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精选
  • 会员

焦虑与市场价值

2019年10月22日  来源:焦虑的意义 作者:罗洛·梅 提供人:chenao99......

这些发展的后续效应,当然对西方人的性格结构有很深刻的影响。既然市场价值是最高的标准,身在其中的人也成为可以被买卖的有价大宗物资。人的价值便成为可议的市价,不论提供贩售的是技术或“人格”。西方文化中这种人的商业价值(或更精确地说,贬值)及其后续效果,奥登在《焦虑的年代》中生动又尖刻地描绘了出来。当诗中年轻人怀疑自己能否找到有用的职业时,另一个角色回答说:

……那好,你将

不再困扰,认知自己是

一个商场所生产,价值浮动的

物品,一个必须服从

买主的小贩。……奥登,《焦虑的年代》,p.42。

因此,市场价值成了个人对自己的评价,他的自信和“自我感受”(我们的自我认同经验)也多半是他人看法的反映而已,这里的“他人”则是市场价值的代表人士。当代的经济演进不只会造成人际的疏离,也助长了“自我的疏离”——一种个体与自己的疏离。孤立与焦虑感会因此油然而生,不只是因为个体必定会与同侪竞争,也因为他陷入了自己内在评价的冲突当中。

既然当代人的自身体验既是卖方也是市场的货物,他的自尊便来自自己掌控以外的状况。如果他“成功了”,他便有价值;如果他不成功,他便一文不值。这种人生方向所带来的不安全感,是不可能过度高估的。如果我们觉得自己的主要价值内容并非既有的人类特质,反而是变化莫测之竞争商场上的成功,这种自尊便注定不会稳固,且不断需要他人的确认。弗洛姆,《人人为己》(Man for Himself: An Inquiry into the Psychology of Ethics, New York, 1947),p.72。

我们当此处境便会没完没了地被迫奋力求“成”;这是我们确立自我并降低焦虑的主要方法。竞争奋斗下的任何失败,在在再威胁着自我的表面尊严——这尽管是表面的,却是当此情境之人的全部。这也明显会带来强大的无能与低人一等的感觉。

弗洛姆指出,寡占性资本主义的新近发展倾向,已加速对人之价值的贬抑。不只是工人,中小企业主、白领劳工甚至消费者,他们的角色越来越与人无关。每个人都只是机器的小螺丝,而这部机器快得让人无从了解,更遑论去影响它。因此,社会上便出现自由换工作或自由购物这种空泛的自由,这是种负面的自由,因为我们只是从一颗小螺丝,换成另一颗小螺丝。这个“市场价值”继续在“超人”的势力基础上运作,人为的控制是微不足道的。可以确定的是,劳工联盟和消费者合作社这类社会运动,虽然直接面对过这些发展,但是其影响到目前为止,仅能减缓非关人的经济生活,却无法克服它。

逃避机制

从孤立与焦虑的处境发展出某种“逃避机制”是可以预期的。弗洛姆相信,西方文化最常运用的机制便是自动从俗(automation conformity)。个人“全盘接受文化模式所提供的人格类别;他丝毫不差地成为所有其他人的样子,以及他们期待他的样子。”弗洛姆,《逃避自由》(Escape from Freedom),p.185。这种从俗能持续进行的假说在于,“个人放弃独立的自我,并成为与周遭数百万机器人完全一致的另一个机器人,他便不会感到孤独,也不会有任何焦虑”同上,p.186。。这种从俗心态可以再次从弗洛姆的自由辩证性概念来理解。西方文化在自由的消极面已有长足进步,如免除外在权威对个别信念、信仰与意见的压迫,但这么一来,也大大造成了心理与精神上的真空。既然我们无法长期处在免于权威之自由所带来的孤立中,便从内在发展出的新的权威取而代之,这就是弗洛姆所谓的“匿名权威”,如公共意见和常识。

当代自由的面向之一,一直是以个人的自由选择权为尊。但是弗洛姆又说,“我们没能充分认知到,我们虽然战胜了不让人们有信仰自由的政教权力,但是当代人却严重丧失了信仰任何自然科学无法查证事物的能力”弗洛姆,《逃避自由》,p.105。。这种“内在的压缩、冲动与恐惧”填补了消极自由所留下的真空,并提供人们自动从俗的强烈动机。尽管这种从俗是个人用来避免孤立与焦虑的手段,但是它却会反向运作:个人从俗的代价即是放弃自主性,他也因此更无助、无能和不安。

竞逐社会威望又是如何从西方的历史轨道中,浮现成为支配性目标的呢?我们前面提过,卡迪纳主张从约伯和苏格拉底的时代,到当代的纽约,西方人的基本人格结构差异极小。根据卡迪纳的说法,完善的童年双亲关爱、随后的多方禁忌与冲动控制系统,以及因这些禁忌控制而来的敌意与侵略性,在西方历史中历久不衰。西方社会中一直存在着一个强大的服从双亲系统,并且以奖惩制度来控制禁忌,以及随之而来的侵略性。卡迪纳认为,这种控制在中世纪时,靠着一成不变的家族系统来维护,并受到封建郡主权力的保护,更得到死后奖惩的宗教系统支援。因为有家庭、封建郡主与教会,才得以有服从,焦虑也得以减轻。

当这些控制力量在文艺复兴时期急遽消退时,社会福祉(成功、威望等)的关怀便取而代之。科学与资本主义的发展,大力促成了这种社会成就的关怀。自我因为社会威望而得以确立;紧张与焦虑更因为社会成就而得以减轻。教会、家庭与封建的控制,再也无法牵制社会的内在敌意与侵略性,敌意与侵略性现在透过竞争奋斗,成了自我肯定的动机。

我将在此针对卡迪纳所说,约伯与当代无名氏的人格无甚差异这一点,提出一个问题。古希腊公民和当代纽约公民若同时与爱斯基摩人比较,在基本人格结构上,会展示极大的相似性,这点可能没有错。但是历史性的关键问题在于:不同时期的西方文化差异是如何发生的?用我们前面提过的曼海姆的话来说:“为什么中世纪的人与文艺复兴时期的人分属完全不同的类型?”原因可能是“基本人格结构”只是一个概念,它本身无法说明在不同时期产生不同类型的性格结构的变化。重要的是,卡迪纳没有看出所有前提都具有历史相对性这点,包括当代心理科学的前提基础在内。我在前面已经指出,这种历史相对性对真正的历史意识是必要的。

焦虑

如涉及版权,请著作权人与本网站联系,删除或支付费用事宜。

0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