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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虑的哲学诠释——自我觉知的反思:焦虑

2019年10月22日  来源:焦虑的意义 作者:罗洛·梅 提供人:chenao99......

克尔恺郭尔论焦虑的小册子《惧怖的概念》,洛里说道,在英文中“没有字词可以恰当地翻译德文Angst这个字”(摘自前述版本的前言,p.ix)。因此,在几经考虑之后,洛里博士以及其他克尔恺郭尔的早期翻译者,决定以“惧怖”(dread)这个英文字翻译克尔恺郭尔的Angst。我当然同意,“焦虑”一词在英文中常常是以肤浅的方式在运用,例如用来表示“急切”(eagerness)(“我急着(anxious)去做某事”),或者表示些微的忧心,或者是其他并不能适当传达Angst意涵的同义语。不过,德文的Angst这个字是弗洛伊德、戈斯登(Goldstein)等人用来表示“焦虑”的用词;它也是本书使用“焦虑”一词时的公母。问题是“焦虑”的心理学意义(而非字面的意义)是否与克尔恺郭尔对Angst指涉的意义相近(事实上比“惧怖”一词更为接近),这点不无疑义。田立克教授对Angst一词的心理学意义,以及克尔恺郭尔的著作都很熟悉,他认为这没有错。我在本书中同时保留肤浅与深刻这两层意义,它们分别以“正常焦虑”和“神经性焦虑”来加以表达。总之,洛里教授慷慨允诺我把他翻译克尔恺郭尔书中的“焦虑”一词译成“惧怖”,以便与本书的用词相符。在历经这一切的斟酌衡虑之后,我很高兴地发现,最新关于克尔恺郭尔的翻译中,学者已把“焦虑”一词恢复了它应有的地位。参见《惧怖的概念》,洪恩等(Howard V.Hong & Edna V.Hong )译,Northfield, Minn., 1976。出版于一八四四年,其中主要的观念是阐述焦虑与自由的关系。克尔恺郭尔主张:“焦虑总是被理解为朝向自由的。”《惧怖的概念》,p.138。自由是人格发展的目标;就心理学的意义而言,“善即是自由”同上,p.99。。克尔恺郭尔把自由界定为可能性。他认为这是人的灵性层面;事实上,当克尔恺郭尔每次写到“灵魂”(spirit)时,把它读成“可能性”便大致不差。与单纯的动植物不同的是,人类的特质在于人类可能性的范围,以及我们对可能性的自我觉察。克尔恺郭尔眼中的人类是不断受到可能性召唤的物种,他想象可能性、前瞻可能性,并且透过创意活动把可能变成事实。就心理学的意义而言,这种可能性的具体内容何时出现,这点我将在以下处理克尔恺郭尔有关扩延(expansiveness)与沟通(communicativeness)的概念时讨论。我们在此只需强调这个可能性就是人类的自由。

伴随着这份自由能力而来的便是焦虑。克尔恺郭尔说,焦虑是人类在面对他的自由时所呈现的状态。事实上,他把焦虑描绘成“自由的可能性”。当个人预见可能性的同时,焦虑就已经潜藏在那儿了。就日常经验的意义而言,我们或许可以从每个人在成长过程中,都有机会与需要迈步向前的记忆来加以说明;例如孩子学会走路,成人走进婚姻和事业等。就像前面的道路一样,因为还没有走过,也没体验,所以这样的可能性必然涉及焦虑。(这是“正常焦虑”,不要与“神经性焦虑”混为一谈,我们后面会再讨论这点。克尔恺郭尔说得很清楚,神经性焦虑是比较紧缩和不具生产力的焦虑形式,它是因为个人在正常焦虑的情境中,没有能够向前迈进所导致的。)克尔恺郭尔进一步坚称,为了成就自我的人格,个人必须勇往直前,义无反顾:“即便是从世界的眼光看来,大胆奋进也是一件危险的事。原因何在?因为个人可能会失败。然而,不冒险或许机灵,但是如果不勇敢前进,那么我们极可能非常容易就会失去,那即使在最艰难的冒险中也很难失去的东西,那在任何情况下最容易、最完整、宛如无物的事物……亦即个人的自我。”“如果我的冒险出了差错,很好,那么生命就会以它的惩罚帮助我。但是如果我根本裹足不前,那么谁能帮助我呢?此外,如果我根本就不去冒险(完全冒险的意思是对自我的觉知),我赢得一切世俗的利益……但却失去了自我!如此可好?”克尔恺郭尔,《向死之病》(Sickness onto Death Princeton, N.J., 1941),洛里译,p.52。(黑体部分是我个人的加注)在实现可能性的过程中一定会有焦虑。对克尔恺郭尔而言,个人的可能性(创造性)越高,他潜在的焦虑也就越高。可能性(“我能够”)或可过渡成为事实,但是过程中的决定因素却是焦虑。“可能性意味着‘我能够〔做某事〕’。在一个逻辑系统中,我们可以很轻松地说,可能性会过渡成为事实。但是在真实的世界中这并不容易,它必然需要中介的决定要素。而这个中介决定要素就是焦虑……”《惧怖的概念》,p.44。

