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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 谁是《帕姆雷特》的作者,“延伸的表现型”为你揭开谜底

2021年9月26日  来源:直觉泵和其他思考工具 作者:[美] 丹尼尔·丹尼特 提供人:zhaotou97......

设想弗兰肯斯坦博士设计并制造了一个怪物帕士比亚,它随即坐起身来,写下了一出名为《帕姆雷特》的戏剧。那么谁是《帕姆雷特》的作者呢?

首先,请读者们注意与这个直觉泵不相干的东西:我既没说帕士比亚是一个硅铁机器人,也没说它就像原版弗兰肯斯坦的怪物一样,由人类的有机组织构成,或者通过纳米工程由细胞、蛋白质、氨基酸或碳原子构成。只要弗兰肯斯坦博士造出了这个玩意,那它是用什么材料制成的根本就不重要。要想造出一个既小巧敏捷又节能高效,还能坐在凳子上写剧本的机器人,唯一的办法似乎是先着手制造人造细胞,然后将那些美妙精巧的马达蛋白或其他一些碳基纳米机器人置于其中。这些科学技术问题虽然都很有意思,但它们不是我们的关切所在。出于完全相同的理由,如果帕士比亚是硅铁机器人,内置程序高度复杂,那它可能比一个星系还要庞大;我们可能不得不打破光速的限制,否则,在人类有生之年我们都见不到它。这些技术上的限制通常被列为此类直觉泵的禁区,不过因为它们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影响,所以这回我们可以打打擦边球。转动直觉泵上的旋钮,看看是不是这样。如果弗兰肯斯坦博士想用蛋白质之类的东西制作他的人工智能机器人,那是他的事。他的机器人若能和正常人类交配,并因此产生出新物种,那可就太神奇了。不过我们关注的是帕士比亚的心血:《帕姆雷特》。回到我们的问题:谁是《帕姆雷特》的作者?

要把握住这一问题,我们必须到帕士比亚的内部一探究竟。一个极端的情况是,我们发现,它自带存储器并内置了一份文件或《帕姆雷特》的基础存储版,一切都已加载就绪。在这种极端情况下,弗兰肯斯坦博士肯定是《帕姆雷特》的作者,而帕士比亚只是一部存储和递送装置,一台格外高端的文字处理器。所有研发工作早在复制给帕士比亚之前就已完成。

想象《帕姆雷特》及其浩如繁星的邻居都位于巴别图书馆,如此一来,我们就能更加清楚形象地认识到整个过程。《帕姆雷特》是如何到那儿的?其研发轨迹是怎样的?如果我们发现在帕士比亚的记忆被构建出来并被充满信息的时候,整个旅程已经结束了,那么,我们就知道帕士比亚并没有在搜索过程中发挥作用。往回推,若我们发现,帕士比亚的唯一作用是先通过拼写检查器运行已存有的文本,再利用它引导打字,我们也不会认可帕士比亚的作者身份。拼写检查是整个研发工作中,可以测量但极为微渺的一部分。

《帕姆雷特》的孪生文本则构成了一个相当大的星系:大约有一亿册不同的突变文本,每一本中仅有一处未订正的排印错误;如果把每页上有一处排印错误的文本也算进来,我们就得面对数量浩瀚的变异文本。再往回推点儿,一旦从排印错误(typos)过渡到思维错误(thinkos)(82),也就是那些可以说成是错误或次优选择的字眼,我们就得严肃考虑作者的身份了,这与单纯的复制编辑工作形成了鲜明的对照。复制编辑工作相对琐碎,尽管它对作品的最终成型有着不容忽视的重要作用,但其重要性能够很好地体现在设计空间之中:每个微小的提升都有其价值,甚至有时一点点提升都会将你带至一条全新的轨迹。和往常一样,说到这里我们引下现代主义建筑大师路德维希·密斯·凡德罗(Ludwig Mies van der Rohe)的名言:“上帝存在于细节之中。”

