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精选
  • 会员

关于压力与焦虑

2019年10月22日  来源:焦虑的意义 作者:罗洛·梅 提供人:chenao99......

汉斯·沙利(Hans Selye)的第一本书《压力》(Stress),与本书同在二十世纪刚好过半的一九五○年出版,这一点十分有趣。他的这本书是心理学界与医学界对压力进行深入研究思考的开端。沙利在一九五六年出版的另一本书中,把生理压力界定为“由入侵事物与身体抵抗的张力所发展出来的一种调适”。换言之,压力是针对“身体耗损与撕扯”的反应。汉斯·沙利(Hans Selye),《生活的压力》(The Stress of Life, New York, 1956),pp.55—56。请同时参见第九章。

他提出了所谓的“一般适应症候群”(G.A.S.: General Adaptation Syndrome)。G.A.S.透过人类的各种内在器官(内分泌腺和神经系统),协助我们去适应不断发生在我们身体内部与四周环境中的变化。“健康幸福的奥秘就在于,能够针对这个世界不断变化的情境成功地调适;而在这个庞杂调适过程中的失败者,便会受到疾病和不幸的惩罚。”沙利,请参见前述引文,p.vii。他相信,每个人与生俱来就拥有相当程度的调适能量。同上,p.66。贝特森(Gregory Bateson)质疑“能量”一词在生物学与心理学的使用情形。他写道:“若把能量的缺乏视为是行为的阻却,将更有意义,因为饥饿的人毕竟无法有所行动。但就算是这样也行不通:没东西吃的阿米巴虫,有时反而会变得更活跃。它的能量消耗与它的能量投入,呈现反函数的关系。”贝特森,《迈向心智生态学之路》(Steps to an Ecology of Mind, New York, 1972),p.xxii。

这点在生理学或许没有问题,但是在心理学层面就不无疑义。产生能量的部分因素,不就是个人对手边事务的热情与承诺吗?老年学的研究不就告诉我们,人们会变得老化并不全然是年龄使然,也是因为他们在心理上找不到感兴趣的事物吗?人脑要保持能量,不就是要高度仰赖我们的工作热情吗?

我在此要说明一下,心理学家有用“压力”作为焦虑同义词的倾向。以焦虑为探讨主题的书,却反而以“压力”一词代替,显然是在讨论焦虑的学术会议,却不时以“压力”这个词替换作为标题。把压力与焦虑等同的看法,我在此公开表示反对,此外,以压力作为描述我们一般所谓焦虑引起的不安,我也认为并不妥当。但是,我反对的不是沙利的经典之作,因为在他的实验与外科医学研究中,压力一词确实是适用的,在心理学领域中,我就不认为“压力”能够包含焦虑的丰富涵意了。

压力这个词是从工程学与物理学借用来的。它在心理学领域会流行,似乎是因为它定义方便,处理顺手,而且通常能得到满意的评估,但是这一切在面对“焦虑”一词时,就都变得十分困难。要确定个人在压力下何时会爆发,似乎相对容易得多。基于科技剧变与价值丧失等因素,西方文化显然使其公民承受巨大的压力,而且与日俱增。这与盛行的心脏病、动脉硬化等一长串压力造成的疾病,显然是有关联的。今日鸡尾酒会上的闲聊,鲜有不以压力及其引发的疾病后果为话题的。“精神压力”一词如今已被广泛接受,尽管它在我的字典中,只能排上“压力”意义清单的第八位。

然而,把“压力”当做焦虑的同义词的问题在于,它强调的重点是发生在人身上的情况。这样虽具有某种客观意义,但却没有真正的主体指涉。我知道许多使用“压力”一词的人,也主张用它来指称内在经验。恩格尔(George Engel)以悲伤为例,主张压力也可以因内在的问题引发。但是,正常的悲伤却是因为我们所爱的人死了这类事件所引发的,显然这是外来因素。压力主要强调的,依然是发生到和发生在某人身上的情况。因感叹自己难免一死而悲伤,是焦虑而非压力。患有神经型焦虑症的人,会因为小孩过去发生的意外极度悲伤,以至于根本就不让小孩到屋外玩。

