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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篇中更为细致的范畴

2021年9月28日  来源:表象与本质 作者:[美]侯世达;[法]桑德尔 提供人:zhaotou97......

语篇中更为细致的范畴

把“而且”的情况和“但是”的情况区分开来,并不是什么武林神功,但仍不失为日常生活中非常有用的一项技能,在大多数情况下,这种粗略的二分法就足够用了。但其实这两种情况下面还有许多更细致的分类。人们从小到大,逐渐体会到这些更为细微的类别之间的差异,并且学会在说话的时候选择一个合适的连词,来把语流连接起来。

如果我们只区分而且但是,而不去细究它们下面那些更具体、更微妙的类别,那就像是只把轿车和卡车区分开来而就不再细分了。尽管轿车卡车这样的区分在很多时候已经够用了,但是真正爱车的人,会尽力在分类中包含更多的细节。熟练使用一门语言的人也是如此,对他们来讲,仅仅有而且但是是远远不够的。不过,无论是区分汽车还是区分说话时的情景,都非易事。如果一个人想一眼就能分辨出一辆车是美产还是德产、轿跑还是掀背车、自动挡还是手动挡、四轮驱动还是两轮驱动,那就一定需要有足够的经验。对语言来讲也一样,怎么区分但是可是然而竟然等,也是一个细活,因为人们必须先要在脑中建立起这些不同的类别,然后才能逐渐掌握这些词。

如前文所述,我们的目的不是解释人们是如何区分书房工作室书斋工作间藏书间画室的,也不是解释人们是如何知道他们的朋友到底是着急还是焦急,或者是急躁急切迫切紧迫紧张慌张,或者是到底怎么区分“谢了”“谢谢”“感谢”“感激不尽”。我们在这里并不是要深入研究这些词语所代表的类别之间的差异,去深究什么时候用“但是”,什么时候用“可是”。我们所关注的重点是:每个词都代表着一个类别或者心理范畴,每个类别都有细微的差别。这些类别就是人们经常使用的、非常有特点的话语模式或者逻辑流,人们需要以此为根据进行类比。

值得一提的是,中文里最基本的连词是“而且”和“但是”,俄文中则有三个基本连词:“и”(而且)、“но”(但是)、“а”(有点像介于“而且”和“但是”之间的一个词)。这意味着说俄文的人和说中文的人对话语中的基本范畴有着略微不同的分类系统。学会正确使用“и”“но”“а”要花很长的时间,对任何一组互相有重合的范畴来说都是如此。我们并不是要给大家上一门语言学课程,所以就不再深入,但是希望读者能记住的是:有些范畴虽然看起来和最普通寻常的范畴(比如椅子水果)相差十万八千里,但它们也同样代表某种范畴;而且,这些人们难以想象的范畴(而且但是)和最普通寻常的范畴性质相同。

更难以捉摸的范畴

在讨论词语的时候,一个符合逻辑的做法似乎是先讨论最常见的词汇,然后讨论最罕见的。但我们并不打算这么做。我们想要把最常见的词放到最后,比如“而且”和“但是”这样的词。几乎没有人认为它们是某种类别的名字。你再想想像“太”“两”“非常”这样的词。“太”表示的是哪一个类别呢?显然,我们没办法像指出狗这个类别中的成员一样,一一指出太的成员,但我们仍可以试着寻找太出现的语境:水煮鱼太好吃了,北京太大了,他心眼儿也太黑了,你们太让我失望了,他太男人了。现在差不多有点感觉了吧?和“一点儿”一样,“太”这个类别也是在人一生的经验中慢慢建立和完善起来的。杭州是很大,但北京就是太大了。

我们用同样的方法学习“太”和“一点儿”,听过无数个含有这些词的句子,就慢慢摸索出它们在句子中合适的位置。是不是因为太这个概念和句法有关,就不能称其为一个概念了呢?非也非也。太表示的概念和狗表示的概念一样真实。它所涉及的就是不同数量级之间的比较、人们对事物大小、程度等的期待。

