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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如何因为人类感官有可塑性的发现而得救

2020年8月18日  来源:重塑大脑,重塑人生 作者:(美)诺曼·道伊奇 提供人:naike39......

一个一直跌倒的女人…… 如何因为人类感官有可塑性的发现而得救

谢丽尔·切尔茨(Cheryl Schiltz)感觉自己不断要跌倒,因为她感觉自己要跌倒,所以她就跌倒了。

当她自己站起来时,有一剎那,她看起来好像站在悬崖峭壁上,马上要掉下去。一开始,她的头晃来晃去,歪向一边,她的手臂向前伸出,想平衡她的身体,很快,她的身体前后摇晃,看起来就像一个走钢索的人失去平衡要掉下去前的一刻。只不过她的脚稳稳地站在地面上,两脚叉得很开,她看起来不像是害怕跌倒,而更像害怕有人推她。

我说:“你看起来像是一个人在桥上玩跷跷板。”

“是的,我感觉我好像快要跳起来了,虽然我并不想跳。”

更仔细地观察她时,我发现当她想站直不动时,她会抽动,好像背后有个看不见的坏人在推她,一开始推这边,然后推另一边,很残忍地要将她推倒。只不过这个坏人是在她身体里面,而且已经住了5年。假如她想起来走路,必须扶着墙才能起来,即便如此,她还是走得不稳,像个喝醉酒的人。

对切尔茨来说,她没有一分钟安宁,即使她已跌倒在地,这个内在的坏人仍不放过她。

“你跌倒时是什么感觉?”我问她,“那个就要跌倒的感觉在你倒地后没有消失吗?”

“过去有的时候有,”切尔茨说,“当我失去踩在地上的感觉时……好像地窖的门打开了,把我吞了进去。”即使她已经跌倒在地上了,她还是感到身体继续往下掉,好像掉入一个无底的深渊,一直在坠。

平衡感与幸福感

切尔茨的问题出在她的前庭半规管,这个专管我们平衡的器官失去了功能。她很累,这个永远感觉到自己在往下掉的恐惧使她抓狂,不能想其他的事情。她对未来充满了恐惧,这个毛病发生不久,她就丢了工作,她本来是国际商务销售代表,现在只能靠一个月1000美元的残障补助金过活。她更为自己逐渐老去而担忧,她有着莫名的焦虑症。

平衡感的功能在正常时常被我们忽略,但是它却对我们的健康幸福感非常重要。20世纪30年代,精神科医生Paul Schilder曾经研究过平衡感跟人感到自己是健康的、有着“稳定”的身体有密切的关系。当我们用“感到已经定下来了”(feeling settled)或是尘埃未定(unsettled),平衡了(balanced)或是不平衡(unbalanced),深植的(rooted)或是无根的(rootless),“脚踏实地的”(grounded)或是“悬在半空中的”(ungrounded)这些形容词时,我们用的是前庭半规管的语言。这种平衡感觉的重要性只有在像切尔茨这种病人身上才看得到,所以得这种病的人常常在心理上崩溃,被逼得去自杀。

我们有很多感觉常常自己不自觉,一直到失去了才发现它的重要性。平衡感平常效果好到天衣无缝,使我们一点都感觉不到它的存在,所以它不在亚里士多德(Aristotle)列举的五种感官之内,千百年来被人们所忽略,直到现在。

平衡感系统使我们在空间中有方向感。负责这个功能的是前庭半规管,内耳中三个半圆形的水道,它让我们知道现在自己是站直的还是躺平的,地心引力如何影响我们的身体,更让我们在三度空间中侦察到动作。第一个半规管是负责水平动作的;第二个是负责垂直动作的;第三个是负责前进或后退动作的。半规管中有许多小绒毛细胞,浸泡在液体中,当我们移动我们的头时,半规管中的液体就会冲击到这些绒毛细胞,这些细胞就送出信息到大脑中,告诉我们现在正朝着哪个方向在加速度。我们每一个动作都需要身体各个部件的协调和配合,假如我们把头向前倾,我们的大脑便告诉身体相关的部门去协调,作出相应的改变,抵消掉地心引力的影响,使我们保持平衡,这个作用是在潜意识中进行的,我们平常完全感觉不到这些大脑指令。前庭半规管送出来的信息进到大脑中一群特殊功能的神经元组合,叫作“前庭神经元组”(vestibular nuclei)。信息在这里处理后,送到对肌肉下指令的地方来协调这些肌肉。一个正常的前庭半规管跟视觉系统有很强的联结。当我们在追赶公共汽车时,我们的头会上下跳动,但是你可以在视网膜的中央维持那辆公交车的影像,因为你的前庭半规管送信息到大脑,告诉它你在跑的速度和方向,这些信息使你的大脑能转动你的眼球,使它们一直正对着你在追赶的目标──那辆公交车。

失去平衡感的女人

我现在与切尔茨在保罗·巴赫——利塔(Paul Bach-y-Rita)的实验室之中。巴赫-利塔是大脑可塑性这方面研究的先驱之一。切尔茨对今天的实验抱了很大的希望,但是她尽量克制自己不要期待太高,她愿意接受这个实验的任何后果。丹尼洛夫(Yuri Danilov)是这个团队的生物物理学家,负责计算切尔茨前庭半规管收集来的资料,他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俄国人,俄文的口音很重。他说切尔茨的前庭半规管平衡系统已经失去至少95%的功能了。

依任何现行的标准来看,切尔茨的情况都是很严重的、没有希望的。现行一般对大脑的看法是大脑是由一群各有特殊功能的模块(modules)所构成,先天设定在大脑里,专门负责某项特殊功能。这些模块都是经过千百万年的演化才形成现在这个样子,一旦受伤损坏了,没有办法补救,因为无可替代。现在她的前庭半规管受损了,切尔茨能够重新得到平衡感的概率就跟视网膜病变的人想要重新恢复光明一样少。

但是今天,上述的一切要面临挑战。

切尔茨头上戴了一顶工地用的帽子,在帽子的两侧有小洞,里头装了一个仪器叫作“加速计”(accelerometer)。切尔茨的舌头上放了一条很薄的塑料带,上面嵌有微电极。帽子上的加速计会送信息到这条塑料带上,这两者都连接到旁边的计算机上。当看到自己戴这顶帽子的样子时,她笑了。她说:“因为假如我不笑,我就会哭出来。”

