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框架整合

2021年10月1日  来源:表象与本质 作者:[美]侯世达;[法]桑德尔 提供人:zhaotou97......

框架整合

接下来,来到了框架整合这个丰富且重要的话题。这里并不打算用抽象的方式来定义这个术语,而是通过有样学样微领域中的一系列具体的例子。在有样学样的世界,这个现象十分清晰。再一次回到abc变成abd的老故事,这一次可以同样问道:“iijjkk想起了什么呢?”下面是一些可能的答案:

iijjkk abd(“把整个字符串换成abd”)

iijjkk iijjkk(“把字母c变成d”)

iijjkk?iidjkk(“把第三个字母变成d”)

iijjkk?iikjkk(“把第三个字母变成它的后继者”)

iijjkk?iijjkd(“把最右端的字母换成d”)

iijjkk?iijjd(“把最右端的一组换成d”)

iijjkk?iijjdd(“把最右端的一组换成数量相同的d”)

iijjkk?iijjkl(“把最右端的字母换成它的后继者”)

iijjkk?iijjll(“把最右端的一组换成它的后继者”)

上面列出的这些答案,它们的排列顺序取决于涉及框架整合的程度,从一开始大量的整合,到最后完全没有。比如拿第三个例子来说,第三个字母,即j,被换成了d。这个答案看起来十分笨拙,因为在iijjkk的世界里,d这个概念就像是一个入侵者。也就是说,d属于abc的世界,靠近字母表的开头。而字母ijk有着自己的小世界,在字母表上远在abc的世界之外,在它们之间出现一个d显得一塌糊涂。但这还不是全部。第三个字母,这个概念看起来同样像是一个入侵者。从abc的世界照搬过来,未经思考便扔进了iijjkk的世界里,全然不顾iijjkk的字母数量是abc两倍的这个事实,以至于第三个字母这个原本在abc的世界里充满意义的概念,在被生搬硬套进其他世界时完全失去了自己的意义。所以,第三个答案是大量整合后的产物。如果从审美的角度来说,它深受其害。

上面的其他答案,除了最后一个,都涉及某种框架整合。也就是说,某些本属于abc世界的概念被套进了iijjkk的世界,并污染了后者。即便是第二个答案iijjkk,从表面上看并没有受到来自abc世界的任何污染。但事实上,它被感染了。因为,它背后的逻辑“把字母c变成d”是基于c和d这两个概念的,对于iijjkk的世界来说,它们都是陌生的。

另一方面,最后一个答案,iijjll没有从abc的世界中借来任何不属于自己世界的概念。这就是说,最后一行的类比,比上面那几行类比更加“纯粹”。其他那几行都涉及某种程度的框架整合,有时十分明显,有时则不太显眼。此外,还有很多涉及框架整合的可能答案,比如说,iijjkk?aabbdd,甚至是iijjkk?aabbll。

最后,有趣的是,在上面列出的所有答案中,除了第一个,都可以被“把iijjkk的c换成它的后继者”这一条框架整合的规则来概括。当然了,这个规则高度歧义,且十分主观。iijjkk中没有c,就像是北京没有东方明珠一样,但是,这一点也不妨碍有人说出“北京的东方明珠”。这个说法比第4章里的老朋友“迷你高尔夫领域的阿基米德”,和“词源学领域的开普勒”还要自然一些。

框架整合的长处与短处

我们并不想把框架整合描绘成本质上就是笨拙或混乱的。事实上,有些框架整合是被精心设计出来的,以展示创造力或是幽默。xyz?dyz的故事就是这样的例子。在这个故事里,字母d被故意放进一个毫无作为的世界,如同无头苍蝇一般。这一做法故显拙态,颇为吊诡,却因而生出幽默之感。得需要相当的想象力,才能得出如此不循常规的答案。

但是,框架整合也有可能是因为忽略了某些事,在不经意之间作出的。这种情况下,它更像是某个现实问题的临时方案,尽管可取,但不是最优解。事实上,很多人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得到了xyd这个相当平庸的答案,而不是wyz。他们并没有足够深入地审视这些字符串,没能发现a-z的微妙联系,从而忽略了后面一系列关于概念对调的连锁反应。

当人们没有足够的知识看清情境的某些方面时,势必会跳过它们,从而作出框架整合。比如说,有些人知道字母表,但并不会数数。那么,mrrjjj?mrrjjjj这个答案对他们来说就是遥不可及的。另一方面,凭借自己已有的概念,他们可以轻易得出mrrjjj?mrrkkk。对某些人来说,这个答案充满了洞见和优雅;但有些人就会认为,这可是最明目张胆的框架整合:在一个本质上是数字而非字母的世界里,字母表上的后继者这个概念是做什么的?

或是再想想,某人有着严重的视力缺陷,当他看向字符串iijjkk时,只能看出含有6个字母,但是完全看不出里面出现的重复。他可能会说:“把最右端的字母换成它的后继者!”因此得到iijjkk?iijjkl。对我们来说,这个答案十分笨拙,但是如果考虑到所缺的信息,就可以理解这种疏忽了。在信息有限的情况下,他已经尽力做到最好了。这一点呼应着前文的观点,人们在尽力作出最深刻的类比,只不过受到了自身概念储备的限制。

尽管这些例子看起来都是人为的,科学上的类比也常常如此——在未知世界里作出勇敢的飞跃。几十或是上百年后,其中的一些飞跃也许看起来十分愚蠢。因为这些飞跃都是基于当时人们熟知的先例,最终作出的种种幼稚假设事后被证明完全不适用于新的情境,但这种在事后对幼稚行为作出的判断是一种奢侈。用老话说就是,事后诸葛亮。

