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乐适应和享乐跑步机
让我们来看一个关于享乐适应的著名实验。
选择小实验
参加者被要求用5点量表评估他们的快乐程度。这群参与者包括在过去一年之内中了5万到100万美元不等的彩票中奖者,和因意外而截瘫或全身瘫痪的人。彩票中奖者当然比瘫痪的人更开心,但并不比一般人更快乐。更令人惊讶的是,意外的受害者尽管没有一般人开心,但还是觉得自己比较快乐。
要是在人们刚刚中奖时询问他们,他们无疑会比一般人快乐很多。如果在事故刚发生后立刻询问受害者的感受,肯定要多糟糕有多糟糕。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彩票中奖者和事故受害者都习惯了他们的新处境,此时这两种人的“快乐温度”就会趋于一致,和普通人没多大区别。
心理发现
从长远来看,中彩票和意外伤残的主观感受之间的差异并没有预料中的那么大,也不会像人生刚出现重大转变时影响那么强烈。
正如我在前面提到的,这些戏剧化的享乐适应产生的原因有二。第一,人们对好运或是厄运都已经习以为常。第二,评价积极体验的新标准使得很多日常的快乐(如刚泡好的咖啡香味,春天里开的花和清新的微风)在对比之下变得不值一提。事实上,中奖者评价自己的日常生活时,认为他们的快乐程度低于其他人。因此,无论是对事情的反应还是选择的参照水平都发生了改变。
发生在事故受害者身上的改变可能会更多。事故造成的即时后果对受害者是巨大的冲击,他们再也无法自由活动,而且尚不具备任何适应截瘫生活的技能。过了一段时间,他们逐渐适应,自己也不像最初设想的那般无用。除此之外,他们还开始注意到那些行动不便的人也能做的事,并且开始欣赏这些事,于是他们就不会老想着自己遭遇不幸的意外了。
经济学家提勃尔·西托夫斯基(Tibor Scitovsky)在他的著作《无快乐的经济》(The Joyless Economy)中探讨了适应现象的后果。西托夫斯基提到人类需要体验快感,人们买东西时会体验到快感,只要这个东西对购买者来说是新奇的。但是一旦他们适应了这个东西,对它失去了新鲜感,快乐就会被舒适替代。在刚买新车的数周内,开车会让你激动不已,但是过一段时间,你就只是感觉舒服而已。当然这总比开旧车要过瘾,但也缺少怦然心动的感觉。感觉舒服也挺好的,但人们更喜欢快感,这是舒服替代不了的。
从体验快感到感觉舒服的转变会带来失落感,这种失落感在我们购买耐用品(诸如汽车、房子、音响系统、高档服饰、珠宝和电脑)时尤为严重。当短暂的热情和快感退去,人们依然要和这些东西生活在一起,它们会不断提醒你,这些东西并不像人们说的那么好,这些东西实际上没有达到你的期望。随着社会财富的不断累积,越来越多的人购买奢侈耐用品,随之而来的就是消费增加带来的失落感。
享乐跑步机
hedonic treadmill
人们对快乐的追求就像在跑步机上跑步一般,无论如何努力都前进不了,而且必须不断努力才能维持相同程度的快乐感受。
面对这种无法避免的失落感,人们会怎么应对呢?有些人干脆直接放弃,不再追求物质带来的快感。大部分人追求新奇的事物,寻找那些即便反复使用仍能体验到快感的新产品或是新体验。虽然到了一定的时候,这些新产品也会不再让人兴奋,但人们始终追逐着消费带来的快感。心理学家菲利普·布里克曼(Philip Brickman)和唐纳德·坎贝尔(Donald Campbell)把这个过程称为享乐跑步机(hedonic treadmill)。无论你在跑步机上跑得多快,你始终都到达不了任何地方。由于这种适应过程,无论你的选择有多明智,不管它为你带来了多少快感,你对快乐的主观体验最终都会回到原点。
比起享乐跑步机,丹尼尔·卡尼曼提出的满足感跑步机(satisfaction treadmill)可能暗藏着更大的危害。人们不仅会适应特定的物品或体验,还会适应特定水平的满足感。换句话说,你运用非凡的创造力、投入大量精力做了一个决定,成功地把自己的“快乐温度”保持在20度,几乎无时无刻都能感受到生活的美好。但是20度就足够好了吗?刚开始可能挺好的,但如果你适应了这个快乐水平,过了一段时间之后,20度就没法让你感觉良好了,于是你得努力做一些事情让自己的快乐水平上升到30度。所以即使成功克服了对商品或者体验的这种不可逆转的适应过程,你依然得面对主观感受的适应过程。这是更加艰难的任务。