尽管使用压力一词的人表示,他们有意把心理学的定义也包含在内,不过“压力”一词仍然是以发生到及发生在某人身上的情况为主。这在原来使用压力一词的领域中是有意义的,因为工程学所关心的问题是,一部重型汽车在桥梁上形成了多少压力,或是建筑物能否承受地震在它身上造成的压力。在工程学的领域中,心理意识的问题是无关紧要的。然而,焦虑与心理意识和主体性,却是绝对密不可分的。甚至弗洛伊德也认为,焦虑与个人内在的感受有关,而恐惧则与客观的事物有关。

就心理学的意义而言,个人如何诠释威胁,才是关键。贝克(Aaron Beck,译注:认知治疗创始人)指出,压力的生活处境本身,在形成焦虑方面,远不如个人对这些情境的认知来得重要。史匹柏格(Charles Spielberger),《焦虑:近代理论与研究趋势》第二册(Anxiety: Current Trends in Theory and Research, New York, 1972),p.345。一篇关于越战士兵(直升机驾驶员)的焦虑研究论文指出,如果不考虑个人对威胁的认知态度,我们便不能把飞行或甚至死亡解释为压力。罗斯等(Peter Bourne, Robert Rose & John Mason),Urinary 17-OHCS levels,《一般精神科文献》(Archives of General Psychiatry),一九六七年七月,p.109。“认知”和“解释”都是主体的过程,是焦虑而非压力。

更进一步讲,如果我们把压力当成焦虑的同义词,那么我们就无法区分不同情绪的差异。于是经年的愤怒或内疚所造成的压力,就和经年的恐惧所造成的压力,没有差别了。如果我们用压力一词含括一切,那么就模糊了其中的差异。我们也就无法区分恐惧与焦虑的不同。在第三章汤姆的案例中看到,当他有恐惧的反应时(例如:他把医生实验室的重要报告放错时),他的胃指数非常低。也就是说,他的胃不再蠕动。但是当他有焦虑反应时,例如当他整夜睡不着觉,担心自己的工作前途时,他的胃指数却前所未有的高。这时他的胃不停蠕动,与在恐惧状况下的运作情形完全相反。如果我们以“压力”之名,笼统地把这两者混为一谈,便无法了解这个重要的区别。

不论沙利如何在他的近作中,极力否认他先前的论调,但是“任何压力都会产生伤害”的说法,似乎已在美国被解读为“凡是压力都要避免”或“至少应尽力避免”的意思。沙利在他的某本著作中看见了这个问题,他把那本书献给那些“无惧于享受完整生命中的压力,但却不会天真到以为不需要知性的努力,就可以做到这点的人。”沙利,《压力与烦恼》(Stress and Distress, Toronto, 1974)。且让我们以霍格兰德(Hudson Hoagland)的话提醒自己:“早晨起床就是一大压力。”但是我们却不会因此就不起床。

此外,我们还记得前述的道理,当压力增加时,也可能为我们释放出更多的焦虑。战时的英国,处于德军轰炸、物资缺乏以及其他极大的压力之下,但是神经官能症却明显减少。欧普勒(M.K.Opler),《文化、心理治疗与人类价值》(Culture, Psychiatry and Human Values, Thomas, 1956),p.67。类似的情境也在许多国家中得到证明。神经症的问题在压力大的时候反而得到纾缓,因为人们可以把内心的混乱投注于确切的事物上,于是他们把焦点放在具体的压力上。在这些案例中,压力和焦虑的运作在方向上正好是相反的。强大的压力或许可以使人从焦虑中解脱。

最后,我们可以从利戴尔的陈述中,清楚看到把“压力”等同于焦虑是不恰当的。他说“焦虑与知性如影随行,我们越熟悉焦虑的本质,就越能了解知性。”如果我们说“压力与知性如影随行”,就说不通了。同理,如果我们把库比(Kubie)说的“焦虑先于思想”的话,换成“压力先于思想”,也一样偏离了库比的真正意思。他所要表达的是,刺激与反应之间的落差,以及自我与客体之间的鸿沟,是思想有其必要的原因。“压力”一词在沙利的用法中,基本上是个生理学的词汇。

