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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喜好和爱的学习

2020年8月18日  来源:重塑大脑,重塑人生 作者:(美)诺曼·道伊奇 提供人:naike39......

喜好和爱的学习 大脑的可塑性教导我们对性的吸引力和爱

A是一个年轻英俊的单身汉,他来找我,因为他很沮丧。他爱上了一个已有男朋友的女人,她试着鼓励他去虐待她,她想使A跟她一起作出她性幻想中的情节,她打扮得像妓女一样,然后要他用暴力征服她。A发现自己也希望去满足她的愿望,他感到很害怕,跟她分手后,来找我治疗。他过去的情史大多是跟已有男友的女人纠缠不清,而且这些女人都精神不稳定。他的女朋友不是很霸道、占有欲很强,就是个虐待狂。但是,这种女人能使他性兴奋,那种很体贴、很善良的女人让他觉得无聊,他认为任何会爱上他的女人都是有毛病的。

他的母亲是一个严重的酗酒者,常常对他索求金钱和感情上的支持,他的童年是在情绪和暴力的风雨中度过的。他记得他母亲拉着他妹妹的头去撞暖气炉的散热器,她烧他继兄的手指,因为他去玩火柴。她常常抑郁、沮丧,威胁要自杀。他必须随时保持警觉,安抚她,阻止她自杀。他跟她的关系非常不正常,母亲常挑逗他。偶尔他离家的父亲回来了,那时,他有着“永远透不过气来”的感觉,因为他要阻止两个人打架,最后,他父母离了婚。

他童年的时光大部分花在压抑他对父母的愤怒上。他常常觉得自己像一座快要爆发的火山,跟人的亲密关系就像暴力场景,别人像是要生吞活剥了他似的。所以等到他过完童年期后,只有虐待他的那种女人才能引起他的性兴奋。

人类性与爱的可塑性

跟别的动物比起来,人类的性可塑性大多了。在性行为上,我们跟性伴侣所做的事跟动物比变异性大了很多,我们可以感到性兴奋和性满足的身体部位也比动物多了很多。最主要的是能让我们感受到性吸引力的对象也有很大差异,人们常常说他们受到某一类型的对象吸引,而这种类型几乎每一个人都不一样。

对有些人来说,吸引他的类型会随着年龄、经验而改变。有一个同性恋的男子,他有许多伴侣来自不同的种族,但是在不同时期,他只对某一种族的人有兴趣,这段时期过去后,他对这个种族其他的人也没有胃口了。似乎一个人的类型(如亚裔或非裔)对他的吸引力是高于这个人本身的。这种人在性方面口味的可塑性让我们看到人的性欲并非先天设定的,它很容易受到我们后天心理因素及性经验历史的改变。我们的性欲也是很挑剔的,很多科学论文暗示我们的性欲是一种生物冲动,是喂不饱的需求,永远得不到满足,但是人其实更像一个美食家,对某种特定形态有很强的偏好,这种偏好使我们可以延迟满足,直到找到心中想要类型的性伴侣,比如说,一个喜欢金发美女的人,棕发或红发美女就不会使他心动。

性偏好偶尔也是会改变的,虽然有些科学家一直强调先天的性偏好,但是我们的确看到有些人在生命的某一时期是异性恋,而他并没有双性恋的历史,是后来才“加上”同性恋的,或是同性恋后来变成异性恋。

对有很多不同性伴侣的人来说,性的可塑性发展到了极致,因为他们要适应不同的新爱人,但是对结婚很久又感情很好的老夫妇来说,他们最初在20几岁相遇时的容貌跟他们现在60几岁的样子是很不一样的,但是他们的性欲互相调整了,所以他们仍然受到彼此吸引。

但是性的可塑性还不止于此。恋物狂(fetishists)喜欢没有生命的东西,男的恋物狂会因为一只镶了毛皮边的高跟鞋而兴奋,或是看到女性内衣比看到真的女人还兴奋。有人对黄色小说的情节有兴趣,叫性伴侣去扮演剧本中的角色,包括各种不堪入目的性虐待,他们是受这个角色吸引而不是扮演这个角色的人。当他们在报上登广告寻找爱的伴侣时,广告的用词不像是在找情侣或爱人,而是像求职广告,把所需具备的条件一一列出。

既然性是种本能,而本能一般被认为是有遗传性的行为,是某个物种所特有的,而且物种中每个成员的该行为(如蜘蛛结网的行为)应该没有什么不同,所以人类性行为有这么大的不同是很令人惊异的事,令人好奇的是它为什么跟其他本能不同。一般的本能行为是不轻易改变的,而且有清楚、确定的天生目的,如生存的本能。人的性行为似乎与它核心的目的(繁殖)分离了,有各种令人想不透的偏好(其他动物不会有恋物狂、性虐待狂),在别的动物身上,性本能就是性本能,为了传宗接代,没有别的花样。

没有其他的本能可以在未完成它的生物使命前,得到满足感,也没有别的本能像性本能一样与它的目的分离。人类学家发现,有很长一段时间,人不知道繁殖必须经过性交。我们的祖先必须去学习“生命的事实”,就像今日的孩童必须上性教育的课程一样。这种性与它主要目的的分离可能是它可塑性最初的征兆。

爱的弹性

爱也是非常有弹性的,它的表现方式在历史中也一直在改变。虽然我们认为浪漫的爱是最自然的情感,事实上,我们成年人对同一个人要求亲密行为、温柔、至死方休的欲望在其他的社会中并非如此,而且直到最近才普遍为我们的社会所接受。几千年来,大部分的婚姻是父母安排的,而且都有实际的理由(如政治婚姻),当然,在《圣经》中有令人难忘的爱情故事,最后有情人终成眷属,如“歌中之歌”(Song of Songs)所描述的,当然也有变成悲剧的,如中古世纪的诗和后来莎士比亚写的悲剧。浪漫的爱一直到12世纪才得到社会的支持,在贵族和欧洲皇宫中开始流行开来,一开始是没有结婚的男士和已婚的妇女,不是通奸就是精神上的爱恋,通常结局都很凄惨。只有在个人主义盛行、民主观念出现后,人应该有权力选择自己的配偶、婚姻自主的观念才慢慢为人接受,承认爱情是一种自然的感情,是人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性与爱的大脑地图

因此,去问性的可塑性跟神经的可塑性有没有关系就是很自然的事了。研究发现神经的可塑性并不是住在大脑某个公寓中的小房间,也不限于我们前面探索过的感觉、运动和认知处理历程的区域,大脑中调节本能(包括性)行为的地方在下丘脑(hypothalamus),它本身是有可塑性的,杏仁核也有(杏仁核是处理情绪和焦虑的地方)。当然大脑的皮质有比较大的可塑性潜能,因为它们有比较多的神经元和神经联结可供改变,但是,即使是非皮质的区域也有,可塑性可能是大脑所有的组织都有的特性。海马回也有可塑性(这是使我们的记忆从短期转换到长期的地方),掌管我们呼吸,处理原始粗糙的感觉,及处理痛觉的地方都有可塑性。它存在于脊髓,饰演超人的电影明星克里斯多福·利瓦伊(Christopher Reeve)在他从马上摔下来、脊椎严重受伤后7年间,通过不断的复健,恢复了一些感觉和运动的能力。

梅策尼希这样说:“可塑性不会发生在隔离状态,这是完全不可能的事。”他的实验显示,如果大脑的一个系统改变了,跟它有联结的系统也跟着改变。用进废退的可塑性规则,或是在一起发射的神经元会连在一起的海伯定律适用于所有的神经元。假如不是这样,大脑的不同区域不可能一起工作。

那么,感觉、运动和语言大脑地图的可塑性规则,可以适用到比较复杂的大脑地图(如亲密关系、性或其他方面)上吗?梅策尼希已经看到复杂的与简单的大脑地图都遵守相同可塑性原则的规范。暴露在单一声调环境中的动物,它会发展出单一的地图去处理它;暴露在复杂声音(如6个声调所组成的旋律)中的动物,它不会把6个不同的地图区域连在一起,它会发展出一个登记整个旋律的区域。但是这个比较复杂的旋律的地图还是遵守单一声调地图的可塑性原则,即不论地图的复杂性为何,只要是大脑区域,就遵守同样的可塑性原则的规范。