这个仪器是巴赫——利塔众多奇形怪状仪器中的一个。这将替代切尔茨的前庭半规管,将平衡的信息从舌头送至她的大脑。这顶帽子可能可以逆转切尔茨目前的梦魇。1997年,39岁的切尔茨在做子宫切除手术时,因为术后感染必须服用抗生素庆大霉素(gentamicin)?[1]??,大量服用庆大霉素会破坏内耳结构,造成听力丧失(幸好切尔茨没有)、耳鸣(这个她有),以及平衡感的丧失。因为庆大霉素便宜又有效,所以医生还是爱用它,只是平常只敢短期使用,切尔茨的医生给她的用药指示远超过了安全服用的期限,造成了她目前的情况。这种因服庆大霉素而变成残障的人被称为“摇摆族”(wobblers)。

有一天,她突然发现她无法站立,她一动自己的头,整个房间就跟着动起来,她不知道是她还是那面墙引起这种动的感觉。最后,她扶着墙勉强站起来,摸到电话,打电话给她的医生。

当她到达医院时,医生给她做各种测试来看她的前庭半规管的功能还剩多少。他们把冷水及温水灌入她的耳朵,然后叫她侧着头,当他们叫她闭着眼睛站起来时,她立刻跌倒。一个医生告诉她:“你根本没有平衡的功能。”最后检查的结果是,她约有2%的平衡功能尚留着。

“这个医生一点都不在乎,”她说,“他说这是庆大霉素的副作用。”说到这里,切尔茨开始激动。“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这个药的副作用?医生说:‘这是永久性的伤害。’他说完就走了,把我一个人留在诊疗室内。我母亲送我来的医院,但是她已去停车场拿车,在医院外头等我。回到车上,我母亲问:‘你会没事吧?可以治好吗?’我看着她的眼睛说:‘这是永久性的,永远好不了了。’”

因为切尔茨平衡器官跟她视觉系统的联结受损了,她的眼睛无法再平滑地追随移动的物体。“好像我所看到的每一样东西都是果冻做的,每次我踏出一步,每样东西都像果冻一样左右摇摆要垮下来。”

虽然她不能用眼睛追随移动的东西,她的视觉还是可以告诉她,她是不是直立着的。我们的眼睛靠着凝视横线或横条纹来告诉我们现在正在空间中的哪里。一旦光线消失了,切尔茨就立刻倒在地上。她发现视觉不是一根可靠的拐杖,因为她面前的任何动作,甚至一个人想伸出手来帮她,都会恶化她跌倒的感觉,连地毯上纵横的Z字形花纹都会使她跌倒,因为这些Z字形线条会送出假的信息使她以为她是歪的,而其实她不是。

她因为必须随时随地保持高度警觉而精神疲惫不堪。她需要很多的大脑能量来保持身体的直立状态,这些大脑能量用于记忆、计算、推理,因此,她没有余力再去处理其他的心智功能。

[1]?这种抗生素对格兰氏染色阴性菌有效。——译者注

神奇的帽子

当丹尼洛夫把计算机准备好要测试切尔茨时,我要求先让我试一下,我戴上了工地安全帽,把嵌有微电极的薄塑料带放到我的舌头上。这条塑料带叫作“舌头显示器”(tongue display),它是平的,跟一片口香糖差不多厚度。

这个加速计,或是说,这个传感器,可以侦察到二度空间的移动,当我点我的头时,这个动作就转换到计算机屏幕上的地图,使团队的人员可以操作监控它。这同样的地图投射到我舌头上那条薄薄塑料带上的144个电极,当我往前倾时,我的舌头前面感觉到像香槟酒泡泡炸开那种微微的电击,告诉我,我现在是往前倾。在计算机屏幕上,我可以看到我自己头的位置,当我的头往后面仰时,我的舌头后面感到香槟酒流过的感觉。同样这种香槟酒流过的感觉在我的头往左和往右倾时,都会感觉到。然后我把眼睛闭起来,用舌头来感觉我在空间中的位置。我很快就忘记这个感觉的信息是来自舌头,而能在空间中移动自如。

切尔茨把帽子拿了回去,靠着桌子来保持她的平衡。

“让我们开始吧!”丹尼洛夫说,一边在调整控制钮。

切尔茨把帽子戴起来,闭上眼睛。她用两根手指按着桌面,身体往后仰。她并没有跌倒,虽然她完全不知道什么是直,什么是横,除了舌头上香槟酒的流动感觉之外。她把手指从桌上移开,她并没有摇摆,她开始哭泣,成串的眼泪掉了下来。她可以重新生活了,只要戴上帽子,她就是安全的,她第一次戴上帽子,那个不断要跌倒的感觉便离开了她,5年来,这是第一次她没有这种掉入无底洞的感觉。她今天的目标是在没有任何帮忙之下,独立站20分钟。对任何人来说(更不要说“摇摆族”)直挺挺地站20分钟是需要训练和技术的,不信的话,去问白金汉宫前的警卫。

她看起来很安详,她做小小的修正,身体的抽动停止了,那个在她身内,推她、撞她的恶魔也消失了。她的大脑在解人工平衡器官所送进来的码,对她来说,这平静是一个奇迹,一个神经可塑性的奇迹,因为她舌头上这些刺刺麻麻的感觉通常是上达到大脑的身体感觉皮质区处理触觉的地方,现在通过一条新的神经回路,去到大脑负责平衡的地方了。

“我们现在致力于把这个仪器变小,小到可以藏在口中,”巴赫-利塔说,“要像牙医的牙齿矫正器那样,这是我们的目标,这样,她或任何受这种苦的人,都能有正常的生活。我们希望像切尔茨这样的病人以后可以戴着这个辅助器说话、吃饭而不被别人发现。”

