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犯错进行时(2)

2020年6月20日  来源:我们为什么会犯错 作者:(美〉舒尔茨 提供人:自诩玫瑰的凋谢

百花盛放,风卷云聚,斗转星移——要想观察这些进程缓慢、肉眼难以察觉的自然现象,就得依靠延时摄像技术。同理,我们若想从渐进的变化中分离出错误发生的时刻,就需要借助体内具备类似功能的媒介——事实上,我们还真有。不过遗憾的是,它的名字叫“记忆”,并且众所周知,它是出了名的不靠谱儿。

更可气的是,它偏偏就在回忆老观点时最靠不住,常有差池。这一现象已有多人著述。例如,心理学家格雷格?迈求思(GregMarkus)在1973年曾邀请3OOO多人就维权行动、大麻合法化以及妇女平等等一系列社会问题发表意见,在1~7分之间进行打分(1分代表“强烈反对”,7分代表“非常赞成)B10年后,他请回当年的受访人群就同一问题回忆出1〇年前自己所持的观点。无一例外地,所有受调査者根据回忆打出的分数与他们在1973年持有的实际观点相差甚远,反倒与他们现在持有的观点更为贴近。这个例子显示,在观念变化中消失的不仅仅是错误,还有变化本身。

无独有偶,乔治?奧威尔在小说《一九八四》中加以痛斥的修正主义政治也反映了这种现象。小说主人公温斯顿?史密斯就职于档案局的“真理部”,日常工作就是篡改旧报纸上刊载的事实和预言,使其与当下实情相符。这种篡改帮助政府构建起一个绝对正确的假象,从而巩固其专权执政:温斯顿是法西斯政权下的奴隶(最终还沧为受害者)。当然,尽管我们的记忆同样具有书中反乌托邦政权“真理部”的篡改功能,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都是原生法西斯党徒。与奥威尔构想的恶意篡改不同的是,我们大脑内长期进行的记忆微调大都无意而为之,并且往往无伤大雅。但是同档案局一样,我们的记忆经常施展“魔法”,悄无声息地抹去我们犯下的错误。

菲利普-泰洛克就曾目睹这种现象发生。泰洛克是一名心理学教授兼政治学者,主要针对学者、权威人士、政策专家等所谓的“行家”做出的政事预测进行纵向研究,判断其准确与否。当然,无论专家们的预测应验与否,泰洛克都会在事后与他们进行二次接触。泰洛克发现,这些专家对当初自己所作预测的记忆都会出现偏差,认为自己的预测要比泰洛克记栽在案的更准确。泰洛克由此断言,这种现象“给研究操作带来很大不便:倘若受调査者以为自己从一开始就没错,那么要想问出他们当初为什么犯了错便是难上加难。”这一点同样适用于我们普通人。

通过对历史数据进行更新,使其与当下实情一致,我们也就没必要(也无法)直面曾经犯下的错误了。如果我们认为自己过去和现在的观念都一样,就不会存在摩擦、变化和错误,更不用替前后矛盾的自己找借口了。

如果说渐进的观念转变是将错误淡出脑海,从而让我们少经历几次犯错的挫折的话,观念的突变则正好相反:它将这种体验浓缩至一点,从而让错误消失在视线尽头。在这一类观念突变中,如梦初醒的瞬间正是领悟新知的灵光乍现。我们的犯错经历就如同高能物理中的粒子一样:转瞬即逝、闪烁不定,乍现光芒转眼就黯淡。绝大多数情况下,物理学家只能通过观察某密闭系统中物质与能量的转换来间接侦査出该类粒子的存在。我们的髙速错误粒子也是一样。我们迅速地跳过犯错的挫败,最终唯一证明我们错误的只有我们内心的变化。

这种从真理A跳到真理B的倾向阐明了一个重要事实,即我们的观念是如何改变的,以及我们是怎样固执己见的。科学哲学家托马斯-库恩这样描述科学家在宝贝理论逐渐明朗时的反应:“当科学家遇到极其严峻或长期的异常情况时……他们从不谴责将其引入这一危机的范式。”他还总结道,相反,“一种科学理论只有在另一可行理论出现并将其取而代之时才会被宣告无效。”这就是说,科学理论很少因其自身的缺陷而不攻自破。它们往往会在更新、看起来更优秀的理论出现时才会坍塌。

