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进步靠两种办法来实现：一是替代，一是积累。有些发现和发明只能用于替代，其他的可以用于积累。
我们知道，发明和模仿是基本的社会行为。然而，社会行为是通过社会实体或力量来实现的，又是社会实体的纯粹形式，这样的社会行为究竟是什么呢？换言之，被发明和被模仿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呢？被发明的事物和被模仿的事物总是一个思想或意志、判断或目的，这个事物又体现了某种程度的信念（belief）和欲望（desire）。实际上，我们在此看见的是语词、祷告词、国家行政、法典条文、道德义务、工业成就或艺术进步的灵魂。信念和欲望就是实体和力量，就是两个心理量（psychological quantities）[1]，心理量处在一切感知量（sensational qualities）的底层，又与其结合。当发明和模仿抓住信念和欲望时，信念和欲望就成了实实在在的社会量（social quantities）。社会是根据信念的一致性或对抗性组成的，社会信念或互相强化，或互相限制。社会制度完全取决于这些情况。社会运转的根据是这些欲望或欲念的竞争或合作的关系。信念是社会的塑造力量。这里所说的信念主要是宗教信仰和道德信仰，当然还包括司法信仰和政治信仰，甚至包括语言信念（许多信念包含在最轻松的谈话中，我们的母语是真正的母亲，其说服力难以抗拒，它在不知不觉间影响着我们）。经济需要和审美需要是社会运转的力量。
发明和模仿使信念和欲望明白具体。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可以说，发明和模仿创造了信念和欲望。然而，早在发明和模仿发挥作用之前，信念和欲望就已经存在了，可以说信念和欲望的源泉远在社会生活之下，它们深深地扎根于生命世界之中。与此相似，生殖使生命的塑造力量和机能力量明白、具体，这样的力量也发端于动物世界，且深深扎进了物质世界之中。同理，物质世界里受振动管束的分子力和原动力也滥觞于一个难以捉摸的假设的世界。有人把这个难以捉摸的世界叫作本体的世界，有人称之为能量的世界，还有人叫它不可知的世界。不过这个神秘世界最广为人之的名字是能量的世界。我们看到，“能量”这个术语所指的现实总是体现为一个双重的结构。这个永恒的一干两支的结构以令人震惊的变形处在不断的重复之中，贯穿于宇宙生命的各个阶段，在生命的各个阶段都有最令人瞩目的共同特征。这个静态和动态的宏观区分叫作物质和运动、器官和功能、制度和进步、空间和时间，它把宇宙一分为二。
一开始就说明和确立信念和欲望这两个术语的关系，具有重大的意义。斯宾塞的进化公式之下蕴涵着深刻的见解：一切进化都是物质的增益，同时又是相应的运动的减损；一切消解（dissolution）都是反过来的逆命题。如果用稍加变换、物质性稍弱的语言来表述，斯宾塞这个思想的意义就是：生命或社会的每一步发展都是组织化程度的增长，都是功能的相应衰减，这样的衰减使组织增长得到平衡，又是其保障。随着有机体重量或维度的增加，随着它特殊形式的展开与分化，它的生命力就会受到损耗?[2]??，因为它在展开与分化的过程中消耗了生命力——斯宾塞先生忽略了这一点。随着社会在规模和空间上的拓展，随着社会的制度、语言、宗教、法律、政治、产业和艺术的逐渐完善和分化，社会就失去了开化和前进的活力，因为它在发展的过程中耗尽了活力。换句话说，倘若社会制度的实质就是信念和信心、真理和安稳的总和，就是它们体现的一致的信念，倘若社会进步的动力就是它表达的好奇心和雄心的总和，就是始终如一的欲望的总和——倘若这一切判断都成立，那么社会越前进，它的信念就越丰富，其欲望就越不丰富。因此，信念就成了欲望真正的、终极的目的。心理冲动唯一存在的理由就是要形成高度的内心安稳和把握。于是，社会越前进，它就越执着于稳定和安静、执着于强烈的信念和死气沉沉的情绪。信念被欲望塑造而逐渐形成，信念就成了欲望的结晶。[3]社会太平就是对相同理想或幻想的一致信仰，这个一致的信仰有一个前提：人类的同化要不断拓宽和加深；无论我们的愿望是什么，这个一致性是一切社会革命的目标。这就是进步，换言之，这就是沿着逻辑路线前进的社会进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