“这不只是对受到庆大霉素伤害的病人有利,”他继续说,“昨天《纽约时报》(New York Times)上有篇报道,老人家易摔跤,老人对摔跤的恐惧大于被坏人抢。大约有1/3的老人摔过跤,因为他们恐惧摔跤,所以他们待在家中不敢出门,结果他们越不用四肢,四肢就越脆弱。我认为一部分的原因是他们的平衡感(就像他们的听觉、味觉、视觉及其他的感觉器官一样)开始衰退了。这个仪器可以帮助他们。”

“时间到了。”丹尼洛夫关掉了仪器。

切尔茨的舞蹈

现在是第二个神经可塑性的奇迹。切尔茨取下头上的工地安全帽,取出了舌上的传感器。她露齿而笑,眼睛闭着,不扶东西站着而没有跌倒。然后,她张开她的眼睛,仍然没有扶桌子,抬起了她的一只脚,现在她是金鸡独立,用一只脚在平衡身体。

“我爱死这个家伙了。”她说,并走过去给巴赫-利塔一个拥抱。她向我走过来,充满了感激之情,为她能够感受她脚下的世界而激动不已,她也给我一个大拥抱。

“我觉得身体像下了锚一样稳定,我不必再去想我的肌肉在哪里,我可以去想别的事情了。”她转向丹尼洛夫,给他一个亲吻。

“我必须强调为什么这是一个奇迹。”丹尼洛夫说。他认为自己是一个由下而上信息处理过程的怀疑者,“她几乎没有任何天然的侦察神经细胞,在刚刚20分钟里,我们给她提供了一个人工的侦察器。但是真正的奇迹是现在发生的事情:我们已经除去了辅助的仪器,她已没有了人工的或天然的平衡器官,但是她仍然没有摔倒,我们唤醒了她体内一些不知名的力量。”

第一次他们让切尔茨戴这顶帽子时,切尔茨只戴了一分钟。他们注意到切尔茨在取下帽子后,“残余效应”(residual effect)大约维持了20秒,是她戴帽子的1/3时间。然后,切尔茨戴帽子戴了两分钟,残余效应就增加到40秒。然后他们逐渐增加到20分钟,预期残余效应大约到7分钟,不过他们得到的结果是她戴帽子时间的3倍,维持了整整1个小时,而不是1/3。今天,巴赫-利塔说他们要试试看,如果再戴20分钟会不会得到训练效果(training effect),使残余效应维持得更长。

切尔茨开始耍宝,炫耀给别人看,“我可以像女人一样地走路了,这对别人可能不重要,但是对我来说意义重大,我不必再把脚张得大大的走路了。”

她跳着从椅子上站起来,她弯腰去地板上捡东西来表示她现在可以做这些动作了,“上次我可以在残余效应时间里跳绳。”

“真正令人震惊的是,”丹尼洛夫说,“她不只是保持身体不跌倒,在戴了这个仪器一阵子后,她的行为几乎是正常的,她可以在平衡杆上保持不掉下来。她可以开车。这是她前庭半规管功能的恢复,当她移动她的头时,她的眼睛可以聚焦在标的物上。视觉和平衡系统之间的联结也恢复了。”

我抬头看,切尔茨正和巴赫-利塔在跳舞。

她在带他跳。

残余效应在延长

为什么切尔茨可以在没有仪器的情况下跳舞而且行动正常?巴赫-利塔认为有好几个原因:其中之一,她受损的前庭半规管已经重新组织过了,过去,从受损细胞组织所发出的噪声会阻挡正常细胞送来的信息。这个仪器帮助且强化正常细胞送出的信息。他认为这个仪器也将其他的神经回路整合进来帮忙,这就是神经可塑性切入的地方。大脑有许许多多的神经回路,所谓神经回路是一起共同做某项工作的神经元之间的联结。假如某一条重要的回路断掉了不能通行,大脑就用其他的小路来绕过它,以到达目的地。“我是这样来看这件事的,”巴赫-利塔说,“假如你从这里开车到密尔瓦基(Milwaukee)而主要道路的桥梁断了,你一开始会待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办,然后你会找公路未开以前的旧路,穿过农地,绕过断桥。你走这些小路越多次,就越容易发现有更短的快捷方式到达你的目的地。你就越来越快地抵达目的地了。”这些次要的神经回路是不常用的,但越用就越强,这是一般认为有可塑性的大脑能够重新组织自己最主要的原因。

切尔茨正在逐渐延长自己的残余效应,这个事实表明,这些不常用的神经回路正在变得越来越强。巴赫-利塔希望,通过训练,切尔茨能继续让残余效应的时间变长。

几天以后,切尔茨写电子邮件给巴赫——利塔,报告现在在家中,残余效应可以维持多久:“全部残余效应是3个小时零20分钟……摇晃的感觉在我大脑中出现,就跟以前一样……我很难找到字来表达我的意思,我的头很昏,很疲倦,很沮丧。”

一个痛苦的灰姑娘的故事,从正常了再跌下来是很痛的。她觉得自己是死了,复活了,然后又死了。从另一方面讲,3个小时零20分钟的残余效应时间是戴帽子20分钟的10倍。她是第一个接受治疗的摇摆族,即使残余效应时间不能够再延长下去,她还是可以一天戴4次帽子,从而过正常的生活。而且她很有理由去预期情况会变得更好,因为每一次戴帽子都训练她的大脑去延长残余时间……

……

结果真的有,后来的一年里,切尔茨尽量戴帽子来缓解她的痛苦,并建构残余效应。她的残余效应累积到好几个小时、好几天,甚至4个月。现在她完全不需要戴帽子了,而且不再认为自己是“摇摆族”的一员了。

盲人看见,瘫子行路

1969年,欧洲最顶尖的科学期刊《自然》(Nature)刊登了一篇颇有科幻味道的短文,挂头牌的作者是巴赫——利塔,那时他是科学家兼复健科医生,这是一个稀有的组合。这篇论文介绍了一种仪器,它能使天生的盲人可以看得见。这些病人都有视网膜病变,被认为是完全不可治愈的。

《自然》这篇论文后来上了《纽约时报》《新闻周刊》(Newsweek)及《生活》(Life)杂志,但是或许这个盲人可再见光明的说法太过不可思议,这个仪器和它的发明者很快就滑入默默无名的阴暗角落去了。