性可塑性的关键期

“性本能,”弗洛伊德写道,“因为它的可塑性被我们所注意,因为它能改变目标而被我们所注意。”弗洛伊德并不是第一个说性有可塑性的人,柏拉图在他的对谈录中提到爱时,就说人类的性欲(Eros)有许多形式,不过,为性和浪漫爱的可塑性奠下神经科学基础的是弗洛伊德。

弗洛伊德最大的贡献之一是他发现了性可塑性的关键期。弗洛伊德认为一个成人能够在不同阶段对人产生亲密与性欲的爱,源起于他在婴儿期与他父母的强烈依恋(attachment)。他从父母处学习,他观察别的孩子。童年的早期,而非青春期,是性和亲密的第一个关键期。孩子可以热情地爱别人,有原始的性感觉──迷恋某人,爱的感觉,有的时候甚至是性兴奋,就像A先生所经历到的。弗洛伊德发现性虐待对孩子的伤害很大,因为它影响了童年期的性关键期,塑造了我们后来对性和被吸引的想法。孩子需要父母,一般都会发展出对父母强烈的依恋,假如父母是热情、温和、可靠的人,孩子后来常会发展出对这种关系的偏好,假如父母是疏离的、冷淡的、只顾自己的、愤怒的、阴晴不定的、反复无常的、矛盾暧昧的,孩子长大了,也会去寻找这种个性的性伴侣。当然这会有例外,但是绝大多数的研究支持弗洛伊德的看法,早期跟父母的关系会影响以后的性生活。当A先生第一次来看我时,他所描述的性剧本其实是重复他创伤的童年,例如,他会被情绪不稳定的女人所吸引,这些女人都超越了正常性行为的界线,他喜欢偷情,这些女人的丈夫随时都可能来捉奸,这种充满敌意的情境使他性兴奋。

弗洛伊德对关键期的看法在他开始写性和爱的主题时出现。有一个胚胎学家观察到胚胎的神经系统发展是有阶段性的,假如这些阶段受到破坏,会造成对这个动物或人的伤害,通常是影响一生的大伤害。虽然弗洛伊德没有用关键期这个名词,但是他所说的早期性发展的阶段相当于我们现在的关键期。这是一个非常短暂的开窗期,这时一个新的大脑系统和地图因环境中人们所给的刺激而发展。

童年习得的性滋味

童年感情成分在成人日常生活爱与性的行为中常可以看到。在西方文化中,当成人在前戏或表达他们最亲密的感情时,常用“宝贝”或“甜心”这些他们小时候母亲常用的亲昵称呼,而母亲用这些字眼时,通常是在喂奶、抚摸或跟宝宝说话时,这就是弗洛伊德所谓的口唇期(oral phase),这是性的第一个关键期。这个时期可以用几个词来综合出它主要的功能:照顾、抚育、滋养,也就是温柔地照顾、爱与喂食。婴儿感觉依附在他母亲身上,当他被母亲抱着,喂以有营养的乳汁、带有甜味的食物时,他对别人的信任感就发展出来了。被爱、被照顾、被喂食是我们出生后第一个在大脑中正式形成网络的经验。

当大人用对宝宝说话的语气来对亲密的伴侣说话时,弗洛伊德说他们是回归到“口唇期”的心智状态,我认为这种回归会引发所有童年神经回路的活化。这种回归可以是无害的、愉悦的,如在性交前之前戏,但也可以是有害的,假如他的童年期攻击性的神经回路被活化了,这个大人会乱发脾气,不可控制。

“讲脏话”也是童年性阶段的痕迹,毕竟,为什么性会被认为是肮脏的事?这个态度反映出小孩子对性的观念,从他被训练自己大小便时发现这个用来小便的东西跟性有关,这个东西又离肛门这么近。大人通常不会被这种肮脏的观念所困扰,因为在他们在青春期时经历了另一个性可塑性的关键期,这个时期他们的大脑重新组织过,性的愉悦压过了对性的厌恶。

弗洛伊德认为许多性的神秘可以用关键期来解释。弗洛伊德之后,我们不再惊讶为什么一个从小被父亲遗弃的少女会去爱上一个年纪足以做她父亲的已婚男子,或是被冰山母亲抚养长大的男子常去找冷若冰霜的女人做伴侣。有时他们自己也变得冷漠无感情,因为他们在关键期从来没有经验到同理心,他们这一部分的大脑没有发展。许多邪恶的坏行为可以从童年的冲突一直不能解决的持续性及可塑性来解释。但重点还是在关键期我们可以习得性和浪漫的滋味,它会被设定在大脑中,对我们一生有重大的影响,人类可以有这么多性偏好上的差异,主要是来自童年期所习得的不同的性滋味。

性偏好是后天习得的

认为人的性欲有关键期而关键期又会塑造成年以后的性行为的看法,跟目前一般人所接受的看法相抵触,目前的看法是对吸引力的影响不是来自童年历史,而是来自生理吸引。有些人(模特儿和电影明星)被认为是美丽、性感的,有一股生理的力量告诉我们这种人是有吸引力的,因为他们身上显现着生理上生育力和强壮的象征:皮肤光滑、身材匀称表示这个人没有疾病,沙漏身材的女人是具有生育力的女人,男人的肌肉表示他有能力保护女人及她的孩子。

但是这个观点过于简化了生物法则,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喜欢身材窈窕或满身肌肉的人。有一个女人就说:“我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时,我就知道他是我的真命天子。”有的时候,悦耳的声音比身体肌肉更是好的灵魂指标。而且性的品位会随时代而不同,鲁本斯(Peter Paul Rubens)笔下的美人以现代眼光看来太肥了点。过去几十年来,《花花公子》(Play Boy)杂志中的兔女郎及时尚模特儿也都在改变。性的喜好显然受到文化和经验的影响。通常是后天习得的,然后才设定在大脑中。

“习得”的定义就是后天学习而来,不像天生的口味,一个婴儿不需要学习乳汁的口味,也不需要学习喜欢水或甜味,他们马上知道这是令人愉悦的东西。需要学习才会得到的东西──开始时是不喜欢或没有感觉的,后来才变得喜欢,如寿司的味道、酒、咖啡、鹅肝酱、猪腰中所带着的尿骚味,等等。许多人花大价钱买的精致美味食物其实是他们小时候痛恨的食物,这些喜好是需要培养出来的。

在英国伊丽莎白女王一世的时代,人们迷恋身体的味道,女人把削了皮的苹果放在腋下,直到苹果吸收了她身体的体臭和汗味才换掉,然后把这个吸了她体臭的苹果送给她的情人,美其名曰“爱的苹果”,让他在离开她之后,可以借着嗅这个苹果来思念她。我们现在则是用合成的水果和花的香味来除去(比较正确的说法是盖住)我们身体的味道,使情人不会闻到。这两种方法中,哪一种是后天习得的,哪一种是天生的,现在还很难定论。东非的马萨伊族(Masai)人把我们认为很刺鼻的牛尿拿来当乳液涂在头发上,这直接表示牛在他们文化中的重要地位(家中没有牛的人自然就没有牛尿可涂抹了)。许多我们认为是“自然”的品位其实需要学习才会变成第二天性(second nature)。我们无法辨识我们第二天性与天性的差别,因为我们的大脑很有可塑性,一旦被设定,变成新的天性后,它就与我们原始的、与生俱来的一样具有生物意义了。

被网络色情重新塑造的脑

现在色情A片的泛滥让我们看到性嗜好或性喜好是可以后天习得的,这些色情的图片通过高速互联网的传送,可以满足任何一种性喜好。

色情图片初看之下,完全是实时反应的东西,它立即引起性反应,这是几百万年来演化的结果。但是假如真的是这样,色情电影应该不会改变,那些对我们祖先有挑逗性的图片或身体部位应该也会引起我们的性欲。这是那些从事色情生意的人希望我们相信的,因为他们宣称他们在对抗性压抑、性禁忌,他们的目标是解放人类被监禁的自然的性本能。

但是事实上,色情电影的内容演变是动态的,它展现出这个习得的口味是如何进化而来的。30年前,色情电影分为“硬里子”(hard core)和“软里子”(soft core)。硬里子直接展示性爱过程,而软里子则是较性感的镜头。

现在,硬里子的色情进化到性虐待、射精到女性脸上、暴力的肛交,已经把性和愤怒、羞辱、仇恨混在一起了。硬里子的色情现在已进入邪恶的世界里,而软里子的色情就是几十年前的硬里子色情,显现出男女性交的动作,而且在有线电视上随时可以看到。过去的软里子色情(女性在各种情境宽衣解带)已经整天在主流媒体上可以看到,包括电视、摇滚录像带、连续剧,及各种广告中。

