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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感官(3)

2020年6月20日  来源:我们为什么会犯错 作者:(美〉舒尔茨 提供人:自诩玫瑰的凋谢

值得强调的一点是,犯错往往是正确系统的副作用,还记得大小恒常性吧?我们会根据物体的远近而自动调整其目测大小。在99.99%的时候这种调整都是有利的,剩下0.01%的情况则是特例。譬如我们乘船至北极圈时,看到巍峨的山峰便误

①作者注:这里我讨论的是大家都会犯的感官错误。不过,私底下我们也可能会犯一些纯粹个人的错误。德国哲学家伊曼努尔?康德认真探讨过这个问题。在他之前多数研究感知的哲学家(譬如柏拉图和普罗泰戈拉等)都把注意力放在人体的感官机制上,也就是触觉,味觉、视觉.嗅觉、听觉怎样跟外界的物体发生互动作用。而康德则主要对心理过程感兴趣。他认为信念、欲望、思想和感觉也会影响到我们对环境的认知。这一观点对感知心理学影响很大,因为这解释了为什么我们不仅犯大家都犯的错误,比如受海市蜃楼蒙蔽,而且我们个人的感觉也有时会出错。两个人看见听见同样的东西,却可以得到完全不同的印象。普罗泰戈拉认为这源于现实在改变。而康德表示反对,他认为改变的是人,改变的是人感知世界的方式。以为群山就在附近就是特殊情况。这时候,通常可靠的系统反而会把我们引入歧途(下面将讲到的其他例子也是这个原理)。这就是为什么错觉,乃至广泛意义上的错误都来得不可思议、不可预测,不仅它们产生的时候我们毫无知觉,而且制造它们的机制在正常情况下还是有益无害的。

这么说,幻觉是正常(且正常情况下有利的)认知活动产生的偏差结果,不仅适用于视觉处理,也适用于木偶表演。木偶表演也是一样的骗术,不同的是在看木偶表演时,潜意识自动整合了视觉和听觉的信息。(所以,你看到嘴巴开合听到有人说话,就以为说话声必然是从那张嘴巴里发出来,也不管这嘴巴是在三尺髙的木偶人身上。)另一种听力幻觉就更常见了。如果你有部手机,或者有个宝宝,你肯定经常听到手机铃响或者宝宝哭闹,一跑过去才发现手机(或宝宝)安静着呢(终于安静了一回),原来是幻听。另外,我们也会有触觉幻觉,迄今为止,其中最有名的当属幻肢——被截肢的病人总是强烈地感觉到失去的肢体仍在身上。而我们这些四肢健全的幸运儿有时候则会感觉到“幻帽”。没跟你开玩笑,该感觉类似于“幻肢”,不过更傻一点。把紧套头上的饰品、绷带或衣帽取下,哪怕过了好一阵子,我们仍然感觉脑袋像被套住了似的,这就是“幻帽”感觉。®

从这份简短的列举中可以看到多数的感官幻觉其实无关紧要,此前我也提过这一点。除非你是视觉科学家、截肢者或约翰?罗斯船长,否则这些幻觉都无伤大雅。不过,极少数时候认知系统的扭曲也会导致我们犯下更严重的错误,就拿忽视性盲视inattentionalblindness)举例。这方面有一个实验相当惊人(可惜我得剧透),实验要求被试看一群人玩儿快节奏球类游戏的视频并数清楚传球次数,视频没播放多久,一只大猩猩(准确点儿说是一个人扮成大猩猩)就上场站立一会儿,数次捶胸并下场。神奇的是,大概有33%~50%的被试没看到那只大猩猩。我想我该重复一遍:在这组受命要仔细观看录像的被试中,三分之一到五分之三的人都没看到场地中间有过一只捶胸的大猩猩。

(①作者注:幻肢和幻帽说明很重要的一点,那就是我们不仅会分析回应外界的信息,也会响应内部的信息。有时候还会曲解内部信息(譬如产生幻肢幻觉时)。下一章我们会看到这一类的一个更夸张的例子。)

