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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 “像棋”中的二阶真理,若不值得做,亦不值得做好

2021年9月26日  来源:直觉泵和其他思考工具 作者:[美] 丹尼尔·丹尼特 提供人:zhaotou97......

残局如下,白棋如何在两步之内将死对方?(103)

《波士顿环球报》刊载了这样一个残局,让我大吃了一惊,我一直以为在国际象棋中无法“单马定孤将”是已经被证明了的呀,可是我错了。就像戴维·米希亚洛维思奇(David Misialowski)最近给我写的一封电子邮件中说的,人们确实已经证明了当你只有一马一王且对方只有一王时无法将死对方的王。所以,“‘当你只有一马一王时无法将死对方的王’这一命题不是国际象棋中的真理”这一事实是国际象棋中的高阶真理。

哲学一般被认为是一门先验学科,就像数学一样,或者说它至少是以某种先验的方法论为核心。我们可以从两个角度来看待这一点。一方面,哲学家们能以此为借口逃避枯燥的实验室工作,不用去做田野调查,也不用学着收集数据、学习统计学,不用学地理、历史、外语、经验科学等等,因为只有这样他们才有大把的时间来磨练自己的哲学技巧。而另一方面,就像人们常说的:万事万物中都包含着哲理。这可未必是一件幸事。在这一节中,我要对你们这些想以哲学为业的年轻读者们(但愿你们当中有人这么想)提出一点忠告:自由与抽象性恰恰可能是哲学的一个弱点。而对于哲学的门外汉们而言,这一节也能帮助你们了解哲学中的某些习惯和误区。

我们可以看一看先验真理中的范本,即国际象棋真理。人们下国际象棋就是一个经验事实,我们关于下国际象棋的经验事实有很多,它包含了几个世纪以来人们下棋的方式,包含了精雕细刻的棋子在镶饰的棋盘上的所有走法,等等。但这些经验事实的知识在我们研究国际象棋的先验真理时并不能发挥作用,而这样的先验真理在国际象棋中其实大量存在。我们只需要知道国际象棋游戏的规则就能去探索先验真理。国际象棋开局就足足有20种走法(走兵的16种,走马的4种),一王一相无法将死孤王,一王一马也不行,如此等等。

但先验国际象棋真理的推导并不都是那么容易。在国际象棋规则内,想要证明什么可能而什么不可能是一项非常复杂的工作,出错更是在所难免的。比如,几年前,一个计算机国际象棋程序发现了一种将杀网(相当于一串必胜的走法),在它执行过程中,竟有200余步是不吃子的。这一发现打破了国际象棋中的一个古老“定理”,并且迫使人们改变了国际象棋规则。曾经人们认定,在50步之内如果双方都没有吃子,那么这盘棋就算打平了(僵局),但是自从有了这个必胜的、牢不可破的将杀网的存在,继续坚持“50步内未吃子即是平局”的规则就变得没有道理了。在计算机开始下棋之前,没有人能想到“会有”步数如此之多的将杀网存在。思考这些问题是非常有趣的,很多高智商的人都曾致力于研究国际象棋的先验真理体系。

很多哲学项目或问题的研究,就像在推算国际象棋的先验真理。这两种活动都是先以一组大家一致同意而几乎从不讨论的规则为前提,然后再对这些前提所包含的东西进行推算、组织、争论和重新定义。话说到此还看不出什么问题。国际象棋是人类创造的一项深奥而有意义的活动,关于它的价值人们已经有过太多的论述。可是某些哲学研究项目却更像是在推算“像棋”(chmess)的真理(104)。“像棋”很像国际象棋,唯一的区别是“像棋”中的王可以一次走两格而不是一格。我刚刚把它发明出来,当然,大家可以深入研究它的可玩性,也许它一点也不好玩,也许它该起个什么别的名字。算了,我不费心研究这些问题了,因为虽然这些问题确实可回答,但并不值得我花时间和精力去探究它们。“像棋”中的先验真理和国际象棋中的一样多,都是无限的,而且一样难以发现。这意味着,如果有人真的投身于“像棋”真理的研究,他也可能会出错,也可能需要被纠正,在这个过程中就开辟出了一块先验研究的新领域——“像棋”中的高阶真理,例如下面这些:

1.琼斯对“像棋”真理p的证明(1989)有问题:他并未考虑如下的可能……

2.史密斯断言(2002):琼斯证明(1989)错误地预设了布朗引理(1975)为真,而布朗引理最近遭受了加芬克尔的挑战(2002)……

这些不只是儿戏了对吧?事实上,可能会有人向你证明,人们对“像棋”高阶真理的研究成果辉煌呢。我想,心理学家唐纳德·赫布(Donald Hebb)的格言该派上用场了:

若不值得做,亦不值得做好。

如果真要将赫布的格言贯彻到底,可能哲学家们都会觉得他们所参与的某个持久的哲学争论该被叫停了,当然啦,我们是不会同意只关闭一些“手工作坊”的。因为在有些学派看来,我们这个庞大的学科中根本就不存在什么研究,只有一些无用功和费尽心力地互相洗白。民主或许产生不出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可是独裁更可怕,所以还是让我们百花齐放吧。不过要记住的是:假如你想看百花齐放,就要为99朵花终将会枯萎做好准备。其实我想提醒你们的只是:不要把你们自己成长的宝贵岁月浪费在一个保质期很短的研究主题中。哲学潮流来得快去得也快,人们常说“炒得越火的话题凉得越快”,这可能有点道理。

