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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故事

2018年9月3日  来源:今日简史 作者:尤瓦尔·赫拉利 提供人:dillpadahui......
摘要:自由主义认为,正因为宇宙没有情节,所以要由人类来创造情节,这正是我们的使命、我们人生的意义。在古代佛教看来,宇宙没有意义,而人的感觉也同样没有意义,并不属于什么伟大的宇宙故事,不过就是短暂的振荡,没有理由地来去。佛教的说法,宇宙有三个基本现实:一切事物都会不断改变(诸行无常),一切事物都没有永恒的本质(诸法无我),没有什么能永远令人满意(诸漏皆苦)。

自由主义跨出激进的一步,否定了其他所有的宇宙大戏,但又在人的心里重新打造一出戏:正因为宇宙没有情节,所以要由人类来创造情节,这正是我们的使命、我们人生的意义。早在自由主义兴起的几千年前,古代佛教还更进一步,不仅否定所有宇宙大戏,就连人类心里的这一出也加以否定。在古代佛教看来,宇宙没有意义,而人的感觉也同样没有意义,并不属于什么伟大的宇宙故事,不过就是短暂的振荡,没有理由地来去。这就是事实,接受吧。

《广林奥义书》写道:“马头为黎明,眼睛为太阳……四肢为季节,关节为月份和两周,马蹄为日夜,马骨为星星,血肉为云朵。”相较之下,佛教经典《大念处经》(Mahasatipatthana Sutta)则说比丘和比丘尼在禅修时,仔细观察自己的身体,看到的是“于此身有发、毛、爪、齿、皮、肉、筋、骨、髓、肾、心……泪、皮脂、唾、涕、关节液、尿。如是,比丘安住于身……于是‘有身’之念现起”。而在这里的发、骨、尿所讲的并无任何其他延伸意义,只不过就是讲出事实。

这部经用了许多篇幅来解释,比丘和比丘尼在身体或心中观照到什么,其实就是什么。所以,禅修而观照自己的呼吸,“出息长时,了知:我出息长;入息长时,了知:我入息长。出息短时,了知:我出息短;入息短时,了知:我入息短”。呼吸得长,并不代表季节,呼吸得短,也不代表每天。一切只是身体的振动。

根据佛教的说法,宇宙有三个基本现实:一切事物都会不断改变(诸行无常),一切事物都没有永恒的本质(诸法无我),没有什么能永远令人满意(诸漏皆苦)。就算你能够探索银河系、探索你的身体、探索你的心智,即使你探索得再远,也无法找到永不改变的东西、永恒固定的本质,更无法得到永远的满足。

人类之所以会感到痛苦,常常就是因为无法体会到这一点,总觉得在某个地方会有永恒的本质,而只要自己能找到,就能永远心满意足。这种永恒的本质有时称为上帝,有时称为国家,有时称为灵魂,有时称为真实的自我,有时则称为真爱;而人如果对此越执着,最后找不到的时候也就越失望、越痛苦。更糟糕的是,人越执着的时候,如果觉得有人、团体或机构妨碍自己去追寻这些重要目标,所生出的仇恨心也越大。

根据佛教的说法,生命本来就没有意义,所以人类也不用去创造任何意义。人只要知道一切本来就没有意义,就能不再依恋,不再追求空的事物,于是得到解脱。所以,人如果问:“我该做什么?”佛会说:“什么都不要做。”我们的问题就是我们总是在做些什么。肉体层面或许还有可能什么都不做(毕竟我们可以闭着眼睛静坐几个小时),但在精神层面,我们总是忙着创造各种故事和身份,在脑中进行各种战争并赢得胜利。真正的不做什么,是要连心灵也休息,什么都不去创造。

不幸的是,就连这样,也很容易变成一套英雄故事。就算你只是闭眼静坐,观照自己的呼吸气息,也很可能开始构建一套关于呼吸的故事。“现在我的呼吸有些勉强,如果再平静一些,就能变得更健康”,或是“我只要继续观照自己的呼吸,什么都不做,最后就能开悟,成为全世界最聪明、最快乐的人”。接着这种故事就开始扩大,变得不仅要从自己的执着中解放自己,还想说服别人也跟着做。自己接受了生命没有意义之后,开始觉得这个概念实在太重要,于是有些事情就变得很有意义,比如要把这个概念告诉其他人,要与不相信这个概念的人争论,要好好教教那些怀疑的人,要捐钱修建寺庙。如此一来,连“没有故事”都很容易成了另一个故事。