这一现象不仅适用于科学家,也适用于我们所有人。在生活中,我们会经历失业、失恋,甚至有时还会无家可归。但是我们几乎从未发现自己没有观点,我们往往在形形色色的观点中进行选择,坚持现有观点,直到更好的出现而不是根据某一观点的自身价值来对其加以评判。这一策略本身是没有问题的——事实上,它可能是唯一真正行得通的方法——但它却将犯错的过程缩短到了仅仅数毫微秒。直到刚才那一刻,我们还都对某观点深信不疑,可你瞧瞧,还真奇怪,下一刻我们立马就拥护了新的观点。

不过,有时我们也会拌跟头。我们尝试着从“犯错前”跳到“犯错后”,从真理A的坚实土壤跳到真理B的稳固大地,却不曾想落入了二者之间的深渊。这道深渊就是百分百错误的地盘——当我们过去的某一观念散了架,而一时间又找不到其他观念取而代之时,我们就会坠入其中。这个地方既不安逸,也不舒适。我也要奉劝大家,此地不宜久留(尽管我向来对错误兴趣浓厚,同时也在努力重建它的名声)。意识到自己犯了错可能会让我们恼羞成怒、迷惑不解,或者垂头丧气。而“犯错进行时”的体验一-这种实时陷入错误的泥潭,无处可逃的经历——更是几乎会将我们摧垮。

幸运的是,这种情况也并非常事。我们也不会因为一些琐碎或者不太重要的观点的坍塌而陷入这个泥潭。我们只有在重大观念出了错时才会裹足不前。这些观点至关重要,影响深远,所以我们既不能轻易找到它们的替代品,也无法在没有它们的情况下轻轻松松地过太平日子。如果说琐碎的观点有时会像泡泡一样轻轻破碎——冷不丁发出“噗”的一声轻响,然后就无影无踪——那么这些重要观念的坍塌就好比行星陨落,只留下无助的我们和一个黑洞。如果你将全家的未来前景都押在对伯纳德?麦道夫0的信任上,如果你将前程寄托于某个教条或者神明,如今却发现它难以相信^如果你发现至爱之人并非心中所想,你曾经设想过的生活不是现在这副模样,如果你不择手段,背叛了自己的原则(我们每个人的一生中都会碰到这种情况)——只要上述任何一种情况发生在你身上,你就会在“百分百错误”的空间痛苦挣扎。②

有一个人对这个空间了如指掌,她就是安尼塔?威尔逊®。初见安尼塔时,她正值31岁,住在纽约,为残障学生提供特殊教育。在与她谈话期间,我凭直觉认为她一定是一名优秀的教师。一见面,我就喜欢上面前这个恬静、悲悯、理性而可亲的女子。然而,她为了拥有现在的生活——事业成功、定居纽约、岁月静好、生活美满——却跋涉了漫漫长路,历经千辛万苦。

安尼塔8岁时,举家从芝加哥搬至加利福尼亚州的中央谷——按她的话说,就是从“按时做礼拜的普通基督教信徒”中间搬到了“狂热的新教教徒”的邻里。幼年和少年时期,安尼塔都对上帝深信不疑,虔诚至深。平日空闲里,她会向陌生人派发宗教宣传手册,还会参加隶属教堂举办的各种青少年活动项目。她很担心她在芝加哥的朋友们会因为不够虔诚而下地狱。同样,她也担心自己会因此而下地狱。“我记得很清楚,当时我认定自己活不过30岁,因为到时候我就会被提@了,”安尼塔对我说,“我还记得一些胆战心惊的时刻:要是他们把妈妈带走却把我留下来了怎么办呢?我还会焦虑自己究竟能不能得到真正的救赎:我真的相信耶稣的存在吗?但最后我还是把这个想法放在一边,因为要是不相信的话,我就会下地狱——而我那时对这一点确信无疑。”

①伯纳德-麦道夫,美国纳斯达克市场前主席,亲手炮制了一场“庞氏骗局”,即以客观的回报为饵,骗取客户的本金。诈骗金额髙达650亿美元,成为美国史上最大诈骗案。

②作者注:库恩曾评论道,“所有具有重大历史意义的理论都与实际情况相符,但也只是大致相符。我们无法准确回答出究竞一项理论是否符合事实,或者有多么符合事实。但是……我们大可以追问关于同一事实的两种理论中究竟哪个更准确/库恩在此探讨的是正规的科学理论,但这段话也基本能套用在一般观念上。

③作者注:安尼塔-威尔逊,应本人要求,我对她的姓名和身世经历等细节进行了改动。

④ 因某种力量,以强迫的方式,将某人或某物夺走,与《圣经》中末日降临有关,详细解释见第10章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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