色情的快速成长非常令人惊异,它占出租录像带店业绩的1/4,是人们上线的第四大原因。2001年,MSNBC.com对观众所做的调查中,有80%的人说他们花很多的时间在色情网站上,已经危害到他们的亲密关系或工作了。软里子色情的影响现在非常严重,因为现在没有禁忌,它影响没有性经验的年轻人,特别是心智还没有成熟的人,影响他们的性偏好和性欲。色情对成人的影响其实也很大,因为成人仍然有可塑性,那些看色情录像带的人根本不知道他们的大脑已经被色情片重新塑造过了。

对色情上瘾的人

20世纪90年代中期到末期,互联网快速成长的时候,色情影片乘机四处传播。我治疗过好多个有着同样故事的病人,他们对某一种色情影片有后天习得的偏好,而这个偏好其实使他厌恶自己,结果这种不正常的性兴奋影响到他的亲密关系,造成阳痿。

这些人都不是不成熟、在社交上不适应或是退缩的人,必须躲到色情电影中来寻求慰藉,他们是讨人喜欢、很体贴的男人,在婚姻或男女关系上相当成功的人。

通常在我治疗这种人的其他毛病时,他会很不自然地说,他发现他自己花越来越多的时间在互联网上,寻找色情网站和自慰。他可能会自我解嘲说,每个人都这样做,有的时候,他会从花花公子那种网站开始,或是别人送给他的裸体图片或裸体影片开始。有的时候,他会上看起来无害的网站,这些网站再引导他去其他网站,很快地,他就上钩了。

这些人都不经意地谈到一件事,引起了我的注意。他们都谈到越来越难被他们真实的性伴侣引起性欲,虽然他们还是认为太太、女朋友或情人很有吸引力。当我问到这个现象跟他们看色情影片有没有关系时,他们都回答说,一开始时影片帮助他们在性交时更兴奋,但是后来就出现相反的效应。现在他们在性交时,必须去幻想他们是色情电影中的男主角才会达到高潮,他们已经无法像以前一样,用他们的感官去享受在床上与他们的配偶或情人实时的性交快乐。有些人想办法去说服他们的性伴侣作出色情影片中的行为,他们逐渐只对射精有兴趣而不再对做爱有兴趣。他们的性幻想逐渐被他们从网络上下载到大脑中的色情情境所掌控,而这些新下载的情节通常是比以前的性幻想更原始、更暴力。我感到这些人的性创造力逐渐在枯竭,他们对网络中的色情越来越上瘾。

我所观察到的这个现象并不限于门诊的一些病人,这种社会改变正在悄悄地发生。虽然我们很难得到个人性行为的数据,在如今色情泛滥的情况下,这些资料却不难拿到,因为它越来越公开。这种改变正好与“色情电影”(pornography)被简称为“A片”(porn)相吻合。在托马斯·沃尔夫(Thomas Wolfe)描述美国校园生活的书《我是夏洛特·西蒙斯》(I am Charlotte Simmons)中,他花了很多年观察美国大学生的校园生活。在这本书中,一个男生艾维·彼得斯(Ivy Peters)向室友要色情电影,表示看杂志已经对自己无效了。

问题就在他对性的耐受性(tolerance)。他自己知道他像毒品上瘾者一样,已经无法因为影像图片而兴奋(他以前是可以的),这个危险是性的耐受力会延伸到他的男女关系上,像我的病人一样,以后会有阳痿的问题,以及新的、自己并不喜欢的性偏好。当色情业者在吹牛说他们在放大性禁忌的框框,因为他们介绍新的、更硬里子的影片进来时,他们没有说的是他们的顾客已经对原来的内容有耐受性,他们非这样做不可。在男性色情杂志的封底和色情网站中都充满了威而钢那种药的广告,威而钢原是为了不举的老人所发展出来的药,因为他们阴茎的血管被阻塞了。现在浏览色情网站的年轻人非常害怕他们会阳痿或有“勃起功能障碍”(erectile dysfunction)。这个名词有误导性,让人以为这些男人的阴茎有问题,其实他们真正的问题在他们的大脑性地图中。当他们看色情影片时,他们的阴茎没有问题,他们很少想到,不举跟他们爱看色情影片有关系。

打开基因开关

对网络色情上瘾并不是一种隐喻。并不是所有的上瘾都跟毒品或酒精有关,人可以对赌博上瘾,甚至对慢跑上瘾。一个上瘾的人失去控制行为的能力,迫切地、不顾一切地寻求那个东西,完全不管负面的后果为何,他们会发展出耐受性,所以会需要更多的刺激来达到同样的满足感,假如他们不能完成这个上瘾的行为,就会产生戒断症状。

所有的上瘾都跟大脑的神经可塑性有关,这些改变是长期的,有时是终身的。对已经上瘾的人来说,浅尝辄止是完全不可能的,他们必须完全避开上瘾的行为或使他上瘾的那个东西。酒依赖者匿名戒酒协会(Alcoholic Anonymous,AA)坚持没有“前酗酒者”(former alcoholics),那些几十年不曾碰过酒的人在聚会中做见证,介绍自己时会说:“我的名字是约翰,我是一个酒鬼。”就大脑的可塑性来说,他们是对的。

为了知道街头的毒品有多容易让人上瘾,美国国家卫生研究院(National Institutes of Health,NIH)的研究者训练老鼠按杆以得到一点毒品,老鼠越愿意按杆,表示这种药物越容易造成上瘾。可卡因及所有其他毒品,甚至连慢跑,都会使大脑中的多巴胺更活跃,而多巴胺是带来快乐感觉的神经传导物质。它被称为报酬传导者,因为当我们完成一件事情(如参加赛跑赢了名次),我们的大脑就会分泌多巴胺,虽然跑完很累,但是多巴胺会带来快乐的兴奋感、突然涌出的精力,以及自信,我们会高举我们的双手,作出胜利的跳跃,而失败者因为没有得到多巴胺的分泌,会马上垂头丧气,倒在终点线旁,没有力气站起来走回更衣室,他们觉得自己糟透了。毒品抢劫了我们的多巴胺系统,让我们不劳而获,即在没有付出的情况下获得报酬的愉悦。

我们从梅策尼希的研究中看到,多巴胺也跟可塑性的改变有关。使我们雀跃快乐的多巴胺同时也使达成目标那个行为的神经回路固化,联结得更紧。当梅策尼希在声音出现时,用电极去刺激动物的多巴胺报酬系统,多巴胺的分泌会刺激可塑性的改变,扩大那只动物听觉地图上那个声音的表征地区。当一个人在看A片时,他大脑中的多巴胺也在他性兴奋时分泌出来,增加他的性欲,帮助其达到高潮,同时活化大脑的快乐中心,所以看A片会上瘾。

得克萨斯大学(University of Texas)的耐斯勒(Eric Nestler)显示上瘾如何永久地改变动物的大脑。一剂毒品会使大脑中产生一种蛋白质ΔFosB(念作delta Fos B),它会累积在神经元上,每一次使用毒品,ΔFosB就累积多一点,直到它打开一个基因的开关,使某些基因被打开或关掉。这个开关的打开或关上会引起改变,这个改变有持久性,即使停止使用毒品,这个改变仍然存在,对大脑的多巴胺系统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使这只动物更容易上瘾。非药物性的上瘾,例如慢跑和喝糖水也会引起ΔFosB的累积,使多巴胺系统受到永久性的伤害。

A片不能带来快乐

色情从业者说他们提供健康的快乐,使人们从性的紧张中得到解放,但是他们提供的其实是会上瘾、有耐受性、最后会减少快乐的东西。很奇怪的是,我的男性病人会渴望A片,但是却不喜欢它。

我们一般的看法是,上瘾者去寻求更多使他上瘾的东西,因为他喜欢这个东西所带给他的快乐感觉,不喜欢没有这个东西时所产生的戒断症状。但是毒瘾者在知道药剂不足、不会带给他高潮时,还是会去吸毒,而且明知这会使他更渴望毒品,最后使他产生戒断症状,他还是会去吸。渴求跟喜欢是两回事。

