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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们的类别与类比

2021年9月28日  来源:表象与本质 作者:[美]侯世达;[法]桑德尔 提供人:zhaotou97......

孩子们的类别与类比

上文的故事是为了说明了本书的一个中心思想:每个范畴(在本书中,我们视“范畴”和“概念”为同义词)都是由一系列自发的类比而产生的结果;把不同事物归纳到不同类别这一过程,也就是“范畴化”,也无一例外都是通过类比来完成的,哪怕有时这些类比在一个成年人看来简直微不足道。这个论点里有一个关键之处,也就是说,以下两种类比并无差别:一种是在刚刚接受的刺激(上文提姆在公园里见到的女孩妈妈)与仅有一个成员的范畴(提姆最初建立的只有一个妈咪的范畴妈咪)之间所建立的类比,另一种则是在刚刚接受的刺激(假设还是公园里的女孩妈妈)与一个发展完备、包含数千个类比的心理范畴(比如成年人脑中非常丰富的范畴母亲)之间所建立的类比。

我们刚提出的这个论点是全书最重要的观点之一,虽然乍看上去,它似乎让人将信将疑。难道一个两岁的小孩看到牧羊犬就大叫“羊”和一个天才物理学家发现两个高度抽象物理现象之间的对应关系,竟然是由同一种认知机制来完成的?初看上去也许不太可能,但我们希望本书能够为这个观点提供有力的论证。

现在,为了实现这个目标,我们会举很多例子,搭起通往本书最终论点的桥梁。首先,让我们来看一些孩子们说的话,这些话揭示出了孩子们选择某一词语背后的类比。这些例子中有许多是由发展心理学家凯瑞娜·杜威格瑙(Karine Duvignau)收集整理的。在她的研究中,家长在家里观察孩子说话。

两岁的卡米尔非常自豪地说:“我把香蕉的衣服脱了!”

她把香蕉当成一个人或者一个洋娃娃了,把香蕉皮看作一件能从这个人或者洋娃娃身上脱下来的衣服。这根香蕉就变得“赤身裸体”了(我们也来学学卡米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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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岁的乔安对妈妈说:“来嘛妈妈,把你的眼睛调大一点!”

她把妈妈的眼睛当作家用音响了,可以随意把音量调大调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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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岁的李尼看着摔坏的玩具说:“我们得把这个卡车治好啊!

李尼的情况和卡米尔类似,它们都把一个没有生命的物体给拟人化了。玩具卡车“生病了”,所以李尼想给它“治病”,让它的病快点儿“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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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岁的塔莉娅说:“牙医给人的牙齿打补丁。”

这个例子则和李尼的情况相反,因为塔莉娅是把有生命的东西看作没有生命的东西(与乔安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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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岁的朱尔斯说:“他们把雨给拧上了!”

对朱尔斯来说,下雨就像水龙头出水一样,人们可以通过拧开关来随意控制它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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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岁的丹尼对他的托儿所老师说道:“我想吃点水。”

此时丹尼说的并非是母语,而是他正在学习的外语,所以他就抓取了自己所知道的与“喝”最接近的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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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岁的塔莉娅问妈妈:“你要去臭骂咱们的邻居吗?”

前一天晚上,塔莉娅家楼上的邻居开派对,声振屋瓦。塔莉娅的妈妈告诉塔莉娅今天她要去楼上的邻居家,提醒他们小声点。塔莉娅用了“臭骂”这个词,因为对她来讲,不论是小孩子还是成年人,都可能受到一顿臭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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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岁的汤姆问爸爸:“这只豚鼠能用多久?”

