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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抗拒的类比:它们是否有意义

2021年9月30日  来源:表象与本质 作者:[美]侯世达;[法]桑德尔 提供人:zhaotou97......

不可抗拒的类比:它们是否有意义?

现在,我们把注意力转向另一种常见的类比。这种类比源于事物间极其明显的相似之处。它们或许肤浅,但也未必。这是问题的关键。尽管这种类比令人难以自制,但它们值得我们深究吗?让我们通过一个例子来解决这个问题。

在一个讲座之后不久,一位记者联系了方教授。这位记者就职于方教授所在大学的公共关系部门,她想代表校刊采访方教授。他们见面了。而且,随着采访的深入,方教授愈发觉得这位记者很有魅力。方教授还没有结婚,可令方教授失望的是,这位记者已经结婚了。但是他违背了自己良好的判断力,邀请这位记者共进午餐;她也把自己良好的判断力抛在了一边,应约共进午餐。在随后的两个月里,二人经常见面,并在午餐时亲密地交谈。虽然完全是柏拉图式的关系,但也总是擦出火花。最终,方教授打算试试能否从柏拉图主义一跃成为享乐主义。但他的幻想落空了。虽然颇感同情,但那位记者还是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五年之后,方教授接受了另一所大学提供的职位。他还是单身一人。方教授刚一到学校,就有一位校刊记者想要对他进行电话采访。“好主意,这样咱们都可以节约宝贵的时间!”不过,方教授可没这么说。他建议二人面谈。这两个情境之间的类比十分明显。尽管这种相似颇为肤浅,但是,方教授难以自制。

我们时常听到心底的声音:“好家伙,你可够走运的!这情形和以前的一模一样,你记得可清楚着呢。根据过去的经验照做就是了!”再看一例。

老葛曾是某知名杂志的专栏作家。当他被雇用的时候,老葛没有意识到每一期的杂志内容都被翻译成了其他语言,并传遍全球各地。有一天,老葛突然收到一个包裹,里面是该杂志在各个国家不同的版本,他写的专栏自然也被译成了各种语言。一开始,看到自己的想法传遍世界各地,他十分高兴。但是,在仔细看了欧洲的几个译文后(他学过一些欧洲语言,并痴迷于此),他深感失望。因为他发现自己极为讲究的写作风格完全没能被忠实地重现,译文的风格令他感到乏味厌倦。他感到自己被出卖了。

又过了大约30期之后,杂志出版方给老葛打电话并告诉他,该杂志韩国分部的主编打算推出一个老葛专栏的选集。这是多大的荣誉呀!老葛会点头通过并出版这一选集吗?老葛犹豫了。出版方追问:“怎么了?这是多好的机会呀!”于是,老葛解释说自己对欧洲的译文并不满意,尽管他一点儿也不懂韩文,但是担心发生同样的情况……出版方打断了他,并说道:“嘿,老兄,不用担心!我们杂志的韩文版只选那些最好的译者——精英中的精英来翻译。绝对专业,包你满意。怎么样,成交吗?”

如果诸位读者站在老葛的角度,会怎么做呢?一方面,杂志的高层打算在韩国推出新书,这压力可不小,不过这倒是有助于提升老葛的声望。另一方面,这里有一对类比,不过看起来一点儿也不相干。一边是令人失望的欧洲译者,另一边是另一个国家不知名的译者,不论是地理位置、语言,还是文化,二者相差甚远。它们之间又能有什么联系呢?

最终,老葛拒绝了出版方的邀约。尽管后者向他保证译者绝对令人满意,但是他又知道些什么?他可不会这么对老葛说:“我理解一个作家被译者糟蹋的痛苦。欧洲的这些翻译你一个也不满意,所以,你担心韩文版的翻译质量,这完全是情理之中。”