这就是忽视性盲视在作祟。调査发现,如果我们安排别人去寻觅细节,他们便会严重地把握不准全局。早在20世纪70年代,这种认知怪癖就被人记载了下来,但当时还有些学者不以为然。直到心理学家丹尼尔?西蒙斯(DanielSimons)和克里斯托弗?査布里斯(ChristopherChabris)设计出那个实验后,才证明忽视性盲视对我们的影响已经远远超出某些学者想象的逻辑极限。(如果想看那段录像,可以登录伊利诺伊大学视觉认知实验室的网站。不过请注意,读过本文后你肯定会看到那只黑猩猩。这就相当于我没叫你数传球次数,而数黑猩猩的个数一样。但是,如果请朋友们来看这段录像的话,差不多有一半的人还是会上当。)

忽视性盲视跟其他那些自发进行的认知活动一样,在一般情形下都是有益的,倘若没有忽视性盲视,我们也不可能屏蔽掉周遭的噪声而集中精力做手头的事情。不过,一旦忽视性盲视跟我们作对,后果可能会不堪设想。1972年,美国东方航空(EastemAiriines)401号班机准备在迈阿密着陆时,碰巧起落架上的灯泡没亮。驾驶舱内的三位机组人员都一门心思地想解决灯泡问題,全然没注意到飞机在自动驾驶仪的控制下继续降落……最终该班机坠毁在沼泽地里,造成一百多人遇难。调査人员分析飞行录音时发现,三个飞行员都对危险惘然不觉,直到坠机的前几秒才猛然回过神儿。同样,忽视性盲视也是诸多车祸的诱因,尤其在“车撞人”、“车撞单车”等事件中更扮演了主要角色——因为不管行人和自行车多么显眼,司机的重心毕竟不在他们,所以看到他们的槪率也小一些。盗窃团伙也经常利用忽视性盲视做案,他们团体合作,先分散目标的注意力,再顺手牵羊搂一笔。要不是因为受害者分心,应该不难察觉盗窃团伙的行窃举动。

蓄意利用这种系统性认知失误是古已有之的做法,历史上还颇有一些不光彩的时刻。宗教和政治就是两个典型。于1833年发表《自然魔法之信函讨论》UetoraOW Msrgic)的苏格兰博学家大卫?布儒斯特(DavidBrewster)是早期记录幻觉操纵的人,他感兴趣的是“古代统治者以各种手段控制人民的思想,从科学、艺术、自然界现象和力量中获得帮助,以维持对臣民的影响”。你是否好奇过“障眼法”一词的来源?布儒斯特详细地阐述过。如果用一些凹面的银片,把人影投射到烟雾背景之上,看起来就像神、统治者或敌人在火堆中心乱舞(或扭动)一样。布儒斯特还列出了一些听力幻觉现象,并解释了现象背后的机制,包括“特尔菲神庙里回响的金色圣女的魅人呼唤;帕克托罗斯河里吓跑盗賊的小号音石头莱斯沃斯岛上会传达神谕的头颅,黎明时分与朝阳孿谈的门农巨像”。

(①英文原文是smokeandmirror,字面意思是“烟雾和镜子”,縻术师一般都用烟雾和镜子作为手段。所以,Smokeandmirror就成了欺骗别人的常用语。)

这些例子反映出对感官的控制就是权力,这条真理不仅适用于古代社会。甚至在布儒斯特自己生活的时期就有一个绝佳的事例可以佐证,这个例子也是非洲殖民时期的注解。19世纪中期,法国在阿尔及利亚的统治遇到阻碍,当地的伊斯兰教神职人员利用其地位和所谓的超自然力量,鼓励人民揭竿而起反抗殖民统治,由此引发了难以平息的叛乱。拿破仑三世决定以毒攻毒,于是请来让?欧仁?罗伯特?胡迪尼(JeanEugteeRobert-Houdin)帮忙。这位曾经的钟表匠,后来成为创意无穷、以假乱真的魔术大师。[胡迪尼是公认的“现代魔术之父”。后来,他的一个象征性的“嫡子”为这项荣誉賦予了更完整的意义。1980年,满腔热血的年轻魔术师艾瑞其?怀兹(EhrichWeiss)把自己的名字改为“胡迪尼”以向偶像致敬,拿破仑派遣胡迪尼去阿尔及利亚,命他取得比神职人员更神圣的地位。胡迪尼不辱使命,他搬出了现代魔术的全部法宝一一从魔术帽里掏出加农炮弹、用牙齿接住子弹、把伪装得十分逼真的族长变消失……就这样,魔术师让观众相信,帝国一方有更髙一等的神相助,所以不要小瞧了法国人。®(①罗伯特?胡迪尼在阿尔及利亚的工作也是现代军事中心理战的前身。不是所有的心理战都会操控感觉,但大多数都包含这一条。伊拉克战争中就提供了(至少)两个值得记住的例子:一是巴格达上演的推翻萨达姆?侯赛因雕像>二是媒体大肆宣扬、极尽夸张扭曲的“拯救”杰西卡?林奇。)