虽然汤姆听上去完全把他的豚鼠当作一个没有生命的物品来对待,但事实上他对待豚鼠非常温柔,只不过他脑海中“使用寿命有限的物体”这一范畴比大部分成年人要宽泛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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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八岁的时候,汤姆问父母:“你们是怎么煮水的?”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正打算给父母泡茶,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做。与厨房相关的一些概念,如“热”“煮”“烧”“泡”等,对他来讲还并不是很清晰。但是鉴于他总是说自己今后要成为一个顶级餐厅的大厨,那么这些不同概念间的区别还是得尽快弄明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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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八岁的汤姆,他对舅舅说:“你看,你的烟正在融化。”

汤姆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舅舅正和别人相谈甚欢,完全没有注意到烟正在烟灰缸里被慢慢烧掉。虽然汤姆知道小孩子不能抽烟,他仍然可以把香烟和他熟悉的可以融化的食物联系起来,比如冰激凌和糖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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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岁的米加问妈妈:“你可以把头发撸起来吗?”他想给妈妈拍张照。他其实想说的是:“你可以把头发卷起来吗?”只是他的语言更生动带劲儿了。

还有许多相似的例子。克朗丹说:“妈妈,你可以停下来了,你的头发都煮好了。”(意思是头发已经干了。)伊桑说:“我把书打烂了。”(其实是说他把书扯破了。)蒂芙尼说:“我想去烫指甲。”(意思是修指甲。)阿丽西亚问:“妈妈,你可以把我的扣子贴回去吗?”(当然了,她是问能不能缝回去。)最后还有乔安提出的这个经典问题:“公共汽车吃汽油吗?”

孩子们都是抽象大师

在以上例子中,我们都可以问孩子是否真的犯了错误。这里的关键问题是:什么才算得上是一个错误?如果丹尼知道“喝”这个词,可就是想不起来,并且他意识到“我想吃水”中的“吃”并不能表达他的所想,那么他说“我想吃水”就是一个错误。但是,如果他觉得自己说的是完全正确的,他想不通为什么幼儿园的老师纠正他,那么我们就认为他没有犯错,至少从丹尼自己的角度来讲是这样。很可能的情况是,说出“给香蕉脱衣服”的卡米尔并不知道“剥皮”这个词,说出“把书打烂”的伊桑并不知道“扯”这个词,说出“把扣子贴回去”的阿丽西亚并不知道“缝”这个词。从他们角度来说,他们说的就是正确的,他们所理解的这些概念比成人脑的这些词更加宽泛,因此他们就可以把这些词用在更多的情境中。比如,我们几乎可以肯定伊桑在“合适”的情况下会说出“窗帘被打坏了”“我把一块面包打坏了”“他们把空调打坏了”这样的话。

另一方面,那个说“把你的眼睛调大一点”的乔安几乎不太可能已经会用“调大”这个词却不知道“睁大”,就算她生在这个电子产品充斥生活每个角落的世界。同样,那个说“他们把雨给拧上了”的朱尔斯不太可能已经知道“拧”这个词但还不知道“停”这个词。所以我们就要问了:这些孩子是不是犯错了呢?

错误与正确之间的差别并没不像人们想象的那样。这些孩子不过是在找语义上比较接近的词汇,由此延伸了某些词本来的词义,而成年人则不会这么做。在孩子的头脑中,把雨拧上雨停了这些范畴都还没有成熟到成年人的程度。孩子们对名词的理解也和成年人不一样。三岁的阿比看见大灰狗,却把它叫成“马”,之后看见一只奇娃娃狗却说这是“猫”。隐藏在这些词语背后的概念将会随着孩子的成长而慢慢发展,就像提姆脑中的范畴“妈妈”一样。

孩子们这样说,其实和成年人们用意思相近却更为宽泛的词来代替一个更具体的词是类似的行为。比如我们在谈论乒乓球的时候可以用更宽泛的动词“打”(“他这个球打得好啊”),来代替更具体的动词“削”(“他这个球削得好啊”);成年人们可以说“排骨我先焯了一下”,而不用说“排骨我先煮了一下”。无非是成年人们脑中的概念比孩子们脑中的要复杂一些。还有许多“打”的用法往往被说成比喻用法,比如“打官司”“打交道”“打包裹”“打蜡”“打雷”“打炮”“打柴”“打破纪录”“打动人心”“打冷枪”“打落水狗”“打马虎眼儿”“打退堂鼓”“打掩护”,等等。这些例子明显都是在最初“打”的基础之上,通过类比进行扩展而得到的。与这些类比相比较,小孩子说“把书打烂”时所作的类比可以算是小巫见大巫了。