无法预测的满足感
要是我们能预料到自己对积极体验的适应,并且提前为此做好准备,那么它出现的可能性就很小。但奇怪的是,已有的证据表明,我们很容易被它们的出现惊吓到。一般来说,人类在预测自己对各种经验的感受时都表现得差强人意,如果人们提前知道自己中奖后的主观幸福感并没有多大提高,可能就不会买彩票了。
大部分测量人们预测未来感受的准确性的研究都采用如下方式:一组参加者被要求想象一件事,可能是好事,也可能是坏事,然后回答这件事给他们带来的感受;第二组参加者是真正经历过这些事的人,他们要回答经历这些事后的真实感受,研究者将第一组的预测结果与第二组的实际体验进行对比。
在一项此类研究中,研究者询问一组来自美国中西部的大学生,如果他们住在气候宜人的加利福尼亚州会有什么感觉。研究者认为住在加利福尼亚的学生整体上会比中西部的学生更加喜欢当地的气候,也更加满意自己的生活。在第一点上他们是对的,第二点却不然。加州的学生的确更喜欢当地的气候,但他们并没有比中西部的学生感到更快乐。误导研究者的原因可能是他们把注意力都集中在天气上。加州阳光灿烂、温暖宜人,但并不代表那里的学生就不会遇到问题,比如课程太无聊、作业负担太重、钱不够花、和家人朋友有矛盾以及感情生活不顺利等。相比寒冷的下雪天,阳光明媚的午后可能会让学生的焦虑程度有所降低,但是两者之间的差异并没有大到可以改变他们对生活的看法。
选择小实验
研究者要求一组人预测在未来10年里,不同的个人因素和环境因素的变化将会如何影响他们的幸福感,比如空气污染、热带雨林遭到破坏、咖啡店和电视频道的数量增加、核战争的风险降低、艾滋病的风险升高、慢性健康问题增加以及收入改变和体重上升。另一组不需要预测,而是描述过去10年里这些改变带给他们的感受。研究结果发现了一种显著的模式:预测改变的人比那些真正经历过改变的人对改变的反应更强烈,无论这种改变是好是坏。
还有一项类似的研究,研究者要求年轻的大学教授预测自己被授予终身教授资格或被拒的感想,以及5到10年后的感受。教授们对适应作用略有所知,因此他们预测自己在知道最后结果时会欣喜若狂(或是痛苦不已),但是这种快乐和痛苦都会随着时间推移逐渐消散。然而,他们搞错了。研究者把教授的预测与那些真正被授予终身教职或被拒的人的感受进行比较,结果让人惊奇不已,随着时间流逝,那些获得终身教职的教授和被拒的教授的主观幸福感居然没差多少。即便考虑到适应的作用,人们在预测自己长期的感受时,都高估了获得荣耀之后的快感,或是铩羽后的坏心情。
值得关注的不单是对适应的预测失败,更是预测和现实之间的不匹配。我们在修复内心的伤口、在绝望中寻找希望时,可以发挥无穷的创造力。“我的同事无聊至极。”“这些学生就是失败者。”“这份工作快要把我逼疯了,我一天到晚都在工作,没有自己的生活。”“拿不到终身教职反倒让我轻松了。我后来做了一名顾问,工作时间很短,收入却是原来的两倍。”但是对适应性的预期失败无疑是这种现实与预测之间的分歧的一部分。
人们往往高估自己听到健康方面的坏消息时的反应,比如HIV病毒检测呈阳性。人们还会低估自己患重病后的心理调节能力。那些身患各种常见疾病的老年患者能够乐观地看待自己的生活,比主治医生预期的情况好多了。
我们几乎能适应一切,但在预测未来时却会忽略或者低估自己的适应能力。如果假设自己每年多赚25 000美元,你很容易想象自己拿到这一大笔钱时的感想。错就错在,你认为一时的感受永远不会改变。
我们做每个选择的时候几乎都会对未来的情绪反应作出预测。结婚时会预测婚后自己对配偶的看法;有孩子的夫妇会预测自己对未来家庭生活的感想;注册专业培训班时会预测自己对课程的感受;从城市移居到近郊时,会想象自己在草坪割草、与自己的车相依为命是什么感受;而当要买车或音响时,人们会想象自己在数月或数年内拥有并使用这个产品的心情。
如果人们做这些预测时犯了系统性的实质错误,很可能作出一些糟糕的决定——即便结果不错,也会让他们感到后悔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