出版方更可能这么说:“这世上可没什么比韩国译者与欧洲译者更不同的了!准确来说,尽管杂志的欧洲译者多少有些不尽如人意,但这完全是局部的问题。韩国和欧洲可完全不是一码事,在那儿的心态可完全不同,人家可认真多了。我当然理解你会忍不住作类比,但是,相信我,韩国和欧洲译者之间可没什么关系。这就像是你告诉我,自己只试驾过东欧的车,所以绝对不开韩国车一样。老兄,你得相信我们。我们向你保证这些译者绝对忠实,绝对可靠。你大可以相信我们,也相信他们。”但是,老葛可不买账。毕竟,“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一周之后,老葛收到一封信,上面说杂志将取消他的专栏。他这个类比的代价可真不小。

那么,老葛有什么理由深信自己作出的类比呢?从欧洲译者的翻译质量,跳到另一种语言译者的翻译质量,这有道理吗?尽管劣质的欧洲翻译不止一个,而是四个,这又能说明什么呢?要是再把老葛对这四门语言不同的理解程度考虑进去呢?

人们如何从已知世界发生的事推出未知世界的事,又是凭借什么知识,以及过去的经验作出这样的推测呢?如果某种语言的译文质量低下,为什么另一个人翻译的另一种语言的译文也是劣质的呢?即使这世上已经有20种不同语言的译文,但全都惨不忍睹,难道就有权力作出上面的推论了吗?还是说,早在这之前就可以盖棺定论了?说到底,这些推论都凭的是什么?地理位置的差异?文化差异?语言差异?需不需要精通所有这些语言?还是说,不论是哪种语言,只要有了一两种译文,便能看出问题的端倪?

同一锅的茶叶蛋

上文中的每一个小故事中,都有人认为过去发生的事很有可能会再次上演。因此,那位教授五年之前迷上了采访她的记者,后者就职于大学公共关系部门;当新大学公共关系部门的记者联系他时,他无法抑制心中的情感,认为这是个好机会可以遇见心仪的那个她。那位专栏作家对自己专栏的译文深感失望,在面对另一门自己完全不懂的语言的时候,仍是禁不住怀疑新的译文会漏洞百出。

这些故事都是归纳的例子。归纳是一种思维过程,即根据过去的一两个情境推出新的情境。这种推断可以被拓展得很广,比如说,在遇见一些聪明的荷兰人之后,就认为所有荷兰人都是聪明人;或是某人迟到了几次之后,就认为他经常迟到。也可以局限于一两个例子,比如说,认为即将出锅的鲜虾菜心包子一定是美味,毕竟,刚入口的猪肉大葱包子好吃极了;或者某人是金发,就认为他的兄弟姐妹也一定是金发。归纳并不保证逻辑正确,也就是说,没有什么严格的推理规则可以保证某人归纳的结论绝对正确。这世上没什么法则保证所有大学公共关系部的女记者一定都是某位男教授的心上人;也没有四海皆准的道理,证明某个杂志雇用的译者都一样平庸。准确来说,是强烈的、难以自制的类比把这些情境联系在了一起。但是,谁也不能保证这些类比就是事实。

当然了,虽然通过类比作出的结论并非来自无懈可击的逻辑推理,但这并不意味着结论就一定是错的。差得远着呢!韩国的译文当然可能惨不忍睹;当那位教授遇见新学校公共关系部门的记者后,也有可能被迷得神魂颠倒。简单来说,不应该把某个结论的可能性与它在逻辑上的正确性搞混。事实上,日常生活中重要的是某件事发生的可能,而非是否符合逻辑推理。那位教授并不是在寻找密不透风的证明,说他一定会爱上一位尚未谋面的女人。他不过是想知道这是不是一个遇见心上人的好机会。对那位专栏作家来说,重要的是韩文译文很可能漏洞百出。他们一点儿也不在乎自己的结论是否遵循严格的逻辑推理,他们只关心可能性。更重要的是,这两个人得出的结论有着非常不同的可能性。一场浪漫的邂逅,很可能只是那位教授的白日梦;而那位多疑的专栏作家的担心则很可能成真。也许当这两位作出自己“不合逻辑”的类比推断时,都坚信自己是正确的。

要想在世界里生存,人们就不得不相信自己的判断,以决定事情发生的可能性,而不是担心推理是否合乎逻辑。如果在某个糟糕的日子里,你突然决定拒绝接受任何由归纳得出的结论,仅仅因为它们没有经过缜密的推理,那么你的思维终将停滞。因为任何人的每一个想法,不论多么渺小,看起来多么自发或是盲目,都是没有正确逻辑的心理活动的产物。