在这篇论文中,有一张图片,上面是很奇怪的仪器,一张很大的牙医治疗用椅,有可以震动的椅背,一团电线,一部巨大的计算机。这个用别人丢掉不要的部件及20世纪60年代的巨型计算机所组合起来的仪器,重达400磅?[1]??。

一个天生就盲的人没有任何的视觉经验,坐在椅子上,背后是一台很大的摄影机,就是那种20世纪60年代电视摄影棚所使用的摄影机。他用手摇的方式移动那台摄影机,“扫描”病人面前的景色。摄影机把影像传到计算机中处理,再把信号传到椅背上20×20的400个刺激点的矩阵上,直接接触到盲者的皮肤,这些刺激点的作用是在景色中光线暗的部分就震动,亮的部分就不动,这个“触觉——视觉”(tactile-vision)的仪器使盲人可以阅读,辨识出人的脸孔,知道哪一个物体比较近,哪一个比较远。这使他们知道物体旋转时会改变形状,以及从哪一个角度来观察。这实验的6名受试者都学会了如何分辨电话等6个对象,即使这个电话有一半被花瓶遮住,也还能辨识得出来,因为实验是在20世纪60年代进行的,这些受试者甚至学会了辨识当时最著名的超瘦模特儿崔姬(Twiggy)。

经过一些练习后,盲人开始体验到他面前的三维空间,虽然从背上传来的信息是二维空间的。假如有人朝着摄影机丢一个球过来,受试者会自动往后跳以躲避它。假如这个震动的刺激矩阵从背部移到他们的腹部,受试者还是可以正确地知觉到摄影机前面的景象。假如对刺激点附近的皮肤搔痒,受试者并不会把搔痒和视觉刺激混在一起,他们心智的视知觉经验并不是发生在皮肤上,而是发生在世界上,他们的视知觉是复杂的。经过训练以后,受试者可以移动摄影机,然后说:“那是贝蒂,她今天把长发放下来了,而且没有戴眼镜,她的嘴是张开的,她在把她的右手从身体的左边移到她的脑后。”没错,分辨率不高,但是就如巴赫-利塔所说的,视觉并不需要百分之百清楚我们才看得见。“当我们在雾夜的大街上走,看到建物筑的外廓时,”他问,“我们会因为分辨率不足而对这个建筑物少看到一些吗?当我们看一个黑白的影像时,我们会因为它没有颜色而看不见它吗?”

[1]?1磅=0.45359237千克。——译者注

大脑是机器吗

这个现在已经被遗忘的机器就是第一代的神经可塑性仪器(就是用一种感官去取代另一种感官),而且被证明有效,然而,因为当时被认为是不可能的事而被搁置、忽略。当时科学界的心理定势(mind-set)是假设大脑定型了就不能改变,而我们的感官,外界信息和经验进入我们大脑的路径,是先天设定的,这个想法叫作“功能区域特定论”(localizationism),到现在仍有人支持、拥护它。这个理论是说大脑像个复杂的机器,由许多部件所组成,每一个部件有它自己特殊的心理功能,存在于某一个先天设定的大脑区域(location),所以才会有这个名字出现。一个先天就设定好的大脑,每一项心理功能都有它固定的位置地点,自然就没有什么空间可以做改变了。

这个大脑像机器的看法从17世纪第一次被提出后就一直是神经科学的圭臬,它取代了过去灵魂与肉体飘忽不可掌握的神秘看法。科学家受到伽利略(Galileo,1564-1642)星球像物体一样可以被机械力量所推动这个创世纪发现的影响,纷纷相信所有自然界的功能就如一个很大的宇宙时钟,受到物理定律的规范。他们开始用这个概念去解释所有的生物,包括我们身体的器官,把它们当作机械来看。这个把大自然看成一个大机械、我们的身体器官像机器一样的看法取代了2000年前希腊人的看法,希腊人认为大自然是一个欣欣向荣的有机体,我们的身体器官绝对不是无生命的机器。第一个“机械生物学”(mechanistic biology)的成就是威廉·哈维(William Harvey,1578-1657)划时代原创性的发现,哈维在伽利略讲学的意大利帕多瓦(Padua)读书,他发现血液如何在我们的身体内循环,心脏的功能其实是一个马达,将血液送往全身。马达当然是一个机器,所以,很快地,科学家发现如果解释要科学化,就一定要机械化,也就是说,要受到物理运动定律的规范。哈维之后,法国的哲学家笛卡儿(RenéDescartes,1596-1650)认为大脑和神经系统的功能也像马达一样,我们的神经其实是管线,从四肢通到大脑。他是第一个解释反射反应怎么形成的人,他认为当一个人的皮肤被碰触时,神经管线中的液体就流到了大脑,然后被机械化地反射回肢体去移动肌肉。虽然现在看起来他的理论很粗糙,但是事实上,虽不中,亦不远。科学家很快地修缮了原始的图片,说不是液体而是电流在神经之间流动。笛卡儿认为大脑是一个复杂机器的想法就是现在认为的“大脑是个计算机”,其中功能具有“区域特定性”这个看法的滥觞。像机器一样,大脑有许多部件,每一个部件都有事先规划好的位置,每一个部件执行一个单一功能,所以假如一个部件损坏了,没有东西可以替代它,因为机器是不会自己长出新的零件的。

功能区域特定论的看法也被应用到感官上,认为我们每一种感觉(视觉、听觉、味觉、触觉、嗅觉和平衡觉)都有自己特殊的受体细胞(receptor cell),专司侦察我们身边各种不同形式的能量,当受到刺激时,这些受体细胞便送出信号,沿着神经到达大脑的特定区域,在这个区域,这些信号被处理。大部分的科学家相信这些大脑区域的功能是如此专业化,以至于不可能去做别的区域的工作。

巴赫-利塔跟他的同侪不同,他不相信功能区域特定的说法,我们的感官有出乎意料的可塑性,假如其中之一受损了,有时候另一个感官可以取代它的工作,他把这种替代性称作“感官的替代”(sensory substitution)。他设计了很多实验来显示感官的替代,也发明了很多仪器来显示人有“超级感官”(supersense)。他成功地显示神经系统可以适应用摄影机来看,而不用视网膜,巴赫-利塔为盲人未来可以看得见的希望打下了基础,如视网膜的移植,用手术的方式植入眼球,使盲人可以看得见。