佛教历史就有许多例子,让我们看到就算这些人相信虚无短暂、知道该放下执着,还是可能争吵着该怎么治理国家、某座建筑物该归谁所有,甚至只是争吵某个字是什么意思。如果你相信有个永恒的神,而为了他的荣耀,你与他人展开斗争,这件事虽然不幸,却不难理解;然而,如果你相信一切都是虚无,却又因此和他人展开斗争,这就实在太奇怪了——但这对人性来说也实属正常。

18世纪时,缅甸和邻国暹罗的王朝都以自己对佛陀的忠诚为荣,也都以保护佛教信仰取得其正统性。两国的国王都会捐助寺庙,修建佛塔,每周听高僧讲经及告诫他们遵守五戒:不杀生、不偷盗、不邪淫、不妄语、不饮酒。尽管如此,两国仍然激烈对立。1767年4月7日,缅甸国王辛标信(Hsinbyushin)的军队经过漫长的围城,终于攻下暹罗首都,残杀百姓、奸淫掳掠,很有可能也在各处醉酒狂欢了一番。接着,他们放火烧毁了大半个首都,宫殿、寺庙和佛塔都未能幸免,再掳回几千名奴隶,带走大量的黄金宝石,扬长归国。

并不是说辛标信轻视自己的佛教信仰。这场大胜的7年之后,辛标信还沿着伊洛瓦底江 出巡,沿途参拜各个重要的佛塔寺庙,祈求庇佑军队赢得更多胜利。而辛标信抵达仰光后,更是重建并扩建了全缅甸最神圣的建筑物:大金寺 (Shwedagon Pagoda)。接着,他用与自己同重的黄金为扩建的大金寺贴上金箔,并在佛塔顶端再加一座金色尖顶,镶嵌宝石(可能是从暹罗掠夺而来)。他也利用这个场合,处决了从勃固(Pegu)王国俘虏来的国王两兄弟和儿子。

20世纪30年代的日本甚至还异想天开,将佛教教义与民族主义、军国主义和法西斯主义全部结合起来。日本的激进佛教思想家如井上日召 、北一辉、田中智 学等人认为,想让人不再执着于利己,就该让人完全把自己奉献给天皇,斩除所有个人思想,并对国家完全忠诚。这种想法催生了许多超民族主义的组织,其中还出现一个有军方支持的狂热团体,意图以暗杀活动推翻日本的保守政治系统,遭暗杀的名单包括前财务大臣、三井财阀 的总负责人,最后还包括当时的内阁总理大臣犬养毅 。这一切让日本加速向军事独裁迈进。等到日本正式开战,佛教僧侣和禅宗大师也鼓吹要无私服从国家权威,并慷慨为国捐躯。相较之下,佛教教义虽然也有慈悲和非暴力,但在某种程度上遭到遗忘,而且对日军后来在南京、马尼拉或汉城的所作所为似乎也没发挥什么作用。

今天,缅甸佛教的人权记录是全球倒数,而在缅甸带头推动反伊斯兰运动的,就是一位佛教僧人阿欣-乌伊拉杜(Ashin Wirathu)。他声称自己只是希望保护缅甸和佛教,免受伊斯兰极端主义阴谋染指,但他的布道和文章极尽煽动,甚至连脸谱网也在2018年2月删除了他的粉丝专页,理由是禁止仇恨言论。

如果你期待全球近80亿人都开始固定冥想禅修,于是世界和平、全球和睦,那么机会大概小之又小。观察自己的真相就是如此困难!而且,就算能成功地让大多数人开始尝试冥想禅修,很多人还是会迅速把观照到的各种真相加以扭曲,变成各种善恶对立、邪不干正的故事,找到各种开战的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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