一个上瘾者会有不可抑制的渴望,因为他的大脑已经改变了,使他对毒品或吸毒经验更敏感。敏感性跟耐受性不同。当耐受性发展出来时,上瘾者需要越来越多的毒品或A片来得到快乐的感觉;当敏感性发展时,他需要越来越少的毒品就可以使自己产生强烈的渴望。所以敏感性增加了他的动机和渴求,虽然他不一定喜欢它。接触过会上瘾的毒品或会上瘾的行为会使敏感性增加,因为大脑中累积的ΔFosB增加了。

A片比一般的性满足更令人兴奋,因为我们大脑中有两种不同的快乐系统,一个跟兴奋的快乐有关,一个跟满足的快乐有关。兴奋的系统跟“胃口”(appetitive)的快乐有关,我们在想象某些我们想要的东西(例如性行为或一顿美食)时,这个系统会活化起来,它的神经传导物质都是跟多巴胺有关的生化物质,它提升了我们的紧张程度。

第二种快乐系统跟满足有关,或称为完成的快乐,是完成性行为或吃完了美食所带来的平静、满足感。它的生化物质是大脑中所分泌的脑内啡(endorphins),这是一种类鸦片(opiates)的物质,给人宁静、极乐的感觉。

A片提供无止境的性对象,纯粹是泄欲的工具,它过度活化了胃口的系统。看A片的人在大脑中根据他们所看到的图片或录像带发展出新的地图。因为我们的大脑是用进废退的,当我们发展出新的大脑地图时,我们会想要去维持它的活化,使疆域不被抢走,就好像我们坐了一整天办公室,我们的肌肉会不耐烦地想要运动一样,我们的感官也急着想被刺激。

按杆的老鼠

坐在计算机前面看A片的人就像美国国家卫生研究院老鼠笼中的老鼠,按杆以得到一点多巴胺。虽然他们自己并不知道,他们已经被引诱进入A片的训练历程了。因为一起发射的神经元会联结在一起,这些大量看A片的人会把A片的影像跟大脑的快乐中心绑在一起,他们在离开计算机后还会有这些影像出现,或当他们与女友性交时,这些影像也会出现来助兴。每一次他们觉得性兴奋,自慰达到性高潮时,多巴胺就会分泌出来强化当时大脑的神经回路,不但这个奖赏报酬会加速这个行为,他们在买《花花公子》杂志时也不会觉得不好意思,这个行为现在没有“惩罚”,只有奖赏了。

这些会使他们兴奋的内容随着色情网站中新的主题和新的剧本而改变,也在不知不觉间改变着他们的大脑。因为可塑性是有竞争性的,一个新的、令人兴奋的影像的大脑地图会扩张,牺牲旧的、过去吸引他的影像。我认为这是他们开始觉得女朋友对自己已经失去吸引力、不再引起性欲的原因。

色情如何改变托马斯的脑

辛·托马斯(Sean Thomas)的故事最早是刊登在英国的《观察者》(Spectator)杂志上,描述了一个人如何逐步坠落到色情上瘾的地狱中,让我们看到色情如何改变大脑地图,改变性品位、性偏好,以及在这个历程中,关键期所扮演的角色。托马斯写道:“我过去从来不喜欢A片或色情杂志。没错,20世纪70年代,当我在青少年时期,我有几本《花花公子》藏在枕头底下。但是整体而言,我并不喜欢那种穿得很少的脱星或小电影。我觉那种电影很无聊,重复性太高,去买那种杂志很令人尴尬。”他对色情电影的无情节感到厌倦。但是在2001年,他第一次上网后不久,他对别人所说的网络色情感到好奇。许多色情网站是免费的,是用来钓鱼的,目的是诱使人们进入更色情的网站。他看到很多裸体的女孩,就是一般人们性幻想中那种很性感的女郎,设计来使人在不知不觉中按下大脑中的按键。

托马斯发现有一些影像和剧本吸引着他,这使他第二天再回去看更多的这类图片,然后,再一天、再一天,不久他就发现,只要有一两分钟的空档,他就会饥渴地上网去搜寻网络色情。

有一天,他偶然看到一个网站有着打屁股的图片,他很惊讶地发现,这些图片竟然使他很兴奋。托马斯很快就找到很多类似的网站,如“伯妮的打屁股网页”、“打屁股大学”等。

“就在这个时候,我上瘾了,”他写道,“我开始想,我还有什么其他的性偏好是我自己所不知道的;在我的性欲中还有什么秘密是隐藏在墙角,我现在可以在我自己家中,不受别人干扰地把它找出来的。结果还真的不少。网络让我看到各种不同的性幻想,在网络上满足这些欲望只会导致更多的欲望。”

在他看到打屁股的图片之前,他所看到的只是使他有兴趣,但并不会驱使他一直想去看,别人的幻想对我们来说是很无聊的,托马斯的经验跟我其他病人的很相似,在他们了解自己在看什么之前,他们已经看了几百张图片和场景,直到他们碰巧看到一张影像或一个色情剧本触动了埋藏已久的主题,使他们兴奋起来。

一旦托马斯发现了这个影像,他就改变了。那张打屁股的图片完全吸引了他,完全的注意力符合大脑可塑性改变的条件。网络上的色情图片随时随地在计算机上,一叫就出来,不像真实的女人还要看她是否高兴。

现在托马斯上瘾了,被钓上了。他想要控制自己,但是他发现他一天花5个小时在计算机上。他偷偷地在网络上浏览,一天只睡3个小时。他的女朋友觉察到他的疲倦,怀疑他是不是劈腿。他的睡眠不足使他的健康亮了红灯。他得了一连串的感染,进了急诊室,这终于使得他去检讨,他这样做究竟丢掉了什么,又得到了什么。他开始询问朋友,发现很多人都跟他一样,上钩了。

网络创造新的性幻想

显然,托马斯的性欲中有什么东西是他自己所不知道的,现在浮上了台面。网络只是凸显出这些性怪癖,还是帮助创造了它?我想它是创造了新的性幻想,这一部分的性是浏览者自己原来所未意识到的,网络将过去这些片段凑起来形成新的性幻想。弗洛伊德发现这种性幻想会使人念念不忘,是因为其中有关于个人经验的情节,例如有些异性恋的男人会对女同性恋中年纪大的女性挑逗年轻女性的场景感兴趣,这可能是男生在童年期多半被母亲所掌控,为他穿衣服、脱衣服,替他洗澡。在童年早期,许多男生可能都经历过一个阶段,在那个阶段中,他强烈地认同他的母亲,觉得自己像个小女孩,而他们后来对女同性恋的性行为感兴趣表示他们潜意识中残留的女性认同。硬里子的色情电影揭开了一些早期的神经回路,这些回路是在性发展关键期形成的,所以将那些早期、已经遗忘或被压抑的片段带回来了,将这些片段组合在一起形成新的神经回路。色情网站是把一些大家通常所见到的类别中奇特古怪的性图片综合在一起,吸引有各种喜好的人上网,但是上网者迟早会看到某一个组合正中他的要害,立刻在他大脑中按下了他的性按钮,他就上钩了,每一次他上网去浏览这些图片,他的神经回路就被增强一次,手淫、释放多巴胺又强化了这个回路的联结。他创造了一种新的性欲,一种从埋藏已久的性倾向中长出来的新性欲。因为他通常会发展出耐受性,所以这种新性欲所带来的快乐必须用释放攻击性的快乐来补充。性和攻击性的图片就越来越混合在一起了,因此,硬里子的色情就越来越走向变态的性虐待和暴力了。

重新设定的美感

关键期为我们奠定了根基,青少年期的恋爱及后来长大后的亲密关系为我们提供了一个机会,第二次大大改变我们的大脑地图。19世纪的小说家司汤达(Stendhal)了解爱可以导致吸引力的巨大改变。浪漫的爱引发这么有能量的感情,它使我们重新检视我们认为有吸引力的东西是什么,它甚至可以克服所谓客观的美丽。司汤达在《论爱情》(On Love)这本书中描述了一个年轻的男子埃布尔力克遇见了一位比他情妇更美丽的女子,但是他的情妇对他的吸引力远大于这位美貌的妇人,因为他的情妇带给他许多其他的快乐。司汤达把这叫作“被爱拔去刺的美丽”。爱这么强烈可以改变吸引力,使情妇脸上的痘疤就可以引发埃布尔力克的性欲。因为他在这些痘疤中感受到许多正向的情绪,如受到别人全神贯注的倾听、全力的呵护,使他一看到痘疤,这些鲜明的愉悦回忆就浮上来了,所以在这里,丑陋变成了美丽。