关于小孩子使用词语的故事我们还没讲完。下面来看看乔安说的“来嘛妈妈,把你的眼睛调大一点”中的“来嘛”。这个短语用在此处无疑是正确的,这同时告诉我们一个两岁的孩子对她所处的情景有着多么深刻的理解。“来嘛”到底是什么意思呢?首先,这个动词表示说话人希望听话人能做某件事情;其次,还有一点近乎强求的意味,强烈要求听话人去做也许他不想做的事情;最后,虽然这里面有一个动词“来”,但是和“来”这个动作没有任何关系。实际上,“来嘛”有点像“哎”这样的语气词。如果抛开这些语法上的细节,我们看到的就是一个刚学会走路的孩子,竟然能如此准确地选用这个复杂而又微妙的词语,说明她完全抓住了事情的精髓,她想让妈妈把眼睛睁大一点,所以她希望通过自己这样撒娇能达到目的。

也就是说,才仅仅两岁的乔安已经明白,生活中的某种场景下需要用“来嘛”。而这些场景所构成的心理范畴已经在她心里生根发芽。眼前的这个场景就是其中之一,所以为了让妈妈睁大眼睛,她就用了这个词。换句话讲,我们认为来嘛所代表的心理范畴,和眼睛卡车妈咪所代表的范畴同样真实,丝毫也不比后者差。一个两岁大的孩子能知道哪些是需要用来嘛的场景,不得不说是人类认知上小小的奇迹,解释这个奇迹对任何想要深入了解人类认知的人来说,都是很大的挑战。

我们还可以来看看李尼用的“得”(děi,“我们得把卡车治好啊”)字。这个两岁的小男孩已经明白“得”字场景的精髓了,也就是一件必须做的事情,并且往往时间比较紧急。他也许还不知道这个“得”字的准确用法,比如他可能会把“得”和“能”进行类比,因为我们也可以说“我们能把卡车治好啊”。因此在否定的时候,他也许会认为,既然可以说“我们不能把卡车治好”,那就应该也可以说:“我们不得走这么早”。但事实上,“得”的否定不是“不得”,而是“不用”:“我们不用走这么早。”所以,这又是一个人类对特定场景作出高度抽象的例子,而且是由一个刚学会走路的两岁孩子完成的。

我们还有与动词无关的例子。六岁的塔莉娅喊道:“爸爸,我们该在冰箱里放点香水了!”(因为冰箱里的海鲜很臭。)她两岁半的表妹汉娜则在舔掉了脆皮雪糕表面的那层巧克力之后,开心地叫道:“快看,这个雪糕脱光衣服了!”

就算是那些描述日常生活物品的名词,也有可圈可点的微妙之处。李尼说的是“我们得把卡车治好”,可是他说的是什么卡车呢?显然在他家里是没有卡车的,有的只是一个被弄坏的玩具。而这个玩具是一个真正的卡车吗?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李尼一定知道他在马路上看见的卡车比他的卡车大多了,但是对他来讲,那些大卡车都是遥不可及的东西。只有他自己的玩具卡车才是一个实实在在的物体,也许正在他假想出来的客厅马路上行驶着。从这个意义上讲,在李尼脑中的卡车这一范畴里,最中心的成员恐怕就是他的玩具卡车,而不一定是那些在“真正的”马路上行驶着的“真正的”卡车了。更有趣的是,对李尼来说,那些真正的卡车才是比喻意义上的卡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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