巴赫——利塔的野心

巴赫——利塔不像大部分的科学家,死守一个领域,他让自己变成好几个领域的专家:医学、心理药物学(psychopharmacology)、眼球神经生理学(ocular neurophysiology,研究眼球肌肉)、视觉神经生理学(visual neurophysiology,研究视觉和视神经系统),及生物医学工程(biomedical engineering)。他随着研究的需求走,研究上有必要,就去把这个领域弄通。他能说5种语言,有很长一段时间住在意大利、德国、法国、墨西哥、瑞典,也住遍美国各地。他在著名科学家,甚至诺贝尔奖得主的实验室里做过事,但是他不在乎别人会怎么想他,也不参加实验室的权力斗争,好使自己可以往上爬得快一点(而学术界有许多人是精于此道的)。他在念完医学院后放弃行医,专心投入基础科学研究。他问的问题似乎都在挑战一般人的看法,例如他问:“眼睛对视觉是必要的吗?没有眼睛就看不见了吗?耳朵是只为听觉而存在吗?舌头只为味觉而存在吗?鼻子只为嗅觉而存在吗?”他的心智从来没有停顿过,总是不停地工作,在他44岁时,他又回到医学领域,开始他的住院医师训练,无日无夜地在人家最不喜欢的复健医学专科工作,他的野心是把在学术上落后的复健医学带回科学主流,用实验展现神经可塑性在复健医学上的应用。

巴赫——利塔是一个完全不摆架子的人。他穿从“救世军”(Salvation Army)二手店所买来的衣服,5美元买来的西装,只要他太太一不注意,他就穿他认为最舒适的衣服去上班;他开的是25年前出厂旧的生锈老车,而他太太开的是崭新的福斯高级轿车。

他满头灰发,说话语调柔和,但是速度很快,有着西班牙地中海人的深色皮肤,浓重的犹太口音,看起来比实际年龄69岁年轻得多,对墨西哥裔玛雅人后代的太太有孩子般的依恋。

他很习惯作为一个局外人。他在纽约的布朗克斯(Bronx)长大,进到高中时,身高才4英尺?[1]??10英寸?[2]??,因为一种不知名的病使他的身体发育缓了8年,有两次被诊断为白细胞过多的血癌。每一天他都被比他高大的同学打,在他念书期间他发展出对疼痛的超级忍受力。当他12岁时,他的盲肠烂到炸开,医生发现阻碍他生长的不知名病原来是稀有的慢性盲肠炎。割掉盲肠后,他长高了8英寸,赢了第一场架。

我们开车穿越威斯康星州麦迪逊市去到他家。这是当他不在墨西哥时的住处。他不是一个自负的人,在我们谈话、相处这么长的时间内,他只有一次稍稍地对我表示了一下对他目前成就的满意。

“我可以把任何东西连接到另一个东西上面。”他微笑地说。

[1]?1英尺=0.3048米。——译者注

[2]?1英寸=0.0254米。——译者注

用大脑去看

“我们是用大脑来看东西,不是用眼睛来看。”他说。

他的看法与一般人的看法相抵触,我们都认为人是用眼睛来看,耳朵来听,舌头来尝,鼻子来闻,皮肤来感觉。谁会挑战这个事实?但是对巴赫-利塔来说,眼睛只是负责接收到光能的改变,是我们的大脑在看,在产生知觉。

对巴赫——利塔来说,感觉怎么进入大脑并不重要,当盲人用盲杖时,他前后扫动,只有盲杖的尖端通过皮肤上的受体,送给他信息,然而这个盲杖的横扫让他知道门框在哪里、椅子在哪里,让他知道他碰到的是一只脚,因为脚会缩回去一点,这一点点的信息可以使他找到椅子坐下去。虽然他手上的感受体是他得到信息的地方,他的盲杖是他和物体中间的接口,但是他主观所知觉到的并不是手杖在手上的压力,而是房间的摆设:椅子、墙壁、脚,三维空间。手的皮肤上的感受体只是信息的一个中转站、一个数据点,皮肤表面的感受体在数据传送的过程中会失去它的主体性。

巴赫——利塔认为皮肤和它上面的触觉感受体可以替代视网膜,因为皮肤和视网膜都是二维空间的薄层,上面铺满了感受体,使图像可以在上面形成。

找到一个新的数据输送点或一个新的方式把信息送进大脑是一回事,使大脑能够解出皮肤感觉的码并让它形成图片又是另外一回事。要达到这一步,大脑一定要学一些新的东西,大脑用来处理触觉的部分必须学习适应新的信号。这个适应能力暗示着大脑是有弹性的,它可以重新组织它的感觉知觉系统。

一种功能,一个位置

假如大脑可以重新组织它自己,那么,纯粹的大脑功能区域特定论就不可能是正确的。一开始时,连巴赫-利塔也支持功能区域特定论,因为它的成就太惊人了,使人不得不信。这个理论最早是布罗卡(Paul Broca)在1861年提出的,他是一名外科医生,他有个病人在中风后失去了说话能力,只能说一个字,不论你问他什么,他唯一的回答便是:唐,唐,唐(Tan)。在他死后,布罗卡解剖他的尸体,发现左脑额叶组织有损伤。一开始时,人们不相信说话这么重要的事只需要左脑前区一个地方的作用,直到布罗卡展示受损的细胞组织,加上也有别的病人在同一处受伤后失去了语言能力,大家才渐渐相信。现在左脑前区这块掌管说话的地方被称为布罗卡区(Broca‘s Area),被认为是协调舌头和嘴唇肌肉运动的区域。后来1872年,另一位医生威尔尼克(Carl Wernicke)发现大脑后面一点的地方受损会有另外一种语言障碍出现:不能了解语言的意思。威尔尼克认为这个受损的部位是负责字义的心理表征,跟语言的理解有关,这个区域后来被称为威尔尼克区(Wernicke’s Area)。在往后的100年里,区域论变得更特定,因为新的研究不断找到更多的特殊功能,将大脑地图越画越精细。