这种喜好的转变会发生,主要是因为我们不仅是因为外貌而爱上别人。在正常的情况下,我们是先认为对方有吸引力才会爱上他,但是这个人的个性,还有很多其他的人格特质,包括他能使我们对自己感觉良好,都会使我们爱上他。恋爱会引发一种非常愉悦的情绪状态,它可以使痘疤都变得有吸引力,可塑性重新设定了我们的美感,下面是我认为它起作用的原理。

全面性的快乐感

20世纪50年代,研究者发现边缘系统(limbic system)中有一些快乐中心(pleasure centers),边缘系统是大脑处理情绪的地方。在罗伯特·希思(Robert Heath)医生的实验中,他将电极植入病人边缘系统的中隔区(septal region),然后通上电流,病人感受到强烈的极乐感受(euphoria)。当希思医生要终止这个实验时,病人恳求他不要停止。中隔区在病人谈论他们所喜欢的主题或性高潮时,都会发生活化。这些快乐中心是大脑报酬系统中脑-边缘区多巴胺系统(mesolimbic dopamine system)的一部分。1954年,詹姆斯·奥尔兹(James Olds)和皮特·米尔纳(Peter Milner)发现,他们在教动物学习一个新作业时把电极插入动物的快乐中心,动物会学得比较快,因为学习变得这么愉快,带给动物这么多的报酬,使动物全心想去学。

当快乐中心被活化时,我们所有经验的东西都变成愉悦的。可卡因的作用就是降低快乐中心的阈,使它比较容易发射。可卡因使我们上瘾不仅仅是它带给我们快乐,主要是它使我们的快乐中心非常容易发射,使我们经验到的每一件事都变得非常快乐。也不是只有可卡因可以降低快乐中心的发射阈,躁郁症(bipolar disorder)的病人在狂躁时,他的快乐中心也很容易活化起来。陷入爱河谈恋爱时,快乐中心的发射阈也很低,很容易活化。

当一个人因吸用可卡因而达到高潮时,当一个躁郁症的病人在狂躁时,当一个女人在恋爱中时,他们都会对所有的事情乐观,因为上面这三个情形都会降低胃口快乐系统发射的阈,这个系统是以多巴胺为主的系统,跟我们预期得到想要东西的快乐有联结。上瘾的人、狂躁的人、坠入爱河的人都对未来充满了希望,都对可能带给他们快乐的东西非常敏感,如鲜花、新鲜的空气、一个友善的手势都使他们对人类充满了感恩,虽然以前这些东西他们可能不屑一顾,但是他们对未来的预期降低了快乐中心的阈,世界上每一样东西都变得如此美好。我把这种情绪叫作“全面性的快乐感”(golbalization)。

人在恋爱时,这种全面性的快乐感是很强烈的。在情人的眼光中,世界一切都很美好,情人当然更不可能有任何缺陷。我认为爱情之所以是这么有力量的可塑性改变催化剂,原因之一就在于快乐中心这么容易就活化,使这个人不但用浪漫的眼光来看他的爱人,同时用浪漫的眼光来看整个世界。因为我们的大脑感受到多巴胺大量地涌出,而多巴胺固化大脑的改变,所以我们在恋爱阶段所感受到的任何快乐经验,任何与这个快乐经验有关的联结都深深印入我们脑海中,不会忘记了。

全面性的快乐感不但使我们从世界中得到更多的快乐,同时使我们比较不容易感受到痛苦、不愉快等负面的情绪。希思的实验显示当我们的快乐中心活化时,会使旁边的痛苦中心和厌恶中心难以活化,过去会使我们不高兴的东西在谈恋爱时反而不会了。我们很喜欢谈恋爱,不只是它使我们很容易就感到快乐,还因为它使我们不容易感到不快乐。

全面性的快乐感同时也制造了一个机会让我们对吸引我们的东西发展新的口味和偏好,就像埃布尔力克因痘疤产生快乐一样。一起发射的神经元会联结在一起,一般人认为不好看的痘疤,因为与快乐的感觉联结在一起了,就被大脑设定为快乐的来源了。同样的机制也可能解释一个已经戒毒的人在经过他第一次吸食可卡因的黑巷时,他会突然充满了渴望,有时这个渴望会强到使他再回去吸毒。他在高潮时所感受到的快乐是如此强烈,使得肮脏的黑巷通过联结,变成可以诱惑他的东西了。

爱的化学机制

所以爱其实是有化学机制的,而浪漫的阶段其实反映出的是我们大脑的改变,不但是在获得爱情的极乐状态时,同时也在失恋的极端痛苦时。弗洛伊德是第一个描述可卡因心理作用的人,也是第一个发现它的医疗效用的人,他窥视到这个化学作用。1886年2月2日,在写给他未婚妻玛莎(Martha)的信中,他描述他在写信时正在吸食可卡因,因为可卡因在大脑系统上很快就发挥作用了,这封信让我们看到可卡因的效果,他先描述这个药物如何使他滔滔不绝地说话,把一切都招供出来。信一开始求恕的口气不见了,他开始大无畏地认同他的犹太祖先,捍卫耶路撒冷的犹太教殿堂。他觉得可卡因的效果可以比拟跟玛莎在一起的浪漫感觉,像魔术般地消除他的疲劳。在另一封信中,他描述可卡因如何减少他的害羞和沮丧,使他达到极乐境界,增加他的精力、自信心、自尊心、热情等。他描述了一个近似“陶醉在浪漫”中的情绪状态:人们觉得心情很好,整晚说话说个不停,有无限的精力、性欲、自尊、自信、热情,但因为他们觉得什么都很好,判断力就不行了。这些都是提升多巴胺的药物(如可卡因)造成的。最近以功能性核磁共振(functional magnetic resonance imaging,fMRI)扫描正在看爱人相片的人,大脑中有最多多巴胺受体的地方活化了,情形跟吸食可卡因的人一样。

但是爱情的痛苦也有它的化学机制。当情人分离太久,他们感受到无穷尽的思念、渴望爱人回来时,他们会焦虑,会对自己没有信心、失去精力、无精打采、沮丧,假如这时接到情人的一封信、一个电子邮件、一通电话,他们马上恢复精力,好像打了一剂兴奋剂似的。假如分手了、失恋了,他们会沮丧,情况跟躁狂正好相反。这些上瘾的症状──高潮、低落、渴望、退缩,是大脑中可塑性改变的主观征象,因为他们的大脑已经对情人的出现和离去做了调适性的改变。

恋人之间感情再好,久了以后也会产生耐受性,就像我们对毒品会产生耐受性一样。大脑中的多巴胺喜欢新奇的东西,当一夫一妻制的配偶对彼此产生耐受性,失去了过去曾经有过的浪漫高潮后,大脑可塑性已经非常适应彼此的一切,所以很难再像以前一样兴奋起来。

幸好,恋人依然可以刺激他们的多巴胺,保持他们的高潮。通过以下方式他们可以把新奇感再注入旧关系中,例如,可以去度个浪漫的假,尝试新奇的活动,穿新的衣服,或是想办法让对方惊喜。他们要用新奇感来打开大脑中的快乐中心,使他们的经验(包括彼此)带给他们快乐和兴奋。一旦快乐中心启动了,全面性的快乐感就开始了,恋人或配偶的新影像又跟意料之外的快乐联结在一起,它又连接到大脑中去,我们的大脑就是演化来对新奇的东西起反应的。如果要充分感受到自己活着,我们就必须得不断地学习。当日子或爱情变得太容易预期时,就会看起来没有什么可学习的,我们也会焦躁不安,这是可塑性大脑的抗议,因为我们停止学新的东西,它就没有办法再去执行它最重要的工作──改变大脑了。

“去学习”的重要性

爱情扩展了我们的视野和心胸,因为它使我们感受到本来不会感觉到的情境和物体,同时使我们忘记或丢掉负面的联结,这是可塑性的另一个现象。

在科学上,“去学习”(unlearning)还是一个相当新的观念,因为可塑性是有竞争性的,当一个人发展出新的神经回路时,这个回路会变得很有效率,自给自足,就像习惯一样,很难去除或是去学习。在前面章节中,梅策尼希就曾经寻找“橡皮擦”使他能去除坏的习惯并加速改变。