也许你会觉得,这些解释都太抽象了。那我们就来看两个具体例子。比如“两”这个字的用法。人们常说,“这人还真有两把刷子”,意思是说此人本事大,有不止一个特长和技能。有趣的是,我们不说“真有把刷子”,也不说“真有把刷子”。所以似乎不能随便找一个比一大的数字来表达“不止一个”的意思。同时,这样的俗语也表示语境是随意的、不正式的。除了“两把刷子”,我们还可以说:“这两天我睡得可早了”“好久没喝了,今天来两瓶?”“前两天我还看见他呢”,等等。在这些语境中,“两”往往都是虚指,并不一定是两天、两瓶,而是相当于几天、几瓶。同样,我们不会用“三”或者“四”来表示这样的“虚指”,看来两这个概念的确有它的特殊之处。“虚指”意义也只有在我们说“两”的时候才会在大脑中被激发,而其他数字,甚至表示同样数值的“二”都不能代表这样的概念,毕竟“前二天我还看见他了呢”听上去太别扭了。

我们再来看看“非常”。在非常这个类别中有哪些成员呢?你也许会想到:内蒙古的草原非常壮观,罪犯手段非常残忍,偏微分方程非常难,等等。我们希望说明的重点是,每一个非常的语境都是和其他非常的语境通过类比而关联起来的,最终形成一个抽象的非常概念。这其实与上文所讲述的“一点儿”“太”“两”的概念形成过程没什么差别,它们都是由我们经验中的类比将相似的语境关联起来,然后逐渐抽象出某个词的概念。这也是本章的重点。

在讨论“一点儿”时,我们就指出过,这个词之所以复杂,一部分原因就在于它在句子中的用法。事实上,遣词造句是人类最常接触、最为复杂的领域之一。因此,和线性代数、细胞生物学、网球、诗歌等复杂领域一样,人类的语言、发音规则、语法规则、说话习惯等领域也有非常丰富的概念,只是我们往往对这些概念或者术语不够了解罢了。

比如,在普通话中说“你好”的时候,会非常自然地连读变调,把第一个字从三声变成二声,也就是说成“泥好”,但却不知道这样的现象叫什么名字。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比如,每个中国人都知道“了”这个字应该在什么时候用,但是对学习中文的外国人来讲,用好这个毫不起眼却又无处不在的“了”真是千难万难,我们暂且只讨论动词或者句子末尾的了,而不讨论“小时了了,大未必佳”里的“了”。首先,为什么可以说“小张昨天去看电影”,或者“小张昨天去看电影”,但“小张昨天去看电影”就不能说?再比如,“小张买两本书”可以说,但“小张买两本书”听上去就不太自然,这又是什么原因?为什么“吃饭就去看电影”可以,而“吃饭就去看电影”就让人摸不着头脑?“了”难道不是紧跟在动词的后面,或者句子的末尾吗?从“了”的意义来看,如果“了”的含义是完成“了”某件事情,那么“快下雨了”这句话就不对呀,因为明明还没有下雨!而且,“太好!”“漂亮极!”里面的“了”又该怎么解释呢?许多语法学家都认为“了”有多个不同的用法:既可以作表示动作完成标记的体助词,也可以表示动作短时间内就会发生或者完成(快下雨了),还可以作句末的语气助词(太好了)。

我们举这些例子并不是想弄明白“了”的用法,正如前文“书房”和“办公室”的故事也并不是为了将二者区分开来,而是希望阐释一个道理:我们用来区分不同范畴、弄懂每个范畴使用场合的知识,都是通过长期积累的类比,从一个例子到另一个例子再到更多的例子,如此不断扩展而得来的,并且这样的认知过程往往不知不觉就发生了。

现在,我们已经从讨论出现频率很低的词语“枢纽”“阁楼”,慢慢讨论到中文里最常出现的几个词之一的“了”。我们的讨论虽然从看得见摸得着的现象渐渐发展到抽象的心理现象,但贯穿其中的重要一点就是,我们一直没有离开范畴的世界。“枢纽”是一个范畴(也许是两个,一个是自行车车轮的中心,另一个则是枢纽机场),“了”同样代表了一个范畴(也许是好几个不同的范畴,每个范畴对应“了”的一种用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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