克尔恺郭尔以发展的概念看待焦虑,他把婴儿的原初状态作为观察的起点。他称此一状态为天真无知的状态,此时婴儿与其自然的条件和环境,是处在一种水乳交融的统合状态。婴儿是具有可能性的。这就隐含着焦虑,但是此焦虑没有具体的内容。在这个原初状态中,焦虑是一种“冒险的追求,伟大的渴望,以及幽冥神秘”同上,p.38。。孩子由此勇往向前,去实现他的可能性。但是在这个天真无知的状态中,他的自我并没有觉察到,这个成长的可能性将涉及他与父母之间的危机、冲撞和忤逆。在这个天真无知的状态中,成为完整个体的过程仅仅是一种可能性,尚未被自我觉察到。与此相关联的焦虑,是一种“纯粹的焦虑”,也就是没有具体的内容。

接下来的人类发展便迈向自我觉察。克尔恺郭尔举亚当为例,作为这个现象的神话形式代表。他不接受把这个神话当成是历史事件的粗劣观点,坚决认为“这个神话事件其实是内在经验的外显”《惧怖的概念》,p.92。。就这个意义而言,亚当的神话大约在每个人一到三岁时就会再现(reenacted)。克尔恺郭尔对此现象的解释是,它代表了个人内在自我意识的觉醒。就像这个神话所述说的那样,在发展过程中的某个时点上,“善恶的知识”诞生了。于是有意识的抉择遂进入了可能性的图像中。但是这个可能性与连带的责任感,却让我们有不祥之兆的感觉。因为个人现在要面对冲突与危机的可能性;而可能性可以是正向的,但也可以是负向的。从成长的角度观之,孩童现在正迈向完整的个体发展过程。而他所要踏上的道路却不是与环境毫无冲突的,特别是与父母的关系更是如此,他所要踏上的道路与环境的关系,毋宁是走在剃刀边缘的;事实上,在许多案例中,直接走过与双亲冲突的实际经验,才是不归之路。孤独、无能与接续而来的焦虑,就在孩童发展的这个时点上产生(这点我们后面会讨论)。完成个体化(成为完整的自我)的代价,是在面对环境时要保持既冲突又和谐的关系。正是在描述这种对自由可能性高度觉知的当下经验时,克尔恺郭尔提及所谓“令人惊惧的创造可能性(the alarming possibility of being able)”同上,p.40。。

为了有助于读者了解,我们在此要指出的是,克尔恺郭尔心理学式写作的核心问题在于,人如何能够自主地成为他自己。意欲成为他自己乃是人生的真正志业。克尔恺郭尔主张,我们无法具体定义个人存在的自我,因为自我即是自由。但是他花了相当的篇幅指出,人是如何地不愿意成为他自己;他或者逃避自我的觉知,或者意欲成为他人,或者干脆当个墨守成规的人,又或者意欲大胆地成为自己,但却以悲剧的斯多葛式(stoic,译注:原古希腊哲学学派,主张禁欲,在此意指对人生抱持灰暗负向的态度)绝望形态收场,因此也就注定不可能成就完整的自我人格。他在此所用的字词“意欲”(will),与十九世纪的唯意志论(voluntarism)不可混为一谈;后者的范畴主要指涉的是,自我内在不可接受质素的再现(representation)。不同的是,此处的意欲是一种创造性的抉择,主要是以扩大自我觉知为基础。“一般而言,意识(亦即自我意识),乃是完整自我的决定要件。”克尔恺郭尔如此写道。“意识能力越强,自我的范围便越大……”《向死之病》,p.43。