不幸的是,这些支持功能区域特定论的病例越来越夸大,它从观察到大脑特定区域受损与某个特定心智功能丧失一系列的相关,衍生为一个概括性的理论,宣称每一个大脑功能只能有一个先天设定的位置,即“一种功能,一个位置”(one function,one location),表示假如大脑有一个部分受伤了,就不能重新组织,也无法修复它失去的功能。

大脑可塑性的黑暗时期开始了,任何跟“一种功能,一个位置”理念相反的东西都被忽略。1868年,朱尔·科塔尔(Jules Cotard)研究早年有脑病变使得左脑半球(包括布罗卡区)萎缩的一群病人,但是,这些孩子都能正常地说话。这表示即使如同布罗卡所宣称的语言在左脑处理,大脑还是有足够的弹性去重新组织它的功能,如果情况逼迫它这样做的话。1876年,索特曼(Otto Soltmann)切除小狗和小兔的运动皮质区(这是大脑专门负责动作的地方),他发现这些动物仍然可以走动。这些发现因不符合主流的看法,淹没在功能区域特定论的洪流之下。

对功能区域特定论的抗议

巴赫——利塔在20世纪60年代初期,开始怀疑大脑的功能区域特定论。他那时在德国做研究,那个实验室是专门探讨视觉如何产生的。他们在猫的大脑视觉皮质上放探针,记录这些微电极放电的情形。他们给猫看一个图形,猫的视觉皮质区上的电极会送出电波(脑波)表示它们在处理这个图片。但是当猫的爪子偶然被摸到时,视觉皮质区也活化了,这表示它也处理触觉的信息。他们还发觉当猫听到声音时,视觉区域也活化起来。

巴赫——利塔开始觉得“一种功能,一个位置”的功能区域特定论可能是不对的,猫的视觉区至少处理两个其他的功能:触觉和听觉。他开始认为大脑大部分应该是“多重感觉区”(polysensory),即感觉皮质区能够处理一种以上感官所送进来的信息。

这是因为我们的感觉受体把从外界送进来不同种类的刺激,不论它们的来源是什么,统统转换成电流,透过神经传导下去,这些电流的形态就是大脑中的共同语言,在大脑中不再有视觉的影像、声音、味道、感觉,它统统是电流?[1]??。巴赫——利塔了解到,处理这些电脉冲(electrical impulses)的地方比神经科学家以为的还更协调,更一致。这个看法后来得到神经科学家蒙特卡索(Vernon MountCastle)实验的支持,他发现视觉、听觉和感觉皮质区都有相同的6层细胞结构。对巴赫-利塔来说,这表示皮质的任何区域都应该可以处理传送到那儿的任何电流信号,我们大脑的模块应该没有那么专业。

在接下来的几年里,巴赫-利塔开始研究所有跟功能区域特定论不合的案例。因为他懂得很多国的语言,所以他可以读那些没有被翻译、比较旧的科学文献,重新发现在僵硬严谨的功能区域特定论还没有流行时的一些科学研究报告。他发现19世纪20年代,佛罗伦萨(Marie-Jean-Pierre Flourens)就已经发现大脑可以重组了。他重读常常被人引用但是很少被翻译的布罗卡的法文著作,他发现即使是布罗卡都没有关上大脑可塑性的门,是他以后的徒子徒孙曲解了他的发现。

“触觉-视觉”仪器的成功,更使巴赫-利塔重新去探讨大脑地图,毕竟这个奇迹不是来自他的仪器,而是病人那可以改变、可以适应新的人工信号的大脑。在大脑重新组织的过程中,他怀疑从触觉感官送上来的信息(本来是在大脑顶端的感觉皮质区处理的)已经重新规划路线,送到大脑后端的视觉皮质区处理了。这表示从皮肤到视觉皮质的神经回路正在发展中。

40年前,正当大脑功能区域特定论的帝国延伸到它最远的疆域时,巴赫-利塔开始提出他的抗议。他称赞功能区域特定论的成就,但是提醒大家有很多的证据显示大脑的运动和感觉功能有很大的可塑性。他有一篇论文被退稿6次,并不是因为他的证据有问题,而是他竟敢把“可塑性”这个字放在论文的标题上。在《自然》刊出他的论文后,他所敬爱的指导教授,1967年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获得者拉格纳·格拉尼特(Ragnar Granit)请他去家里喝茶,格拉尼特因他在视网膜研究的贡献而得奖,他也帮忙使巴赫-利塔在医学院的毕业论文能够发表,格拉尼特在称赞巴赫-利塔在眼球肌肉研究上的卓越表现后,便请他太太离开房间,然后问他(纯粹是为他好)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在“大人的玩具”上?但是巴赫-利塔仍然坚持,并且开始把大脑可塑性的证据在一系列的书和论文中陈列出来,并且发展他自己的理论来解释这些替代现象背后的原因。

[1]?就好像在美国用美元,在中国香港地区用港币,但是进入中国台湾地区统统要换成台币才可以使用,大脑的通用语言是电流。——译者注

舌头是进入大脑的绝佳入口

巴赫-利塔最大的兴趣变成了解释大脑的可塑性,但是他继续发明感觉替代的仪器。他跟工程师一起工作来缩小“牙医诊疗椅”——计算机——摄影机这个仪器以便盲人使用。过去,这个笨重的刺激震动板已经被薄如纸的塑料片所取代,这个塑料片只有一块美元直径大小,上面布满了微电极,可以放入口中,贴在舌头上。他认为舌头是最理想的“大脑——机器接口”,是进入大脑的绝佳入口,因为它没有一层死去的皮肤这种不敏感的东西在上面。计算机也缩小了很多,摄影机过去是一个皮箱的大小,现在已经可以装在眼镜架上了。