焦虑是个体连结、接受与解读压力的方式。压力是通往焦虑的必经之路。而焦虑则是我们处理压力的方式。

贝特森(Gregory Bateson)曾感叹心理学家经常搞不清楚部分和全体的分别:“那些以为部分即是真实的心理学家,上帝保佑他们吧!”我认为压力只是威胁处境的一部分,而当我们想要指称全体时,“焦虑”这个词汇便十分重要。

想以其他字词替换焦虑,其实并不容易。尽管“焦虑”一词为心理学家带来困扰,但是它的寓意丰富,以“惧怖”的形式与经验,在文学、艺术与哲学中呈现出来,占有重要地位。尽管对心理学家而言,焦虑这个字词是个难题,但是当克尔恺郭尔说“焦虑是自由带来的晕眩”时,他所指称的事物则是所有艺术家与文学家都能明白的。

晚近的焦虑研究这里我特别感谢我的研究伙伴古柏医生(Dr.Joanne Cooper)。

过去二十年来,有关焦虑和压力的文献产出,多达数千篇的研究论文,以及泛滥成灾的学位论文。史匹柏格(Charles Spielberger)努力不懈地把这个领域中几场研讨会主要贡献者的文章集结,至少出版了七册研究成果。史匹柏格主编,《焦虑:近代理论与研究趋势》第一、二册。史匹柏格等主编,《压力与焦虑》(Stress and Anxiety, New York, 1966),第一—四册。史匹柏格,《焦虑与行为》(Anxiety and Behavior, New York, 1966)。尽管这些研究让我们更加了解焦虑的各个面向,但是这也使得针对焦虑意义形成整合理论,产生了更大的需求。我不敢奢望能完全掌握这些研究的实况。不过,如果只是提出其中某些对我具有重要价值的研究,我相信读者应该会给我这样的空间。尽管我明白个人不可能涵盖一切,我还是带着些微的焦虑,把这份整合的工作当成一项练习来进行。

有关造成人类焦虑原因的最新理解,当前共有四个研究领域最为突出。首先,关心人对实在知觉作用的拉扎鲁斯(Richard Lazarus)、亚维里尔(James Averill)拉扎鲁斯(Richard Lazarus)与亚维里尔(James Averill)。《情绪与认知》(Emotion and Cognition: With Special Reference to Anxiety),收录在史匹柏格主编,《焦虑:近代理论与研究趋势》第二册,pp.241—283。和艾波思坦(Seymour Epstein,译注:麻省大学心理学教授,以焦虑、情绪、自我概念及人格的研究著称)艾波思坦(Seymour Epstein),《焦虑的本质》(The Nature of Anxiety With Emphasis Upon its Relationship to Expectancy),收录在史匹柏格主编,《焦虑:近代理论与研究趋势》第二册,第八章。等认知心理学家,他们相信个体对威胁的评估是了解焦虑的关键。这些研究的重要性在于,认知心理学家把知觉主体的人当成是焦虑理论的核心。虽然拉扎鲁斯与亚维里尔把焦虑描述成一种情绪,是由处境与个人反应之间的认知中介所产生,但是他们强调焦虑非病理因素所生,而是人性使然。不过,他们的研究似乎多半放在心理压力的效应上,而非焦虑。

我们观察生命事件的变化,以及心理健康状态下的焦虑,便可证明一旦我们熟悉的生活模式有了变化,不论好坏,都需要当事人做出调适,也因此往往会造成焦虑。寇帝斯等(D.B.Coates, S.Moyer, L.Kendall & M.G.Howart),《生命事件的改变与心理健康》(Life Event Changes and Mental Health),收录在史匹柏格等主编,《压力与焦虑》第二册,pp.225—250。

我希望,这些对处于危机生活中的人们的认知研究,以及多面向的研究,能够帮助我们认识焦虑各个层面的多变性质。

焦虑

如涉及版权,请著作权人与本网站联系,删除或支付费用事宜。

0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