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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误是心灵之窗

2021年9月30日  来源:表象与本质 作者:[美]侯世达;[法]桑德尔 提供人:zhaotou97......

口误是心灵之窗

在那些说着一口极为流利的母语的人当中,无论他们多么才华横溢、口齿伶俐,如果把所说的词句记录下来,也经常会有一些词句让人觉得十分奇怪。而且,如果把这些话放慢,并加以突出,会发现其中的一些词,或是被编造出来的词,甚至会让一些小学童都偷笑不止。然而,在实际生活中,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听者很难注意到这些话的形式和内容。所以,很少有人能察觉出有什么异样,无论是说的人还是听的人。但是,如果一个人深深地迷恋语言和思维,那么他的耳朵可能就会变得更加开放和敏感,早晚会注意到那些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仅仅是背景音的小异样。

对我们来说正是如此。尤其是侯世达,在过去40多年里热情、仔细地收集着口误,并在大约25年前,把自己的记录和好友莫大伟的收集合并在了一起。桑德尔近来才加入这一阵营,但他的仔细观察也为这些收集带来了新的角度。这一合集涵盖了数千口误,种类繁多,内容之长足以单独成册。在接下来的篇幅里,将略窥其一二。

从弗洛伊德开始,对口误的系统理论研究一路走到今天,已经有了长足的发展。然而,弗洛伊德的观点仍旧深深地影响着大众。根据弗洛伊德的观点,口误是通往潜意识的窗户,在脱口而出的同时,揭露了那些埋在内心深处阴暗的秘密。因此,较之那些在意识控制下产生的公开的、有意为之的信息,那些随口的错误蕴含着更深刻且更真实的信息。简而言之,说话者的那些“弗洛伊德式口误”在不经意之间,便揭示了他内心最深处的灵魂。时至今日,这个观点虽然已不像过去那样被人视为真理,但依旧广为流传。然而,如果某人并不是带着强烈的感情色彩去阐释“通往潜意识的窗户”这句话,这一观点还是十分合理的。对于意识层面之下的思维活动,口误构成了听得见的痕迹(若是笔误,则是看得见的痕迹)。就像是动物在丛林中的踪迹,若是留心观察便能看到,而且还能从中读出很多很多的内容。

继弗洛伊德之后,随着语言学家维多利亚·弗罗姆金(Victoria Fromkin)的研究,有关语误的研究在20世纪70年代早期成为一个专门领域。维多利亚·弗罗姆金收集了大量的关于语误的语料库,并把它们作为无意识下活动的表现形式加以研究。在维多利亚·弗罗姆金之后,加里·戴尔(Gary Dell)、唐纳德·诺曼(Donald Norman),以及大卫·鲁梅尔哈特(David Rumelhart)等心理学家又极大地拓展了这个领域。他们开发出了有关犯错的计算模型,产生了很大的反响。法国心理学家马里奥·罗西(Mario Rossi)、伊夫林·彼得-德法奇(évelyne Peter-Defare)和皮埃尔·阿诺(Pierre Arnaud)同样在这一领域有所建树。

本章关于犯错的讨论,不仅是要展示语误是如何的多种多样,更重要的是要弄明白,语误如何揭示通过类比建立范畴这一永不休止的心理活动。下面将在前几个小节讨论词语混合(lexical blending)的概念。这是一种无意识的活动,它将两个或更多现成的词语流畅却前后不搭调地混合在一起。这一混合涉及的词语既可以是很长的惯用语,也可以是单音节词。

语无伦次

要是骑长裙的话不能穿长裙/天天吃饭条吃腻了/我兜里只有几个几块钱/看你方便,我真的无所便/就像看小说,一定要一口气看到头儿,要是手头儿还有的话,还会再看一头儿/这是个咬掉牙的故事了/全国人民代表会/她第一次坐飞机,她也从来没去过飞机/这个味儿真好听/我看他很耳熟/你刮胡子用的那个呢/咱们四点去看电影院,行吗/不给雀梅浇点花呀!/你看,他吃妒!/我们已经赶不上时行了/就像一个花璃瓶/那个开司机的/住期间/总言之/难以思议/他精力旺沛百家齐放朝三暮楚名不虚实明察暗往奏/指/合/救治人/我们老师没给我这么多引发启导/你有点儿惜了/在广庭众之下受你羞辱/上帝顾客嘛/那么容易上下来死/人有来树有/可以多几个例子/随着守门员一声哨响,比赛结束了/各位观众,中秋节刚过,我给大家拜个晚年守门员将球回传给门将/可能有的观众刚刚打开电梯,我们再把比分……

所有这些词语混合,都是我们听到并记录下来的。其中,有自己说的,也有家人、朋友和同事说的,还有从收音机和其他媒体听来的。精通中文的读者或许能准确指出其中的错误(请注意,每个病句中经常有两个以上的错误),并从中得到乐趣。