他同时也致力于其他感觉替代仪器的发明,他接受美国太空总署(NASA)的研究资助,发展出航天员在太空所戴的电子“感觉”手套。现行的手套太笨重,航天员很难拿取小对象或做精细动作。所以在手套的外面他放了许多电子侦察器,可以把电子信号传到手上。然后他把制造这种手套所学的知识应用到帮助麻风病人身上。麻风杆菌蚕食了皮肤和周边神经,使麻风患者的手失去感觉。这个手套和航天员的手套一样,外面有电子侦察器,可以把信息送到健康的皮肤上,在那里神经仍然是好的,这健康的皮肤就变成手的感觉神经入口。他接着开始研发盲人可以用的手套,帮助盲人辨识计算机屏幕。他甚至有一个研究计划是把电极放在避孕套上,使脊椎受伤病人的阴茎能有感觉以达到性高潮。这个计划的前提是性兴奋是在大脑中的,就像其他的感觉经验一样,所以避孕套上的传感器会接受性动作的感觉,把它转换成电脉冲,送到大脑处理性兴奋的地方去,以达到高潮。他研究的其他应用包括给人们“超级感官”,例如夜间视觉的红外线眼镜;他替海军发明了一个仪器,使官兵在水里可以感受到他们身体的方向;另一个是告诉外科医生手术刀的正确位置,他在外科手术刀上装了电子传感器,再把传感器送出来的信息送到医生舌头上的一个小仪器,将信息传送到大脑,这个仪器目前在法国已经测试成功。

中风老人的奇迹复原

巴赫——利塔最早对大脑复健的了解来自他父亲奇迹性的康复。他父亲是西班牙卡塔兰(Catalan)?[1]??的诗人及学者。1959年,65岁、丧妻的派德洛·巴赫——利塔(Pedro Bach-y-Rita)中风了,半边脸和半边身体麻痹,不能说话。

巴赫——利塔的哥哥乔治(现在是加利福尼亚州的精神科医生),被告知他的父亲没有复原的希望,应该送进疗养院去养老。乔治那时是墨西哥医学院的学生,便把父亲接到墨西哥与他同住。一开始,他安排父亲去美国英国医院(American British Hospital)做复健。这医院只有一般的4周复健课程。因为当时没有人相信更多的治疗会带给大脑什么好处。4周之后,他父亲一点进步也没有,他还是一样的无助,需要被人抱进抱出、上厕所或洗澡,乔治通过园丁的帮忙,亲自照顾他父亲。

“幸好他是一个矮小的人,只有118磅,我们可以处理得来。”乔治说。

乔治完全不懂复健,他对这方面的无知变成上帝的恩赐,因为他的成功完全来自他违反所有的复健规则,完全不知道现行的悲观理论。

“我决定与其教他困难地走路,还不如教他爬。我说:‘你是从爬开始学走路的,你先爬一阵子。’我们买了护膝给他,我们握着他的四肢,感到他的手和脚软弱无力,根本不能支撑他,所以一开始时,很困难。”一旦派德洛可以稍微支撑自己一点后,乔治就要他用墙来帮助他弱的那边肩膀和手臂。“靠着墙爬了几个月后,我就带他去花园中爬,结果遭来邻居的非议,他们责备我不孝,让大教授像狗一样在地上爬,我唯一的模式是婴儿学会走路的方式,所以我们在地上玩游戏,我滚弹珠,我爸要截住这些弹珠,或者我把铜板抛在地上,他要用虚弱的右手把钱捡起来。我们试着把所有的正常生活经验变成练习,我们利用洗脸盆来运动。他用好的左手扶着脸盆,用弱的右手(这只手没有什么控制力,而且会有抽搐的痉挛动作出现),在脸盆中转,顺时针转15分钟,逆时针转15分钟。盆子的边缘使他的手不会乱飞,我们是循序渐进,每一步都与上一个步骤有重叠的地方,渐渐地,他开始进步,一阵子以后,他帮助设计练习的步骤,他想要进步到可以坐下来跟我及其他医学院学生一起吃饭。”派德洛每天花很多小时练习,但他逐渐在进步,从爬到用膝盖移动,到站起来,到走路。

派德洛自己练习说话,3个月后开始有恢复语言能力的迹象,几个月以后,他想开始写作,他会坐在打字机前,中指放在要打的键上,然后用手臂的力量来按下这个键。当他做到了这一步以后,他开始训练只用手腕力量,最后达到只用手指力量,一次只用一个指头。直到最后,他恢复了正常的打字。

一年要结束时,派德洛几乎完全恢复了。在他68岁时开始在纽约的市立学院(City College)全职上课教书,他很喜欢教书的工作,一直做到70岁退休。然后,他又到旧金山找到一个教职,再婚,不停地工作、爬山、旅行。他在中风后生龙活虎地过了7年,后来去哥伦比亚的波哥大(Bogotá)看他的朋友,一起爬山,爬到9000英尺时,他的心脏病发作,享年72岁。

我问乔治他知不知道他父亲的复原是多么不平常,以及他当时有没有想到他父亲的复原是大脑可塑性的关系。

“我当时只是想如何照顾爸爸,但是我弟弟后来用神经可塑性在谈这件事,一开始我不懂,直到父亲死后我才了解。”

惊人的真相

派德洛的尸体运回旧金山,因为那时巴赫-利塔在旧金山工作。那是1965年,在没有扫描大脑的仪器之前,尸体解剖是例行工作,因为这是医生可以学习大脑病变的一个方式,同时也可以知道为什么病人会死亡。巴赫-利塔请阿奎那(Mary Jane Aguilar)医生解剖。

“几天以后,阿奎那打电话给我说:‘快来,我有一些东西要给你看。’当我到达斯坦福医院时,在桌上摊开的是我父亲大脑切片的幻灯片。”

他说不出话来。

“我感到厌恶、反胃,但是我可以看出为什么阿奎那这么兴奋。幻灯片显示我父亲中风后大脑有很大的损伤,而且一直没有痊愈,虽然他恢复了所有的功能。我当时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我觉得麻木、没有感觉。我在想:‘看看他的脑伤有多么大。’阿奎那问:‘人怎么可能从这么大的脑伤中复原?’”