为了具体说明这个现象,可以想一想,在17世纪时,人们认为光波和声波极其相似。光波也被认为是纵向的压缩波,由一种无处不在且有伸缩性的物质传播。这种物质和空气非常相似,但比空气更弥散,甚至更细微,一位胆量够大的人甚至敢于声称这种捉摸不定的物质是“以太”。这个概念上的飞跃十分大胆,而且有一定的含金量。几个世纪后,事实证明,在当时,人们对于光本质的看法被声音世界带来的错误类比污染了。换句话说,这是一个框架整合,其中一些不恰当的概念来自声音的世界。

具体来说,光必须是纵向的压缩波,而且,光的传播需要有某种伸缩性的介质,这两个观点都是对已知声音现象的完美复刻。但对光来说,这两个假设最终都被证明是错的。尽管这些关于光的猜想在事后被证明是错的,它们仍然是在未知世界伟大且勇敢的飞跃,让人类初次领略到了光的真正本质。如果只是因为有些地方最终被证明是错的,就批评它们冒失,这实在有失公允。为什么有人会假设那是在真空中传播的横向波?当时的人们从来没听说过这种东西。事实上,那时候的人们也几乎感觉不到它的存在。从今天的角度批评这样一种自然却略带谨慎的飞跃是毫无意义的。毕竟,即使是17世纪最伟大的思想家也无法作出足够远的飞跃,无法预料麦克斯韦方程和爱因斯坦的狭义相对论。今天的人们要想理解光是一种波,这些理论都是必不可少的因素。

任何一个时代的伟大科学家都是这样在未知世界中探索的,他们对于自己并不完全理解的现象,作出大胆却又通常十分幼稚的类比。在作出这些框架整合的类比时,由于自身的知识有限,会难以避免地在不经意间引入无关的观念。他们从已知现象中借用各种事实,认为(或是错误地认为)这些事实是普世皆准的真理。事实上,其中的有些事实在事后被证明并不适用于新的现象。尽管包含很多源自其他领域的错误假设,那些最好的类比仍然含有大量的真相,并为人们开启了全新的视角。这种真假参半的类比是所有人类的特点,我们将在后面的两章中对此详细地讨论。

需要指出,在文学和其他艺术领域中,由于框架整合生动形象的特点,它时常被有意使用。当我们在看书,或是观赏电影、戏剧时,常常自然而然地将自己置身于场景之中,代入一个又一个的角色。这种心理上的整合在瞬间完成,而且自己通常意识不到。但正是它们给作品赋予了情感意义,不然整部作品不过是一个第三人称视角的、对事件的冰冷的陈述。

福康涅和特纳的概念整合

提及框架整合是因为它可以为人类认知的很多现象带来丰富的洞见。认知科学家吉尔斯·福康涅和马克·特纳,以及他们的同事、学生一起出色地丰富了这一概念,并称其为“概念整合理论”。反复论证以示框架整合始终贯穿人类的思维。他们使用的例子时而出奇、时而朴素,但都展示了这个现象的根本重要性。

在福康涅与特纳合著的《我们思考的方式》(The Way We Think)一书中,他们分析了一个例子,讲的是加州政府发布的一个戒烟运动的广告牌。如他们所述,在广告牌上有一幅巨大的人像,是一个很有男子气概的牛仔,很像香烟品牌万宝路的经典形象。他正骑着马,抽着烟,然后,在他的下方用大字写着:“警告:吸烟导致性无能。”在此,框架整合的妙处在于,那根香烟已经明显地弯曲下垂了。这里显然存在一个复杂的对应。下垂的香烟对应于阴茎不举,而且这两种下垂都被看作是由抽烟的动作造成的。显然,下垂的香烟是这个场景造成的心理污染,香烟下垂显然是从另一个类似的场景借来的:虽然有弗洛伊德的名言“有时一支雪茄就是一支雪茄”,但是一根烟在某些方面还是与阴茎有明显的相似之处。无论你认为这个广告是庸俗还是聪明,但毫无疑问这个创意是一个绝佳的框架整合,而且这种巧妙的技巧会引发一些长期吸烟男士的深思。

《我们思考的方式》通过一系列精心选择的例子展示了人们对微小语言结构的理解充满了各种框架的整合,比如说各种看似无害的形容词-名词组合:“安全的孩子”“安全的海滩”和“安全的刀”。福康涅与特纳表明,为了说出或是理解这些词汇所需的类比,有时极其简单,有时却又非常微妙。所有这些类比都涉及与现实相反的情境。比如“安全的海滩”一词,让人们凭空想出一个海滩,在那里有着种种威胁,可能是鲨鱼,也可能是强烈的暗流,然后让真实的海滩与这个假想出的海滩形成对应,并彰显不同之处。一个海滩有暗流,另一个没有,还有什么更简单的对应吗?这种类比看起来微不足道,但是,要想瞬间把真实的海滩描绘成一个错误的版本,则需要非比寻常的思维操作。

对于说话人和听众来说,不光是“安全的”这种形容词依赖着无意的框架整合。福康涅与特纳指出,就连最普通的、用来描绘颜色的形容词出现在词组中时,也涉及框架整合,如“红色的”出现在“红酒”“红笔”“红狐”“红头发”“红光”中。更令人称奇的是,即便是一个名词,也不得不依靠微妙的框架整合来传达意义。比如说,为了理解“划痕”一词,得在刚出厂的新车这种常态与车祸后的车这种“非常态”之间作出对比。如果不知道车应该是什么样子的,或是没有在常态和“非常态”之间建立对应关系,就无法理解划痕这个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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