这番谈话对于任何熟悉现代心理治疗的人而言,都不会是陌生的语言。治疗的基本目的之一,就是要厘清内在自我毁灭的冲突,以扩大自我的觉知;这些冲突所以会存在,是因为个人在事件发生初期,就被迫把自我觉知加以阻绝。我们在此要澄清的是,就像现代心理治疗的代表人物一样,克尔恺郭尔所说的并不是指称某种“不健康的内省”。这类内省并不是因为过多的自我觉察(这与克尔恺郭尔的观点相矛盾)所产生,而是因为自我觉知被阻绝之故。在治疗中可以看得很清楚,这些自我觉知被阻绝的现象之所以会发生,是因为案主无法跨越他在成长不同时点所积累的焦虑障碍。克尔恺郭尔明白表示,完整的自我人格是奠基于个人面对焦虑,以及虽有焦虑依然前进的能力。自由对克尔恺郭尔而言,并非自然附加之物,也不会像被砖石压迫的植物,在障碍移除后就自发地向阳生长(就像自由的问题,有时会被低劣的心理治疗形式过度简化一样)。自由毋宁端视个人在每个存在的瞬间,如何对待自己。以今日的语言来说,这表示自由是依个人对自己负责和自主的程度而定。

克尔恺郭尔言及在孩童的无知状态之后,会产生自我觉知的唤醒,我们会忍不住想要拿它和当代的心理学资料做比较。但是要做这样的比较有其困难,因为两者之间的比较基础不尽相同。例如,克尔恺郭尔的自我(self)概念意涵,在当代心理学最相近的自我(ego)概念中,也只有部分的意思相通。不过我们可以确定地说,自我觉知唤醒发生的时间,与我们在心理学中所说的“自我浮现”(emergence of ego)期相近。约莫是在一到三岁之间;我们可以观察到,婴儿并不具备这样的自我觉知,但是在四五岁的孩子身上却清晰可辨。根据克尔恺郭尔的观点,他认为这个变化是一种“质性的跳跃”(qualitative leap),因此科学方法无法做出适切的描述。克尔恺郭尔的目标是要针对人类的处境进行现象学的描述,例如,成人发现自己置身于冲突的状态中(自我觉知)便是。以哲学的术语来说,这是人类的“本质”先于“存在”的问题。

这个“跃入”自我觉知状态的后果,就是焦虑成为反思之物,换言之,它现在有了比较多的内容。焦虑“在成年晚期者身上会更具反思的性质,因为个人参与人类历史之故”《惧怖的概念》,p.47。。自我觉知不仅使自我导向的个人发展成为可能,它同时也使自我觉知的历史发展成为可能。就像个人不会把自己视为是环境及自然条件的俘虏,而是具有选择与独立的能力一样,他也同样不会只把自己视为是自动机器,被毫无意义的历史发展所吞噬。透过自我觉知,人类可以塑造他现在的历史发展,并在一定程度上转化它。这并未否决了个人所处历史环境的决定性影响力。“每个人都在历史的网络中诞生,”克尔恺郭尔写道,“自然法则的效应仍然一如往常的有效。”同上,p.65。但是更重要的是,个人如何看待他自己与所处历史网络的关系。

克尔恺郭尔到此为止的论点可以整理如下:在天真无知的状态下,个人与环境是不分离的,此时的焦虑是模糊的。然而在自我觉知的状态中,个人分离独立出来的可能性产生了。此时的焦虑是反思的,个人可以透过自我觉知一定程度地引导自身的发展,以及参与人类的历史。

我们现在面临关键的要点所在。焦虑涉及内在冲突,这是自我觉知的另一项重要产物。克尔恺郭尔说,焦虑“害怕它的对象,但是却与它的对象保持一种若即若离的关系,视线无法离开它,事实上也不会离开它……”同上,p.92。(我们的作者又补充说道:“如果有人很难了解这样的说法,我也莫可奈何。”其中道理读者心知肚明。)〔译注:作者可能意指压抑的机制,使个人无法正视内在心理冲突的存在,故而不接受或不能理解这样的说法。〕再者,焦虑是个人对惧怖对象的欲望,一种同情的冷漠。焦虑是掌控个人的陌生力量,但是我们不能撕毁自己,也没有意愿这样做;因为我们会害怕,但是我们所害怕的,正是我们渴望的。焦虑于是使人动弹不得。《惧怖的概念》,摘自他的日记(III A 233; Dru No.4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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