如果A向Z提出一个问题,简单得像是“你的薯条怎么样”,那么为了严格遵守逻辑,Z得这么回复:“好吧,就我目前吃掉的这六根来说,还是不错的。但是,我还没有尝盘子里其他的薯条。所以,没法评价它们到底怎么样。”理论上讲,Z的回复可能合乎情理,但是任何一个神志清醒的人都会认为这迂腐至极。正常人连想都不用想,就会回复道:“它们挺好吃的!”因为,人们会毫不犹豫地向外推断,浅尝几口,便将从舌尖感受到的美味推广到一整盘薯条。已经入口的美味薯条与其尚未入口的兄弟姐妹,这一类比看起来太过难以抗拒,根本不给别的念头留半点机会。

很多心理学实验证实了,不同的因素会影响归纳的正确性。也就是说,感觉那些由类比得来的推断是可信的。比如说,之前观察到的例子越多,人们就越相信同样的结果会在新的情境再次上演。因此,盘子里的薯条吃得越多,就越相信整盘薯条都是好吃的。

范畴成员的多样性是另一个因素,也就是说,某个范畴越多样,人们接受类比推断时就会越小心。因此,如果某人一开始在城里见到的人都严重超重,他不太可能认定全城的每一个人都是胖子;与之相对的是,如果某人知道自己观察到的特点通常是该样本共有的,比如导电性,那如果某人测试的新型材料的前几个样本全都导电,那么他很可能认为用这种材料作出的任何东西都导电。

之前观察到的例子越多样,就越有信心将类比推广至全局。因此,某人在一家餐馆点过的菜花样越多,就越有资格评价餐馆的整体水平;与之相对的是,如果某人只吃素的话,不论他点了多少种、多少次,他都不太可能评价餐馆的整体水平。

还有另一个因素影响了人们是否相信自己的类比可以推广至全局。那就是有没有观察到范畴中的典型成员。换句话说,和观察边缘的成员相比,当人们发现典型成员时才更有可能推广至全局。因此,若打算评价某一家餐馆的水平,得多去考量考量水煮鱼,而非吸油的面包或是鲜榨果汁。

为了更好地理解前文,可以打个比方,称其为“同一锅的茶叶蛋”。基本上,同一锅里的所有茶叶蛋都被视作相同的,也就是说,它们有着一样的温度、咸度、味道,以及口感等。因此,能否把一个情境推广至不同的情境这一普遍问题,就变成了这些情境是不是属于“同一锅”。同一盘里的所有薯条算不算是“同一锅的茶叶蛋”?当然算。那么,同一个杂志雇用的不同译者呢?当只考虑他们的翻译水平时,他们算不算是“同一锅的茶叶蛋”?那么,不同大学公共关系部雇用的记者呢,她们算不算是“同一锅的茶叶蛋”?当从这个角度思考问题时,可以看到,关键问题“这是在作类比,或是在分类”重返舞台的中心。因为,人们如何回答“这两件东西本质上算不算是同一锅的茶叶蛋”这个类比问题,取决于人们是否认为二者同属一个范畴。

有时候答案太过明显,就连提出这样的问题都会觉得难堪。比如说,同一部小说在同一台打印机下同时打印出的所有副本,明显是同一锅的茶叶蛋。那么,没有道理会认为,有人在读过其中一本后还会好奇另一本是否好看。但如果用“同一锅的茶叶蛋”这个方法去识别“酸葡萄”的情境,结果就没那么明显了。当一名科学家通过类比,在同一领域甚至跨领域,从一个现象跳到另一个现象作出重大发现时,这是因为他看出了来自同一锅的茶叶蛋。而他的同事们呢?眼中只有一堆截然不同的食物。“这些情境都共享着同一个本质吗?”换一种问法便是,“本质上来说,它们算不算是同一锅的茶叶蛋?”那些侵入我们脑中、支配思维的类比,就是同一锅茶叶蛋之间建立的桥梁。它们有时帮助,有时误导,但我们对此大都毫无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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