学习跟去学习所用到的化学物质不同。当我们学一个新的东西时,那些一起发射的神经元会连在一起,这时,所产生的化学变化叫作长期增进效益(long-term potentiation,LTP),这会加强神经元之间的联结。当大脑在去除一些已经有的联结时,另一些化学作用必须产生,叫作长期抑制效应(long-term depression,LTD,这个“抑制”与抑郁症的抑制是没有关系的)。去学习及减弱神经之间的联结也是大脑可塑性的一种,它跟学习一样重要。假如我们只强化而不去除,我们的神经回路会饱和,实验证据显示忘记或去除现有的记忆是一个必要的行为,让新的记忆在我们的回路中有空间生存。

当我们从一个发展阶段进阶到另一个阶段时,去学习是必要的。在青春期的后期,女孩子离开家去上大学,她跟她的父母都要经过一段悲伤和大量的大脑改变,因为他们要改变旧的情绪习惯、日常生活的惯例以及自我的形象。

第一次坠入爱河也是进入一个新的发展阶段,它也需要大量的“去学习”。当人们彼此承诺时,他们必须剧烈地改变现有的情况,凡事不再只为自己想,过去跟别人的依恋关系也要改变,这样才能将一个新的人融入自己的生活。现在生活需要不停地合作,调整两人的步调才能一致前进,大脑情绪中心、性欲中心和自我中心都需要大量地重组,百万以上的神经回路得重新找到最适合它的地方,这是为什么对很多人来说,谈恋爱就像失去自己的认同似的。这次坠入爱河也等于跳出了上次旧的爱河,在神经的层次上,这也需要“去学习”。

当一个人的订婚戒指被退回时,初恋情人让他心碎,他看世界上成千上万的女人,但是没有一个比得上他的未婚妻,因为他认为她是他的真爱,她的影像在他心头萦绕不去。他无法“去学习”第一个情人对他的吸引力。或者,一个结婚20年的女人突然变成了寡妇,她拒绝出去约会,因为她无法想象自己会再坠入爱河,找一个别的男人来取代她先生的念头使她觉得被冒犯了、不舒服。许多年过去了,她的朋友劝她说现在可以抛下旧的回忆往前看了,她还是不能。

通常这种人不能往前走是因为他们还没有悲伤够,生活没有所爱的人相伴对他们来说实在太痛苦了,不能忍受。从神经可塑性的观点来看,假如一个浪漫的男子或年轻的寡妇要想开始新的生活而没有旧包袱,他们必须先重新设定大脑中千百万的神经联结。弗洛伊德注意到哀悼是零碎的,虽然现实告诉我们,所爱的人已经走了,不可能再回来了,我们还是会不时地去回忆起一小段往事,重温一次旧爱,然后再让它走。从大脑的神经层次来说,我们是把形成这个人的神经回路分别地叫出来,重新经历这个记忆,然后一一跟这些回路道别。在哀悼时,我们学习没有所爱在身边也能继续生活下去。但是这个历程的困难是在于,我们必须先“去学习”这个人仍然存在、我们可以依赖他的观念。

催产素重组大脑

加利福尼亚大学伯克利分校的神经科学教授沃尔特·弗里曼(Walter Freeman)是第一个将爱与大量“去学习”连接在一起的人,他收集了许多令人信服的生物学上的事实来支持大量神经重组发生在生命的两个阶段:当我们坠入爱河时,以及当我们为人父母时。弗里曼认为大量的大脑重组(这个重组远比我们在学习或去学习时多得多)主要是因为大脑有个神经调节器(neuromodulator)。

神经调节器跟神经传导物质不同。神经传导物质是在突触的地方释放出来使下一个神经元兴奋或抑制。神经调节器是强化或减弱突触联结的整体效果,而且使这个效果维持长久。弗里曼认为当我们对情人作出承诺时,大脑中的神经调节器——催产素(oxytocin,又名激乳素)会释放出来,让现行的神经联结融化,从而能接受更大量的改变。

催产素有时被称为承诺的神经调节器,因为它强化哺乳类动物的关系联结。当爱人做爱时,它会被释放出来(对人类来说,在性高潮时,男女都会分泌出催产素),当父母在照顾他们的孩子时,也会分泌。对女人来说,在分娩和哺乳时,催产素会分泌。有一个功能性核磁共振的实验显示当母亲在看孩子的相片时,大脑催产素受体最多的地方会活化起来。对男性来说,有一种近似的神经调节器叫血管压缩素(vasopressin),当一个人成为父亲时就会分泌。许多年轻人怀疑自己是否有这个能力去承担做父母亲的责任,他们一定不晓得催产素可以改变他们的大脑,使他们可以承担演化加在他们肩头的责任。

有个研究一夫一妻制草原田鼠(prairie vole)的实验显示了催产素的重要性。催产素通常是在草原田鼠交配时分泌,这使它们白头到老,不会花心。假如把催产素注射进母鼠的大脑中,它会跟最靠近的一只公鼠结成夫妻,此心不渝。假如把血管压缩素打入公鼠的大脑中,它也会和最靠近的母鼠喜结连理。催产素跟孩子依恋到父母身上有关系,控制它分泌的神经元有自己的关键期。在孤儿院长大的孩子,小时候跟人没有密切的接触,长大后就会跟人有联结上的问题。即使被很有爱心的家庭收养很多年后,他们大脑中催产素的浓度还是很低。

就像多巴胺使我们兴奋、动作加快、引发性兴奋,催产素使我们安静、心情温和、语气婉约、容易依恋到别人身上,并使我们降低戒心。最近有个研究显示催产素也可以激发我们对别人的信任。当先给受试者从鼻子吸入催产素,然后再要他去参加一个投资游戏时,他会比较敢把钱交给别人去投资,比控制组更容易相信他人。虽然催产素在人类身上的作用还需要更多的研究,但是目前现有的证据显示它对人类也有跟草原田鼠一样的作用:使我们对配偶忠诚,而且全力照顾孩子。

不过催产素对“去学习”来说有另外一种作用。当母羊生小羊时,催产素分泌到母羊的嗅球(olfactory bulb)中,嗅球是大脑中负责嗅觉的器官。母羊和很多其他的动物是靠嗅觉跟孩子联结在一起的,母羊凭借着小羊身上的味道来哺乳,它只喂自己的小羊,不喂有不熟悉味道的小羊。但是假如在母羊闻不熟悉味道的小羊时,把催产素打入它的大脑中,它就会给这只小羊哺乳。

催产素并不是在第一只小羊出生时就分泌的,只有在小羊都生出来以后才分泌。这表示催产素扮演着橡皮擦的角色,把母亲和第一只小羊之间的联结擦掉,使母亲可以跟第二只小羊形成联结(弗里曼怀疑让母羊和第一只小羊联结的是其他的化学物质)。催产素可以把习得的行为擦洗掉,这已经使科学家称它为“失忆荷尔蒙”(amnestic hormone)。弗里曼认为催产素融化了原来负责依恋作用的神经联结,使新的联结可以形成。在这个理论里,催产素并没有教父母亲如何去带孩子,它也没有使恋人互相配合或对彼此温存,它是让他们可以学习新的行为模式。

爱与性最深的意义

弗里曼的理论可以解释爱情和可塑性如何相互影响。可塑性使我们的大脑有独特性,因为我们每一个人的生活经验都不同,因此反映生活经验的大脑当然也不同,我们很难找到第二个人跟我们有同样的观点,喜欢我们所喜欢的东西,或者跟我们一样地与人合作。但是生命的延续需要彼此的合作,大自然提供给我们的是像催产素这样的神经调节器,它有能力使两个相爱的人经过一段很强的大脑可塑性时期,使他们相互影响,像捏陶一样,塑造彼此的意图与看法。大脑对弗里曼来说,就是一个社会化的器官,所以必须有一个机制,时不时校正我们太过个别化的倾向,让我们不要过于自我中心,只顾自己。

就如弗里曼所说的,性经验最深的意义不是在快乐,甚至不是在生殖,而是在提供一个机会去克服唯我主义者的鸿沟,打开大门,不论有没有人要进来,至少它做到打开了门,所以建构互信的其实不是前戏,而是后戏(after-play)。