要想检验一项哲学研究是否只是在探索“像棋”的高阶真理,一个好办法是看看除了哲学家之外这个游戏是否真的有人在玩。除了学院中的哲学家之外,还有人“关心”琼斯的反例能否驳倒史密斯的证明吗?把这些东西讲给入行未深的本科生们听,是一种不错的检验方法。如果他们“听不懂”,你就该好好想想是不是自己在被那个自娱自乐的专家团体牵着鼻子走,最后掉进了人造的陷阱里去了。

下面我们就看看人们是怎么掉进陷阱的。哲学工作不是一项自然的活动,越聪明的人越有可能怀疑自己是否有研究哲学的天赋、是否理解哲学、是否在“以正确的方式”研究哲学,甚至最初就会怀疑以它为业是否值得。这不,聪明的琼斯就是一位对进入哲学系感到不安的本科生。他对布朗教授开设的讨论班深深着迷,于是试着写了一篇有关热门话题H的论文,布朗教授给了他一个A。“你真的很有天赋啊,琼斯,”布朗教授说道,这让琼斯看到了一项似乎值得奋斗终生的事业。于是琼斯开始在与其他同样志向远大的年轻人的互动中,努力地学习这个游戏的规则。他们相互打气道:“嘿,我们可真擅长哲学啊!”“为了论证的方便”,他们逐渐不再怀疑那些使这个游戏得以开展所预设的前提,开始出书了。

所以,不要指望你的研究生同学或是你喜欢的教授能告诉你,你是否只是在探索“像棋”的高阶真理。因为他们都是这项事业既得利益的维护者。这种问题在其他领域中我们也会碰到,甚至可能还更难破除。有时一位技术纯熟的实验员也会陷入窘境,他成天只能在开销不菲的实验室中往表单里填入一些不会再有谁关心的实验数据。他们又该怎么办呢?难道要把那些昂贵的设备扔掉不成?这是个棘手的问题。而对于哲学家来说,重装上阵其实要简单很多,也便宜很多。毕竟,一般来说我们所接受的“训练”算不得什么高科技。我们主要是在各种文献中进行学习,学习那些久经考验的招数。因此我们需要躲避的陷阱仅仅是这样的:当你看到了一位著名学者在他写的东西里提出了一个站不住脚或者值得怀疑的断言,比如,你发现了一个容易攻击的目标,教授一篇不失巧妙的论文中有一个不严谨之处,你打算把这个目标靶子当成是在学术界闪亮登台的一个不错处女作。于是你大胆尝试,参与到与他人的辩论中。现在你可要小心了,因为当你们相互引用,再对回应进行回应时,你就已经成了一个崭露头角的专家了,“精通”于处理有关“如何处理教授这个小纰漏的回应”这方面的问题。还要记住的是,如果教授没有大胆提出那一论点的话,他根本不可能一下吸引那么多注意;更何况,脱颖而出的诱惑力,并不只限于想在哲学界搏出位的年轻人。

有些人安于找到一个志趣相投的朋友圈子,在这些聪明人中间享受发现的乐趣、合作的喜悦,还有和他人达成一致时的满足感。就像哲学家约翰·奥斯汀(John Austin)在他已出版的一篇演讲中说的那样:不用担心大家一起做的工作是不是有价值的。如果从事这项工作的人足够多,似乎这一现象本身就会变成这项工作值得研究的证据。哲学家波顿·德雷本(Burton Dreben)曾在哈佛大学对研究生们这样说道:“哲学是垃圾,但垃圾的历史则是学问。”有些垃圾比别的垃圾更重要,但我们仍然很难决定该把哪些垃圾当成学问。奥斯汀演讲录的另外一篇演讲中有一句话,堪称暗讽的杰作:

来听我讲座的听众一般都不是来听重要的事的,如果今天来的诸位中有人想听重要之事,事先声明:我欠你们一个结论。(Austin, 1961, p.179)

奥斯汀是一位才华横溢的哲学家,有许多有前途的哲学家都曾围绕在他身边,当听到奥斯汀说这番话时他们肯定也会在台下会心一笑吧。可如今,他们当中的大部分人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他们关于日常语言哲学的著作(“哇,写得真聪明”)也在出版后不久就被人们理所当然地遗忘了。这样的事情屡见不鲜。

那么我们应该怎么办呢?之前我提到过一种检验方法,即,看看不做哲学的人或者聪明的本科生是否会喜欢你的研究,但它只算是一个警告标志,并不绝对。某些令人望而生畏的深奥的哲学问题也是值得研究的,即便外行们对它不为所动。我当然也不会阻止你在研究时无视别人是否觉得它有意义、是否重要。相反,哲学中那些伟大的创见最初总会遭到怀疑和无情的嘲弄,你的脚步不应被它们阻挡。我想说的只是,请不要只因为自己那些聪明的同行觉得你的工作不容忽视——就像你也认为他们的工作很有意义一样——就沾沾自喜地以某个思想流派而自居。或许,你们只是在相互欺骗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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