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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在盒子里

2018年9月3日  来源:今日简史 作者:尤瓦尔·赫拉利 提供人:dillpadahui......
摘要:“真实”本身也是虚幻。人类害怕被困在盒子里,但没意识到自己早就被困在一个盒子里了(这个盒子就是人类的大脑),而且盒子外面还有一个更大的盒子,也就是充满各种虚构故事的人类社会。事实上,你在生活中所经历的一切,都只发生在你自己的身体里和你自己的头脑中。你可知道,这些年来你看过多少电影,读过多少小说和诗歌?这些人工制品又如何塑造、磨炼了你的爱情观?浪漫喜剧之于爱情,正如色情片之于性爱,兰博之于战争。

科幻小说探索另一个主题(用科技操纵和控制人类所带来的危险)的时候,见解远远更为深入。在《黑客帝国》刻画的世界里,几乎所有人都被监禁在网络空间,他们所经历的一切都是由一个主算法控制。《楚门的世界》(The Truman Show)则是专讲一个人的故事,楚门在浑然不知的情况下,成了某个电视真人秀里的主角,也完全不知道自己所有的亲朋好友(包括母亲、妻子和最要好的朋友)都是演员;发生在他身上的一切都有精心设计的脚本;他所说和所做的一切,都被隐蔽的摄影机记录下来,热情观看的粉丝人数多达数百万。

然而,这两部电影虽然概念精妙,最后都还是缩了手,没让剧情设定发挥到极致。《黑客帝国》就仍然认为困在母体(Matrix)里的人还有真正的自我,能够不受任何科技操纵,而且在母体之外还有个真正的现实,只要主角足够努力,就能抵达。这样看来,母体只是个人造的障碍,它隔开了内在的真实自我与外在的真实世界。于是,经历过许多考验和磨难之后,两位主角(《黑客帝国》里的尼奥、《楚门的世界》里的楚门)都成功超越并逃离了整个操纵网络,找到了真实的自我,抵达了真正的应许之地。

奇怪的是,最后这个真正的应许之地,在很多层面上看还是和造出来的母体没什么不同。楚门最后离开摄影棚之后,一心想与大学时代曾经心仪但被导演安排离开节目的对象再相聚。但如果楚门这种浪漫幻想真的实现了,他的生活完全就会是《楚门的世界》卖给全球数百万观众的那个好莱坞美梦,再加上在斐济的假期。楚门走到现实世界后,到底会找到怎样不同的生活,这部电影并没有给我们任何提示。

同样,在尼奥吞下著名的红色药丸并逃出母体的时候,也发现外面的世界与里面的没有什么不同。里外都有各种暴力冲突,人类也同样受到恐惧、欲望、爱和嫉妒的驱动。这部电影的结局最好是这样:有人告诉尼奥,他所处的现实只是个更大的母体,如果真想再逃到“真实的世界”,必须再挑一次蓝色药丸或红色药丸。

从目前的技术和科学革命来看,我们该担心的不是算法和电视镜头控制了真实的个人和真正的现实,而是“真实”本身也是虚幻。人类害怕被困在盒子里,但没意识到自己早就被困在一个盒子里了(这个盒子就是人类的大脑),而且盒子外面还有一个更大的盒子,也就是充满各种虚构故事的人类社会。你逃离母体,来到了一个更大的母体。你想找出这个世界用哪些方式操纵你,最后也会发现自己的核心身份只是神经网络形成的复杂幻象。

人类担心,如果被困在某个盒子里,就可能错过世界上各处奇迹美景。如果尼奥继续困在母体里、楚门继续困在摄影棚里,就永远不会去到斐济、巴黎或马丘比丘 。事实上,你在生活中所经历的一切,都只发生在你自己的身体里和你自己的头脑中。不管是逃出母体或是前往斐济,并没有任何区别。在你心里,并没有一个铁盒子上写着巨大的红字警告你“到斐济才能打开”!等你终于到了南太平洋,打开盒子,释放出只有在斐济才能拥有的各种感受。万一这辈子没能去斐济,就会永远错过这些特殊的感受。没有这种事!不管你在斐济有什么感受,在世界上任何其他地方也都能感受得到,就算在母体里也不例外。

或许,我们所有人都活在一个巨大的计算机模拟程序里,就像是《黑客帝国》中的母体。这样一来,我们所有关于国家、宗教和意识形态的故事都会被推翻,但我们的心理体验仍然是真实的。如果有一天事实证明,人类历史不过就是来自某个锆石行星的老鼠科学家在超级计算机上的精心模拟,那对经典学者与宗教领袖来说可真是颜面无光。但就算如此,我们还是希望这些老鼠科学家给我们解释一下,为何要有亚美尼亚种族大屠杀,为何会出现奥斯威辛集中营。这种模拟怎么会得到锆石大学伦理审查委员会的许可?即使毒气室只是硅芯片里的电子信号,所有人感受到的疼痛、恐惧和绝望并不会有分毫的减轻。

疼痛就是疼痛,恐惧就是恐惧,爱就是爱,就算在母体里也不例外。无论你感受到的恐惧是来自外部世界的原子集合还是计算机操纵的电子信号,都无关紧要。那份恐惧就是真实的。所以,如果想要探究你心智的真实,母体内或外并不会有任何差别。

大多数科幻电影其实讲的都是一个非常古老的故事:心智胜过物质。这个故事会说,在3万年前,“心智想象出一把石刀,手工制造出一把石刀,人类杀死猛犸象”。事实上,人类之所以能够主宰世界,主要并不是因为发明了刀子、杀死了猛犸象,而是因为能够操控心智。心智并不是自由塑造历史行为和生物现实的主体,而是被历史和生物学塑造的客体。就算是我们最珍视的那些理想(自由、爱、创造力),也和石刀没什么不同,都是某个人为杀死某头猛犸象而打造的。看看目前最顶尖的科学理论和最先进的技术工具就知道,心智一直都受到各种操控。事实上,就没有什么“真实的自我”能够免于被操控。

你可知道,这些年来你看过多少电影,读过多少小说和诗歌?这些人工制品又如何塑造、磨炼了你的爱情观?浪漫喜剧之于爱情,正如色情片之于性爱,兰博[1]之于战争。如果你觉得自己可以按下某个删除按钮,消除潜意识和大脑的边缘系统(limbic system)里所有的好莱坞痕迹,那么你已经在欺骗自己了。

我们喜欢那个制造石刀的故事,但不喜欢自己成了故事里的那把石刀。所以,把那个猛犸象的故事改编成母体版本会是这样:“心智想象出一个机器人;亲手制造出一个机器人;机器人杀死恐怖分子,但也想控制心智;心智杀死了机器人。”然而,这个故事是有问题的。这里的问题并不在于心智能否杀掉机器人,而在于一开始想象出机器人的那个心智,早就属于受各种操控所生成的产品。所以,杀掉机器人无法让我们得到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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