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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法律遇上行为经济学(2)

2020年7月17日  来源:错误的行为——行为经济学的形成 作者:[美]理查德·泰勒 提供人:yandang18......

桑斯坦和克里斯蒂娜都认为应该由我来主讲。他们认为我有更丰富的辩论经验,或者至少他们的想法是这样的。他们坐在旁边,我不停地朝他们那边看,却发现他们几乎快躲到桌子下面去了。

开场时,我先提醒大家,标准的法律经济学假设人们都有正确的想法,并能做出理性的选择,但如果事实恰恰与此相反呢?若真如此,法律经济学应该做出何种改变呢?我们在论文中列举了芝加哥警察局采取的一种新政策来阐释。一直以来,停车罚单一般都被放在汽车的前挡风玻璃上,用雨刷夹住。新政策是用亮橘色的纸打印罚单,并贴在侧窗上,这样路过的司机能更清楚地看到它。我们指出,从行为学的角度而言,这种做法很聪明,因为这可能会增加人们头脑中认为自己会被开罚单的概率,几乎不用付出任何代价就起到了打击非法停车的效果。[2]这个例子看起来既不深奥,也没有争议性。但我们要知道,法律经济学公认的一点是,人们对所有事情都有正确的看法,包括犯罪被抓的概率,人们还会通过计算预期损益来决定是否犯罪,包括非法停车、抢劫银行等。如果仅仅通过改变罚单的颜色和位置,而无须改变实际被开罚单的概率,就可以改变人们对被开罚单概率的看法,那么这可能也适用于预防更严重的犯罪。这种观点绝对属于异端。

波斯纳法官安静地坐了大约5分钟,之后就再也按捺不住了。他突然问道,为什么要忽略进化论呢?在最后通牒博弈实验中,当响应者分得的资源较少时会拒绝接受;人们会忽略沉没成本;论文中讨论的这些奇怪行为难道进化生物学没有做出任何解释吗?进化论难道不能解释这些以及其他所有“认知怪癖”吗(波斯纳坚持使用这一暗含贬义的词汇)?他的想法是,如果人类已经进化到能够注意到沉没成本,或是在最后通牒博弈实验中拒绝不公平的分配方案,那么这些行为从某种程度上讲一定是对我们有益的,也是理性的。问题解决了。

我向波斯纳保证,我绝不是造物论者,也认同进化论的科学性。我还表示,我们所讨论的很多人类行为都有进化方面的原因,这是毫无疑问的。但是,认同进化论并不意味着需要在经济分析中突出进化论的重要性。我们知道人们厌恶损失,但不需要知道这是否可以用进化论来解释。(特沃斯基曾开过一个玩笑,世界上存在过不受禀赋效应影响的物种,但它们已经灭绝了。)除非我们更改模型,指出人们会注意沉没成本,否则该模型将做出糟糕的预测。这时,波斯纳彻底被激怒了。他绝望地喊道:“你讲的东西太不科学了。”在此之前,我已决意保持冷静,所以我对他的突然爆发只是报以一笑,说了一句“好的,那么……”便继续我的话题了。后面还有更具争议性的内容,我坚决不能让这次会议变成一场看谁嗓门大的比赛,尤其是在一位联邦法官面前!

最大的争论围绕科斯定理展开。该定理以其开创者罗纳德·科斯(Ronald Coase)的名字命名,他曾在芝加哥大学法学院工作过很多年。科斯定理可以简述为:在交易成本为零的情况下,也就是说人们之间可以极其容易地进行交易,此时资源配置的效率是最佳的。[3]

其中的逻辑很容易解释。我会循着科斯的思路,用一个简单的例子解释一下。假设亚历克莎和茱莉亚是大学室友。茱莉亚很安静并且很勤奋,而亚历克莎很爱热闹,喜欢在学习的时候将音乐声音调到很大,而这会影响到茱莉亚。于是,茱莉亚将此事反映给舍监海利,后者负责解决这个矛盾。海利有两种选择:她可以赋予亚历克莎将音乐声音调到很大的权利,也可以赋予茱莉亚安静学习几个小时的权利。科斯定理对此有一个清晰而惊人的预测:海利的决定将不会影响亚历克莎播放音乐的时长。那个时间仅仅取决于亚历克莎喜欢音乐的程度是否大于茱莉亚讨厌吵闹的程度。