弗里曼的理论让我们看到爱的各种不同形态:没安全感的男人在做完爱后,会迅速地离开,因为他害怕如果留下来,会被她影响;女人比较容易爱上与她性交的男人。男人会突然地转变,从对孩子视而不见到对自己的孩子万般呵护。我们会说“他成熟了”和“孩子优先”。但他可能是有催产素的帮忙,使他从根深蒂固的自私行为模式中跳出来变成好爸爸。如果将他和从来不曾恋爱过的单身汉相比较,你会发现随着年龄的增长,单身汉会越来越自我中心,脾气古怪,做事僵硬不妥协,大脑的可塑性通过重复发生,增强了他每天生活一成不变的惯例。

爱情的“去学习”也使我们改变了对自己形象的看法。假如我们有一个好配偶,这会使这个形象更好,但是它也使我们在坠入爱河时很容易受伤害。这可以解释为什么这么多自我意识很强的男女,在爱上一个很有权力欲、喜欢操控和贬低别人以抬高自我的人后,会失去所有的自我,变成自我怀疑、对自己没有信心的人。这种伤害往往要经过很长的时间才能恢复。

爱与暴力的融合

了解“去学习”及大脑可塑性一些细微的重点对我治疗病人很重要。到A先生上大学时,他发现自己在重演他的关键期经验,对情绪不稳定的女人有偏好,喜欢像他母亲一样的女人,觉得他的责任是爱及拯救这些女人。

A先生陷在两个可塑性的陷阱中。

第一个陷阱是跟一个体贴、稳重的女人建立亲密关系。这种女人可以帮助他“去学习”对有问题女人的爱,可以教他以新的方式去爱,但是这种女人就是没办法引起他的兴趣,虽然他很希望可以。所以他陷在具有破坏性、毁灭性的致命吸引力中,而这种吸引力在他童年的关键期就形成了。

第二个陷阱也可以用可塑性来解释。最折磨他的症状之一是,在他脑中性和暴力几乎完全地融合在一起,他感到爱一个人就是要打她、虐待她,把她活生生吞下去,而他觉得被别人所爱也是这样。他感觉性交是暴力行为,这种感觉其实很困扰他,但是同时又令他兴奋。他只要一想到性交,就马上想到暴力,而想到暴力也会马上想到性交。当性冲动时,他感到自己是危险的。他缺乏分开的大脑地图,一个负责暴力,另一个负责性。

不该合在一起的地图

梅策尼希谈到好几个大脑陷阱,都是两个地图应该分开时却合在一起了。如同我们前面看到的,当猴子手指的皮肤被缝在一起而必须一起动作时,因为这两根手指的神经元是一起发射的,所以它们的地图就连在一起了。但是他同时发现,在我们日常生活中,地图也常常融合在一起。当一位音乐家常常用两根手指弹奏一个乐器,假如次数非常频繁,这两根手指的地图就会融合成一个。当他要去动一根手指时,另一根也会跟着动。他越是想要做一个单独手指的动作,就越是让这两根手指一起动,这个地图也越被强化。他越想跳出这个陷阱,就陷得越深,变成所谓的局部肌张力不全症(focal dystonia)。这种同样的大脑陷阱也发生在说英文的日本人身上,因为日本语中不区分r和l,所以他们大脑中没有这两个音的地图,日本人听不出r和l的差别。每一次他们想要发出这个声音,每一次都说错,而这个想要练习的尝试就更增强了说错的机会。

这正是我认为A先生所经历的。每一次他想到性就想到暴力,每一次他想到暴力就想到性,结果增强了大脑中这两个地图的融合。

重新学习做人

梅策尼希的同事拜尔(Nancy Byl)是一位复健科医生,她教那些不能控制手指的人重新区分出他们手指的地图。要点是不要想去单独移动手指,而是像婴儿一样,重新学习如何使用手指。她在治疗一个吉他手时,先让他在一段时期内不要弹吉他,把融合在一起的地图先松开一下。他握着没有弦的吉他好几天,然后在吉他上装一根弦,弹这把吉他就跟弹正常的吉他感觉很不一样,他要用一根手指仔细地去感觉这把吉他,然后再装上第二根弦用第二根手指去弹,最后,融在一起的大脑地图分开了,成为两个不同的地图,这位吉他手就可以再弹吉他了。

A先生来我诊所做心理分析。起先,我分析出为什么他的爱会和暴力融合在一起,找到他大脑陷阱的根源:他酗酒的母亲常常同时给他性和暴力的感觉。但是当他还是不能改变吸引他的东西时,我用了梅策尼希和拜尔的方法去分开他的大脑地图。在治疗中有很长一段时间,只要A先生在性欲以外,表示出任何一种身体上的亲近,我就立刻指出来,要他仔细地观察这个行为,告诉他他是可以有正向的感情,可以有亲密关系的。

当暴力的思想浮现时,我要他从经验中搜索,找到攻击性和暴力没有跟性在一起的例子,当这些例子出现时(纯粹身体上的亲近,或是非毁灭性的攻击),我提醒他注意这些。一段时间之后,他逐渐可以形成两个不同的地图:一个是身体上的亲近,这个跟他从母亲那里得到的诱惑经验完全不同;另一个是攻击性(包括健康的肯定态度),这跟他在母亲喝醉酒时所得来的无意义暴力经验完全不同。

把性和暴力在他大脑地图上分离了以后,他对性与亲密关系的感觉好了很多。这种改善是阶段性的。虽然他不是马上可以爱上健康正常的女人或被这种女人吸引,但他的确爱上了一个比他以前女朋友正常一点的女人。他从这段爱情得到一些“去学习”的好处,这个经验使他可以逐渐进入比较健康的男女关系,每一次又多“去学习”一些以前不好的经验。到治疗结束时,他是一个健康、满足、婚姻幸福的人。他的人格及他的性偏好已经大大地转换过来了。

性受虐狂的痛苦与快乐

重新设定我们的快乐中心以及我们的性喜好后天习得的程度,这两个现象在像性受虐狂一样的性变态(perversion)中最显著。性受虐狂是把身体上的痛苦变成性方面的高潮。要做到这一步,大脑必须把原本不愉快的变成愉快的,而且将本来会引发疼痛系统的脉冲通过大脑的可塑性与快乐系统设定在一起。

有这种病态性偏好的人常常生活在攻击活动和性活动混合的环境中,他们对羞辱、敌意、违抗、蔑视、鬼鬼祟祟、罪恶既褒扬又崇拜,并以打破禁忌为荣,他们觉得自己的不正常是很特别的事。这些违抗、蔑视的态度是他们享受性变态的主要原因。这种把性变态理想化、贬低正常状态的行为在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Vladimir Nabokov)的小说《洛丽塔》(Lolita)中表现得最清楚。在这部小说中,一个中年男子崇拜并与未发情前的12岁女孩性交,同时对年长一点的女孩表示轻蔑。

性虐待狂是性和攻击性两个相似的倾向在大脑中融合起来的缘故,这两者都各自能带来愉悦,合起来时愉悦就双倍了。但是,性受虐狂就比这个更厉害了,因为他们把原本的痛苦转换成快乐,从根本上改变了性驱力,更清楚地让我们看到愉悦和痛苦系统的可塑性。

将痛苦色情化

多年来,警察突击搜查性虐待的场所,所以警察对这方面的知识比大部分的临床医生多。有轻度这种毛病的病人常常是因焦虑、沮丧而来求医,但是严重的病人很少求医,因为他们喜欢性虐待。

罗伯特·斯托勒(Robert Stoller)医生是加利福尼亚州的心理分析师,从实际参观洛杉矶性虐待俱乐部学到很多东西。他访谈参与硬里子性的受虐狂,他们被打到皮肉开花,真实遭受到肉体上的痛苦,他发现这些人在孩提时代都得过严重的身体疾病,都经历过各种可怕的、痛苦的医疗过程。他们必须住院很长一阵子,完全没有办法卸下他们的挫折、绝望与愤怒,所以造成了他们的性变态。在童年时期,他们有意识地把痛苦、无法表达的愤怒组织进白日梦中,或是手淫时的幻想中,所以他们可以重演这个创伤的故事而得到好的结局,然后跟自己说,这一次我赢了。他们赢的方式是将他们的痛苦色情化。