这些病句大多都很幽默。由于错误都用黑体突出了,这些病句看上去太显而易见了。但是,如果不这样明显地指出来,那么只有十分敏锐的人,才能意识到其中的错误。而且,只有当这些错误被大声说出来的时候才明显。事实上,听众和说话人通常都不会注意到词语混合。其实,说起来奇怪,大部分说话流利的人“听到的”通常是要表达的意思,而不是冲击他们耳鼓的词语。

尽管很少有人注意词语混合,这个现象却十分猖獗。经过一定的训练并稍加留心的话,任何一个对语言和思维感兴趣的观察者,都能够注意到这个现象,并记录下来。此外,这些记录可以说服那些怀疑者,事实上,日常对话充满了逃过我们耳朵的词语混合。

我们在互联网问世前的几十年就开始收集语误了。当时从没预想到,有一天会出现这样一个强有力的公共语言宝库。通过简单的网络搜索,我们发现许多从前以为是历史上独一无二的语误,在几十个甚至几百个互不相干的网站上,却不断有人重犯。这的确十分有趣。感兴趣的读者可以自己去搜寻各种词语混合,看看它们出现的次数。在我们收集的语误中,至今仍有几个是绝无仅有的,但大部分可以说是俯拾皆是。

一旦对词语混合变得敏感,你将发现收集词语混合会上瘾。这些语误之所以具有强大的吸引力,是因为如果把它们收集到一块儿之后,可以提供一个通向心灵的丰富的窗口。它们显示,词语混合的背后是人们试图在日常交流的压力下把思想转变为词语的努力。人们试图将复杂的外部环境简化,并压缩成事物的本质。在这一过程中创造的类比,总是处于无意识的相互竞争状态。这些类比激烈竞争之后,通常会产生清晰而明确的胜者,但有时也会出现没有任何一个范畴能够成为明确胜者的局势。当这种情形出现时,两个或更多个词语就会竞相发声,这就形成了相互竞争范畴词语标记的标准形式。在这种情况下,相互竞争的词语碎片在语流中相互掺杂,产生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稀奇古怪、不可预测的变种,正如前面列出的那些词语混合例子。下面将仔细考察其中的一部分。

院长曲径通幽的思维线路

一天,院长在打电话时说了下面这句话。当时,院长已经下定决心,要想尽一切办法把一位深受欢迎的知名研究人员招到本校来。

We’ll pull no stops unturned to get him to come here.

接电话的人微笑着不动声色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笔记本,把这句话立即记录在案。从那天开始,这句话就成了我们收集的词语混合现象中的得意之作。多年之后,这句话至今仍然惊鸿一瞥,得窥院长当时脑子里的隐喻机制是如何运作的。

心情急切的院长为什么没有改正这个脱口而出的奇怪短语呢?他肯定不会以为“pull no stops unturned”是一个标准的英文短语。那么,他为什么没有停顿、改口,修正自己呢?其实,这个问题适用于所有词语混合,因为人们都会不假思索地犯同样的错误。估计大部分读者会对所列出的病句发出会心的微笑。但实际情况是,每天,本书的每位读者,就像两位作者一样,都会制造相似的有缺陷的语言结构,但由于没人将这些“病例”记录在案,它们没有被人注意到。

院长脑子里相互竞争的两个范畴是“排除一切障碍”范畴(pull-out-all-the-stops)和“用尽一切手段”范畴(leave-no-stone-unturned)。第一个短语源于管风琴演奏,意思是让音乐以最大的音量在教堂里播放。音栓(stop)是管风琴上的一个机关,用来挡住管风琴的通道。所以,打开所有音阀是指让管风琴的所有通道都发声。这个最初的用法自然地通过类比扩散到其他情境,用来表示为达到目的而尽全力,不惜一切代价。

第二个范畴的标签表现一种急切的寻找过程,在寻找某个丢失的东西时查看所有可能的地方,把每一块想象的石头都翻过来,任何可能的地方都不漏掉。它的含义也是尽全力达到预期目标。

这两个相互竞争的范畴在院长的大脑里被激活了,因为他感到教授招募的过程关键而且重要,必须尽全力,他有一种非常强烈的紧迫感。可以将这两个成语所扮演的角色展示如下:

1           3

“We’ll?pull?out all the?stops?to get him to come here.”

“We’ll leave?no stone unturned?to get him to come here.”

2           4

从1到4的数字代表了院长选择两个竞争词语的片段的曲径通幽路径的顺序。注意第二个片段不但包括“no”一词,而且还包含了“stone”一词开始部分的辅音“st”。这个起始辅音恰巧和“stops”一词的起始辅音相对应。很有可能正是因为“stones”和“stops”的起始辅音重叠才使曲线路径变得更容易,导致这两个短语串在一起,而且听起来很自然。

这两个现成的短语在院长的大脑里同时被激活,这并不奇怪。事实上,愿意思考的人可能会想:“如果院长大脑里两个类似的范畴被同时激活,让他同时说出两个相互竞争的短语,那么为什么我通常只用其中之一,而不会受到两个范畴串位的干扰呢?”这样想是有一定道理的,甚至是不可避免的。停下来认真想一想,这样问就像问“为什么熟练的钢琴家很少同时弹到键盘上相邻的两个键”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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