现在转动直觉泵上的旋钮,看看另一个极端:弗兰肯斯坦博士把大部分工作都丢给了帕士比亚。最现实的情景肯定是弗兰肯斯坦博士为帕士比亚装上了一套虚拟的过去:整整一生的伪记忆。在对弗兰肯斯坦博士设置的编剧欲望做出回应时,帕士比亚便可以利用这套记忆。可以设想,这套伪记忆里不仅有在剧院的许多个夜晚、阅读书籍,还有不求回报的爱、骇人听闻的死里逃生、可耻的背叛等。现在会发生什么呢?也许,网上某个“人情味的”故事片段会刺激到帕士比亚,使其进入狂乱的生成与测试过程:它在记忆中到处翻找可用的花边新闻和主题,将找到的东西变形,然后杂糅成希望满满、力争完善的临时结构,其中大部分的结构会被侵蚀性的批评过程逐步分解,不过,批评过程有时也会发掘出零星有用的东西,诸如此类。这个多层级搜索过程的每一层都或多或少地受诸多多层级的、内部生成的评价引导,评价函数负责对持续进行的搜索得出的各种结果的评价(的评价)做出响应,然后再有对评价函数的评价、对函数评价的评价的评价(循环套循环套循环……)做出响应。

现在,假使神奇的弗兰肯斯坦博士预见到了这一活动的所有细节,直至最混乱无序的底层,并人工构建了帕士比亚的虚拟过去及其所有的搜索机制,仅仅是为了产生《帕姆雷特》这部作品,那他就还是《帕姆雷特》的作者,甚至就是上帝。

如此浩瀚的事前知识根本就是个奇迹。为幻想恢复一点点现实色彩吧,我们可以将旋钮转到不那么极端的位置:假设弗兰肯斯坦博士无法预见到所有细节,他把完成设计空间中的一部文学作品或其他什么东西的轨迹这一艰苦工作的绝大部分交给了帕士比亚,这项工作稍后会由帕士比亚内部进行研发确定。通过如此简单地转动旋钮,我们已经逼近了现实,因为我们已经有了令人印象深刻的人工智能作者,它们大大超出了其创造者的预见。

到目前为止,尚未有人创造出一个值得认真对待的人工智能剧作家,但IBM的人工智能棋手“深蓝”、戴维·柯普(David Cope)设计的人工智能作曲家EMI所取得的成绩,在某些方面,堪比人类创造力的最高成就。

是谁击败了加里·卡斯帕罗夫(Garry Kasparow)这位世界国际象棋卫冕冠军?既非计算机科学家默里·坎贝尔(Murray Campbell),也非其团队里的任何人,是“深蓝”打败了卡斯帕罗夫!在象棋比赛中,“深蓝”能比他们任何人更好地布局。他们当中没人能在对阵卡斯帕罗夫时赢得比赛,但“深蓝”可以。是的,不过……没错,但是……你可能会认为,“深蓝”是赢了卡斯帕罗夫,但它的穷举搜索法相比卡斯帕罗夫的思考,是完全不同的探索过程。

然而,事实根本并非如此。至少在想要改变这种对创造性的达尔文式解释时,并非如此。卡斯帕罗夫的大脑由有机物构成,它同“深蓝”的构造差异非常大,但就我们所知,到目前为止,它依然是一种大规模并行的搜索引擎,随着时间的推移,它建立了一系列出色的启发式“修剪”技术,得以避免把时间浪费在不可能的分支上。毫无疑问,研发上的投入在这两种情况下有不同的面貌:卡斯帕罗夫有一套方法可以从以前的棋局中提炼出良好的构思原则,使他能够忽略大部分的游戏空间,而“深蓝”却必须不厌其烦地遍历整个空间。卡斯帕罗夫的“洞察力”极大地改变了其搜索路径的形状,但这并不构成“一种全然不同的”创造方法。“深蓝”的穷举搜索法可以通过一些算法将某种类型的搜索路径忽略,这项任务虽然困难,但并非不可能。一旦识别出这些可忽略的搜索路径,它就可以就像卡斯帕罗夫那样在恰当的时候重复利用这些研发过程。“深蓝”的设计者做了大量此类的分析工作,将这种禀赋赋予了“深蓝”,但卡斯帕罗夫也同样受惠于棋手、教练、国际象棋专著的丰富成果,这些成果被安装在了他的大脑习惯里。

就这一点而言,美国国际象棋棋手博比·菲舍尔(Bobby Fischer)曾提出了一个建议,仔细想来会很有趣。菲舍尔希望恢复国际象棋比赛中理性的纯洁性,要求在开局时白方的强子(83)随机摆放在后排,黑方强子按照同一随机顺序镜像摆放,但要确保每一方都有一个白格和一个黑格放“象”,并且保证“王”放在两个“车”之间。该建议一旦被采纳实施,马上会使大量死记硬背的开局完全废掉,因为这些开局出现的可能性会变得微乎其微,这对人类和机器棋手来说是一样的。人们又得被迫去依靠那些基本原则,并且不得不实时做出更多艰辛的设计工作。这种规则上的变动是否对人类更有利,现在还很不明朗,这完全取决于人类棋手和机器棋手相比,哪种棋手更倚重于机械记忆,即依赖于先前探索者的研发,只进行最低限度的理解。