结果让人感到很意外,但逻辑很简单。假设亚历克莎愿意为大声播放音乐每晚支付5美元,茱莉亚愿意为享有安静的夜晚支付3美元。如果茱莉亚有权享受安静的时光,那么根据科斯定理,亚历克莎可以支付给茱莉亚3~5美元以获得大声播放音乐的权利,这个价位茱莉亚也会接受。与亚历克莎不能播放音乐且没有金钱交易相比,这样做双方会更高兴。另外,如果亚历克莎得到播放音乐的权利,茱莉亚将不愿意支付足够的金额让亚历克莎停下来,因为她对安静的重视程度不如亚历克莎对音乐的喜爱程度高。不管是哪种情况,茱莉亚如果想要安静的环境,都必须找个其他的地方。

这一结果之所以对法律界很重要,是因为法官常常要判断哪一方拥有某种权利。科斯定理指出,如果交易成本极低,那么法官不会判决可以实施经济活动,他只会判决谁需要付钱。一篇名为“社会成本问题”(The Problem of Social Cost)的论文阐述了这一结果,这是一篇被引用次数最多的经济学论文之一。

我在这个问题上的主要观点主要取决于科斯定理中的明确假设:双方达成有效经济协议的交易成本为零。科斯在这一点上很坦率,他说:“当然,这是一个十分不切实际的假设。”虽然很多人在应用科斯定理时都忽略了科斯本人的提醒,但我们想要证明即使交易成本为零,其结论也是错误的。为了证明这一点,我们介绍了本书第16章讨论过的马克杯实验的结果,具体情况如图17所示。

图17

资料来源:亚历克斯·伯克威茨(Alex Berkowitz)

让我们回想一下,代币实验使用的是可以兑换成现金的代币,实验人员告诉每位实验对象一个不同的代币价值,即实验结束后如果手中还有代币,可以兑换多少现金。科斯定理预测,认为代币价值最高的学生最后会选择持有代币,也就是说资源会被分配到最看重它的人那里。结果也确实如此,正如科斯定理所预测的,市场运行得很好,也就是说,交易成本不会妨碍交易的进行。

但是,科斯定理不仅适用于代币,该定理还指出如果用马克杯等真实商品代替代币,应该会产生同样的结果。所以,当我们每隔一名学生发一个马克杯时,科斯定理预测,最喜欢马克杯的学生最后应该拥有马克杯。因为马克杯是随机分配的,所以应该会有一半的马克杯被用来交易。但是,我们发现实际交易量比预期交易量低得多。资源并没有按照预期的方式分配,其原因在于禀赋效应:与最初没有分得马克杯的学生相比,在分到马克杯的学生眼里,马克杯的价值差不多是那些没分到杯子的学生眼中的两倍。商品的分配方式确实会影响最后到底是谁拥有马克杯。换句话说,科斯定理在理论上是成立的,比如在代币实验中,但它在实践中并不适用,比如当用马克杯等实物进行交易时。我们竟然在法律经济学的研讨会上质疑科斯定理,这简直相当于犯了叛国罪。

当时,芝加哥大学有一些令人遗憾之处,其中之一就是过度容忍那些总把芝加哥大学商学院的传统思想挂在嘴边的学者,庆幸的是,现在这种情况已经完全改观了。我以经济学家约翰·洛特(John Lott)为例,他连续申请了一系列的访学项目,所以在芝加哥大学待了好几年。洛特最广为人知的事就是写作了《枪支越多,犯罪越少》(More Guns, Less Crime)一书。正如书名所示,书中的主要观点是,如果每个美国人都随身携带枪支,将没有人敢犯罪,这个观点遭到了其他研究者的强烈反对。[4]洛特经常积极地参加各种研讨会,他的风格很像比特斗牛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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