当他仔细检查时,他发现父亲7年前的脑伤主要是在脑干的地方,这是大脑最接近脊椎的地方,另一个大脑受损处在皮质掌管运动的地方。从大脑皮质到脊椎的神经有97%被破坏了。这么巨大的伤害使得他半身瘫痪。

“我知道这表示他的大脑后来完全重新组织过,因为他和乔治做了那么多的练习。直到我看到幻灯片的那个时候,我们都不知道他的复原有多么了不起。我们都不晓得他的损伤有这么大,因为那时还没有扫描大脑的仪器。当病人复原时,我们都假设他一开始大脑的受伤就没有很严重,阿奎那要我与她联名发表报告这个病例的论文。我没有拒绝。”

他父亲的故事是第一手的证据,即使一个年纪大的人有着严重的脑伤,复原还是可能的。在详细检查他父亲的脑伤及搜索文献后,巴赫——利塔发现在1915年,一位美国的心理学家法兰兹(Shepherd Ivory Franz)就报告已经瘫痪20年的病人通过大脑刺激的练习后可以恢复一些功能。

[1]?Catalan是西班牙境内的少数民族,所讲的语言与西班牙语不同。——译者注

将舌头神经连在脸部肌肉上

父亲的复原改变了巴赫——利塔的事业路线,在44岁时,他回头去行医,在神经科及复健科进行他的住院医生训练。他了解病人要恢复,必须先有动机才行,而且训练的运动练习必须跟日常生活的活动很相近才行。

他把注意力转去治疗中风病人,帮助病人在中风多年后克服主要的神经上的问题。他发展出玩游戏来帮助中风的病人移动手臂的方法。他开始把所知的大脑可塑性与练习设计综合起来,传统上,复健的课程在几周后就停止了,因为病人已经停止进步,或进入“高原期”(plateau)?[1]??,医生失去了再继续下去的动机。但是巴赫——利塔基于他对神经联结再生的知识,认为这个学习曲线的高原现象只是暂时的,一部分原因是可塑性本身学习周期的关系,学习之后必须要有一段“固化”(consolidate)时期,虽然在固化时期没有显著的进步可见,生理的变化还是在内部发生着,它使新的技术变得更自动化及更精细。

巴赫——利塔为面部运动神经受伤的人发展出一个新的训练计划。这些人很可怜,他们面部的肌肉不能动,所以眼睛不能闭起来,不能恰当地说话,或表达情绪,因此看起来像个怪物。巴赫-利塔用手术的方式将平常连到舌头的一条神经连到病人的脸部肌肉上,然后他发展出一套大脑练习的计算机程序来训练“舌头神经”(尤其是大脑控制这条神经的地方)作为面部神经。这些病人学会了表达正常的脸部情绪、说话及闭上眼睛。这是巴赫-利塔所谓他可以“把任何东西连接到另一个东西上”的一个例子。

[1]?这是统计学上的名词,即曲线上升到某个地步后,不再上升而维持原来高度。——译者注

听觉皮质变成了视觉皮质

巴赫——利塔在《自然》期刊发表论文的33年后,科学家用现代版的“触觉——视觉”仪器,将病人送进扫描机,确认了从病人舌头往上传的触觉影像的确在视觉皮质区处理。

关于感觉可以重新设定这个命题的所有合理怀疑,在最近一个令人惊异的大脑可塑性实验中都得到了回答,这个实验不是重新设定触觉和视觉神经回路,而是听觉和视觉。神经科学家瑟尔(Mriganka Sur)用外科手术的方式将小雪貂的神经回路重组了一番,一般来说,视神经是从眼睛到视觉皮质,但是瑟尔用外科手术将雪貂的视神经连到了听觉皮质上,他发现这只雪貂还是可以看得见。利用放入雪貂大脑中的探针,瑟尔证明了当雪貂看东西时,听觉皮质活化了起来,在做视觉处理的工作。它的听觉皮质已经自行重新组合,现在有视觉皮质的结构了。虽然动过这个手术的雪貂并没有20/20的视力?[1]??,它们有20/60的视力,跟一般戴眼镜的人差不多。

直到最近,这种转换几乎是不可思议的,但是,巴赫-利塔用实验证明了大脑其实是比功能区域特定论拥护者所愿意承认的更有弹性,他使我们对大脑有更正确的了解。在他做了这些研究之前,大部分的神经科学家会说:我们有视觉皮质,位于后脑的枕叶(occipital lobe)上,处理视觉的信息;听觉皮质在我们的颞叶(temporal lobe)上,处理听觉信息。但是从巴赫-利塔的研究,我们知道这个事情不是这么简单,它其实是很复杂的,而且大脑的这些区域是很有弹性的处理者,互相联结,有能力处理一些意想不到的输入。

[1]?说明视力正常,即站在距视力表20英尺(6米)处,大多数人和你看到的一样。——译者注

大脑的适应力超乎想象

切尔茨并不是唯一受惠于巴赫-利塔多才多艺能力的人。他的团队从那以后已经训练了50多个病人来改善他们的平衡和走路。有些人的损伤跟切尔茨一样,其他人有大脑创伤、中风,或帕金森症(Parkinson’s disease)。

巴赫-利塔的重要性在于,他是那一代神经科学家中,第一个了解大脑有可塑性并且把这个知识应用到临床上,解救了病人的痛苦。隐藏在他的研究和治疗中的是一个理念,我们天生的大脑比我们了解的更有适应能力,是一个全方位的机会主义者。

切尔茨的大脑发展出新的平衡感,或是盲人的大脑发展出新的神经回路使他学会辨识物体、视知觉及动作,这些改变并非神秘、不知为何的特例,而是规则本身。感觉皮质本来就很有弹性,很有适应性,当切尔茨的大脑学习去对人工的受体做反应时,它并不是做例外的事,它是在尽它的本分。最近巴赫——利塔的研究引发认知科学家克拉克(Andy Clark)的灵感,说我们是天生的机器人(natural-born cyborgs),表示大脑的可塑性使我们可以很自然地依附到机器上,如计算机和其他电子工具上。但是我们的大脑也同时重组它自己,对从最简单的工具送进来的信息作反应,例如盲人的手杖。可塑性是从史前时代就存在于大脑中的一个特性,大脑比我们所能想象的还更开放,大自然在尽力帮助我们知觉到并且了解身边的世界。它给了我们一个大脑,用改变它自己的方式在这个善变的世界中存活下来。

大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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