事实上,即便对于“深蓝”来说,象棋的搜索空间也太大了,很难做到详尽无遗的实时探索,所以,像卡斯帕罗夫一样,它需要冒着可预期的风险修剪搜索树,同样,它也常常需要预先估算这些风险。在人类和机器这两种非常不同的构造中,都存在着大量的“蛮力”计算。毕竟,神经元不知道下棋是怎么回事。它们所做的任何工作都必然是某种蛮力式的工作。

为了支持计算,我似乎在循环论证,将卡斯帕罗夫的大脑描述成是按AI的方式在工作,但工作总得去做,而且并没有人明确提出任何其他的工作方式。说卡斯帕罗夫动用了“洞察力”或“直觉”毫无意义,因为这么说只是意味着卡斯帕罗夫本人没有特殊渠道,无法洞见到自己如何发现了一个好的处理方案。所以,既然包括卡斯帕罗夫本人在内,没有人知道卡斯帕罗夫的大脑是怎么工作的,那么,说卡斯帕罗夫的方式“完全不同于”“深蓝”的探索方式就没有任何证据。当有人“想当然地”坚称卡斯帕罗夫的方式非常不同时,他们应该记取这一点。到底是什么引发人们冒险提出这样一种观点的呢?是一厢情愿?抑或是出于恐惧?

你会说那不过是下下棋,又不是艺术。国际象棋与艺术相比微不足道,因为国际象棋的世界冠军现在是一部电脑了。这下轮到作曲家和计算机黑客柯普的音乐智能实验(Experiments in Musical Intelligence,简称EMI,2000,2001)登场了。柯普打算创造出一套纯粹的提高效率的装置,一架作曲机器,用来帮助他突破任何一个作曲家都会面临的创作瓶颈,它利用高新技术对钢琴、曲谱、录音机等传统搜索方式进行了扩展。

随着EMI能力的提高,它合并了越来越多的生成与测试过程,将自己变成了一个真正的作曲家。当为EMI输入巴赫的音乐时,它会创作出巴赫风格的音乐作品。当输入莫扎特、舒伯特、普契尼或斯科特·乔普林的作品时,它能轻而易举地对这些作品的风格做出分析,然后生成相应风格的新作品,比柯普本人,甚至比几乎所有人类作曲家的模仿之作更胜一筹。当输入两个不同作曲家的作品时,EMI能立即生成将两者的风格怪异地结合在一起的曲子;当同时输入所有这些不同风格的作品时(你可能会说这没有品位),它会基于所有这些作品的音乐“体验”来创作。而且它输出的结果还可以反反复复多次输入,并掺杂以任意MIDI格式(84)的音乐,结果,EMI形成了它的“个人”音乐风格,这种风格清晰地显示出它受惠于大师们的作品,而同时它又毫无疑问地对所有这些“体验”做出了独特的整合。现在,EMI不但可以写出二声部创意曲和艺术歌曲,还能够创作出完整的交响曲。据我所知,它已经创作了一千多部交响曲。这些作品的品质足以打动作曲家、音乐教授等专业人士,对此,我可以现身说法:它创作的普契尼式咏叹调曾令我几度哽咽。柯普不能自称他是EMI创作的交响曲、赞美诗以及艺术歌曲的作者,正如坎贝尔不能声称是他击败了卡斯帕罗夫一样。

在一位达尔文主义者看来,级联起重机中的这一新元素不过是漫长历史中的崭新一页,我们应该认识到,作者与其作品之间的边界和级联中的其他所有边界一样具有渗透性。理查德·道金斯(1982)注意到,河狸的坝同它的牙齿和毛皮一样,均是河狸的表现型,或者说是延伸的表现型,这为进一步观察到人类作者的边界也完全服从于同样的延伸提供了基础。事实上,几个世纪以前我们就知道了这一点,我们制定了各种半稳定约定(semi-stable convention),用它们来处理鲁本斯、鲁本斯画室或鲁本斯学生的作品。(85)只要有协助方存在,我们都可以问问:谁在帮助谁,何为创造者,何为被造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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