这样看来,我们的认知失误容易被政客和扒手利用,可能给自己和别人造成危险,就像美国东方航空401航班空难一样;可能混淆视听,无论轻微(比如我们把棋盘上的阴影亮度判断错误)还是严重(比如我们以为地球是太阳旋转的中心);可能后果恶劣(比如虚幻的山脉断送了你的前程),抑或无关痛痒(比如地上的一摊水随你走近而消失),最后还可能逗你一笑,比如我们蜂拥去看魔术表演和因为错觉而目瞪口呆。

虽然一开始看来认知失误跟错误毫不相干,但是有了危险、混淆、恶劣、轻微、愉悦等特点,就能看出认知失误具有错误所有的现实影响和情绪波动。早先我提到过错误和失误都是犯错的两个典型,原因之一正在于此。不过更重要的一点是,幻觉教会了我们如何看待错误。理智层面上,幻觉告诉我们即使看似无懈可击的“现实”,也未必是现实,而潜意识中的认知活动(虽然一般不会出错>给了犯错可乘之机。情感层面上,幻觉是引导我们承认人性的第一步。如果我们不能接受自己犯错也不能原谅别人犯错,至少先试着接纳这些人人不能幸免的认知失误。

幻觉不仅教会我们承认错误,还教会我们享受错误。我们只能以乐观思路看待感官失误,因为悲观思路是不把幻觉当错误的。换成乐观思路,我们就会发现感官失误有趣、愉快且魅力无穷。幻觉的这种魅力自小就已体现出来[比如小学生最爱的“敲门笑话”(knock-knockjokes)就是利用了错觉],而且不会随着年龄增长而消失。换句话说,不仅全世界的人都有错觉,而且全世界的人都爱错觉。

错觉的这种吸引力颠倒了我们与错误的传统关系。一般来说,当我们自以为了解、掌握周遭环境时,心情是最开心的,可是有了海市蜃楼这种幻觉,我们不禁感慨自然的神奇远胜于我们,想到世界的奇异无穷无尽,我们为此而开心。平时我们都爱正确,但有些时候,比如在看爱德华?安德森的棋盘时,我们不仅会上当,而且稀里糊涂地上了当,于是等真相掲晓时发现自己居然有犯错的空间,为此而又惊又喜。一般来说,我们讨厌纠结在两种矛盾的理论之间,但在看著名的“花瓶或人脸”、“老妇或少女”®等错觉图时,(①两幅错觉图画的都是可以有两种解释的图。第一幅图,将注意力放在白色的前景上,你看到的是花瓶,而放在黑色的背景上,你看到的就是两张脸。第二幅图,注意某些细节,你看到的是漂亮的妙龄少女,而注意另一些细节,则会看到不那么漂亮的老妇。)摇摆于两幅截然不同又同样逼真的图画之间正是乐趣所在。一般来说,犯错后我们不愿过多谈论错误,哪怕不得不反思错误我们也不情愿。可是,错觉牢牢抓住了我们的注意力,鼓励我们来了解它,也了解大脑的成功和失误之处。

毫无疑问,不涉及利害关系的时候,在错误中发现乐趣要更放松,至少相对而言是这样。不过也不尽然,因为我们都有过为区区小错发无名大火的经历。之所以对幻觉另眼相待,主要还在于我们接纳它。虽然还不确切地知道自己会怎么犯错,但是知道肯定会犯错,所以坦然面对、欣然接纳。

其实,大体上也可以说生活同样如此。我们不知道下一个错误潜藏在哪里,也不知道错误会以怎样的面目出现,但可以肯定错误正在伺机而动。就像对待幻觉一样,我们应该期待跟错误的会面,虽然自尊心可能会略受打击,不过很快好奇心就会占上风,惊喜随之而来。然而,从简单的感官失误过渡到更复杂更严重的错误后,我们未必都能保持这种心态。但是只要你愿意,接纳错误总是可以的。其实,这可以说是幻觉教给我们的最重要的一课——至少在某些时候,我们的确有可能从错误中收获比正确时更多的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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