这种把原本是痛苦的感觉变成愉悦乍听之下很难相信,因为我们一向认为感觉和情绪要么是快乐的(如喜悦、胜利、性愉悦),要么是痛苦的(如悲伤、恐惧、哀悼)。事实上这个假设是不正确的,我们可以快乐地流下眼泪来,也可以有苦乐参半的胜利。精神病人可能对性愉悦有罪恶感,或对别人感到很高兴的事情根本没有感觉。传统上我们认为不愉快的情绪,如悲哀,可以通过音乐、诗歌、艺术表现出来,使人不只感到沉痛的悲哀,而且还可以将情绪升华。恐惧也可以是很兴奋的,如在鬼怪电影中或在坐云霄飞车的时候。我们的大脑似乎可以把很多情绪分到快乐系统或痛苦系统去。每一个联结都需要新奇的可塑性联结才能在大脑中定位。

斯托勒医生访谈的这些硬里子性受虐狂一定是把痛的系统连到了性愉悦的系统上,形成了神经回路,才会得到新的痛苦快感的混合经验。这些人在小时候都受过很多的痛苦,这样的事实其实就让我们知道他们在性可塑性的关键期,大脑被重新设定了。

超级性受虐狂弗拉纳根

1997年,有一部纪录片《病者:鲍勃·弗拉纳根的生命与死亡,超级性受虐狂》(Sick:The Life and Death of Bob Flanagan,Supermasochist)让我们看到可塑性与性受虐之间的关系。弗拉纳根在大庭广众之下进行他的性受虐表演,他是以艺术表演者和暴露狂的身份上场,他很会说话,很有诗意,有时甚至很有趣。

弗拉纳根生在1952年,患有囊肿性纤维化(cystic fibrosis)。这是一种基因上的毛病,主要病因在于肺和胰脏上分泌过多的黏液,阻塞肺的空气管道,使患者不能正常地呼吸,引出许多慢性疾病。他每呼吸一口气都是经过努力才得来的,常常一不小心就因为缺氧而变成蓝色。有这种病的人通常很小就死亡了,很少有人活到20岁以后。

弗拉纳根的父母从医院把他抱回家就注意到他在受苦,在他18个月大时,医生发现他肺里有脓,开始把长长的针插入他的肺中治疗。他非常恐惧这种疗程,绝望地喊叫。他的童年基本上是在医院中度过的,通常是全裸关在一个像气球一样的空间,使医生可以监控他流汗的情形(这是诊断囊肿性纤维化的一个方式),他想到陌生人可以看到他全裸的身体简直吓呆了。为了帮助他呼吸及抵抗感染,医生在他身上插满了管子。他也知道自己病情的严重性,他的两个妹妹都有囊肿性纤维化,一个6个月大就死了,另一个活到21岁。

虽然他后来成为美国加利福尼亚州Orange County Cystic Fibrosis Society海报上的那个孩子,变成了公众人物,但是他开始过一种秘密生活。当他还是小孩子时,如果胃一直痛,他就去玩弄他的阴茎以分散他对胃痛的注意力。等到他进高中后,他晚上会全裸躺在床上,全身涂满黏黏的胶水,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他还用其他方式来伤害自己的身体。

当他31岁时,他爱上了一个来自不幸家庭的女孩罗斯(Sheree Rose)。在影片里,我们看到罗斯的妈妈当众羞辱她的先生——罗斯的老爸。罗斯说她的父亲非常被动,从来不曾对她表示过关爱。罗斯说她从小就爱指挥别人,她是弗拉纳根的施虐者。

弗拉纳根活过了20岁、30岁,到他40岁时,成为医学史上活得最长的囊肿性纤维化患者。

羞耻和疼痛如何变成快乐

要了解一个完全新奇的大脑回路可以发展到什么程度,才能把痛苦的系统连接到快乐系统上,我们必须了解弗拉纳根的神经系统可以忍受到什么程度。

弗拉纳根从孩童时期就认为他的痛苦可以变得快乐,这是他的幻想、白日梦。他不可思议的病痛历史印证了我的看法,他的病态性行为是来自他童年在医院的特殊经验,联结到他创伤的记忆上。例如,他把婴儿时期被绑在病床上的经历,变成成年后被绑起来的乐趣。

像这种童年的创伤重复在成年后的生活中出现其实是非常典型的性变态现象。恋物狂也有同样的童年痕迹。斯托勒医生说,恋物狂是某个物体抓住了童年的一个创伤回忆,这个回忆使他性兴奋。有一个人对橡胶内衣和雨衣产生恋物现象,原来是他小时候会尿床,他被强迫睡在橡胶床单上,这种经验在当时使他觉得非常羞辱,而且不舒服。弗拉纳根也有好几个使他性兴奋的工具:螺丝、钉子、夹子、槌子。他用这些作为性受虐的刺激物,因为在医院里,这些是医疗的辅助工具。

弗拉纳根的快乐中心无疑被设定成两种方式。第一,像焦虑这种一般来说是不愉快的情绪变得愉快了。他解释说:“他随时都在和死神抛媚眼,因为他知道他会早死,他必须克服自己的恐惧。”在他1985年的诗《为什么》(Why)中,他指出他的超级性受虐狂使他觉得自己是勇敢的、不可侵害的,是胜利者。但是他不仅仅克服恐惧,他被医生羞辱,医生把他的衣服脱光,放在透明塑料帐篷中测量他的流汗程度,他现在很骄傲地在艺术馆中公然地把衣服脱掉,为了克服他在小孩子时被脱光、被羞辱的感觉,他现在变成胜利的暴露狂。他把羞耻变成快乐,把它变成不羞耻。

第二,肉体的痛苦变成了快乐,肉体内的金属现在使他感觉很好,让他兴奋、达到高潮。有些人会在强大压力之下,释放出脑内啡,这个成分很像鸦片的物质是我们身体制造出来减轻痛苦的东西,它会带给我们极乐的感觉。但是弗拉纳根解释他并不是感受不到痛──他是被痛所吸引,他越伤害他自己,他就对痛越敏感,也越感受到痛,因为痛觉与快乐的系统已经融合在一起了,所以越痛,快感越高。

孩子生下来是无助的,在性可塑性的关键期会做任何事情去避免被大人遗弃,尽量黏着大人,依恋可能可以保护他的人,即使他们必须学习去喜欢大人所引发的痛苦和创伤。在小弗拉纳根的世界里,大人是“为了要他好”而使他受苦。现在,他变成一个超级的性受虐狂,他真的把痛当成对他好的事。他很清楚他是陷在过去之中,重新过他的婴儿期,而且也说他伤害自己是因为“我已经是个大宝宝了,我愿意要这个样子”。或许他停留在被虐待的幻想中,是因为他不想长大,他知道死神一直在他身边伺机而动,他知道他的病会让他活不到成年,假如他一直停留在孩子阶段,像小飞侠彼得·潘那样,做个长不大的孩子,受着罗斯的虐待,说不定他不会早夭。

丧失神力的仪式

电影结束时,我们看到弗拉纳根奄奄一息,在做垂死的挣扎,他不再说笑话,开始看起来像只惊恐的困兽。观众看到他是一个小孩时一定是很害怕,在他发现用性虐待的方式来对抗他的痛苦和恐惧之前,他的日子真是无日无夜的恐惧。就在这时,电影告诉我们,罗斯想跟他分手,这引起他童年最大的恐惧──被抛弃。罗斯说问题出在弗拉纳根已经不再臣服于她,他看起来是完全心碎的样子。最后,她还是留下了,温柔地照顾他。

在他弥留的时候,他很震惊地问道:“我要死了吗?我不了解……这是怎么一回事?我从不相信我会死。”他拥抱痛苦死亡的性受虐幻想、性游戏和性仪式的力量那么强大,使他真的以为他打败了这个疾病,自己不会死了。

不好的性偏好可以改变

至于那些沉迷于色情影片的病人,在了解自己的问题出在哪里,也知道自己一再搜索色情影片其实是在加强大脑地图的可塑性后,大部分人都能说戒就戒,不再看色情网站。他们发现戒的时间长一点之后,他们又觉得自己原来的伴侣有吸引力了。这些人都没有上瘾的人格或严重的童年创伤,当他们了解自己的行为对大脑带来什么样的后果时,他们就立刻停止使用计算机一阵子,使神经网络联结变松一点,也使自己对色情的胃口减弱一点。这种后天习得的性嗜好比那种在性的关键期形成的性变态容易治疗得多。然而,即使像A先生这样的男人也可以改变他们的性偏好,因为让我们形成性变态的神经可塑性同时也使我们在经过严密治疗后习得新的、健康的性态度,有时甚至可以抛弃旧的、不好的性偏好。这种用进废退的大脑原则甚至在性欲和爱情方面也都适用。

大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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