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精选
  • 会员

第7章 游走在脆弱的意识边缘:大脑严重损伤和意识障碍

2020年8月18日  来源:贪婪的大脑 作者:[英]丹尼尔·博尔 提供人:naike39......

只是太复杂?

我在为神经影像实验挑选意识健全的志愿者时,总会问那些可能会成为被试的人一些问题,确保他们是合适的人选。比如,我会询问志愿者,他们的体内是否有金属植入物,因为功能性磁共振成像扫描仪具有很强的磁性,如果体内有金属植入物,哪怕只是靠近扫描仪,都会很危险。我们还会提出一些具有针对性的问题,目的就是为了确保最终参与实验的每一个人的大脑都是健全的。比如,所有患过脑瘤、中风或其他神经疾病的人,我们都不会选择。

除此之外,凡是曾经昏倒的人,哪怕仅仅昏迷了几分钟,我们也都不选择。不难想象,这样一来,大部分人都不符合条件,因为参加体育运动也可能会导致头部损伤。但是,这样的筛选步骤很有必要。一个令人沮丧的事实是,单单一次脑震荡就很有可能造成轻度脑损伤。在脑震荡的病例中,尤其是发生在晚年的脑震荡,有10%~15%会造成较为严重脑损伤,从而引起长期的甚至永久的记忆力和注意方面的问题。近期的研究表明,脑震荡甚至可能诱发早期的阿尔茨海默病。

人类的大脑特别容易受伤。脑浆是黏稠的胶状物,所以,如果我们的头部遭受猛烈撞击,脑浆就会在颅骨内来回跳动,不断地扭曲和断裂开来。神经元之间的联结会被拉伸、绷紧,很容易被拉伤。大脑的外缘,尤其是外缘的前部,可能会刮擦到颅骨内侧锋利的部分而受到损伤。而其他的物种都不像人类这么容易遭受脑震荡,因为它们的大脑比人脑小得多,所以不会像人脑那么容易受到这种弹跳和撕扯的影响。

除了脑震荡,我们因头部遭受重击(或其他原因)而导致脑损伤的风险也比其他物种要大得多。这些撞击往往会让人昏迷、变成植物人甚至死亡。这类病人的大脑看起来非常稀薄,扭曲变形,几乎没剩下多少皮质。人在摔了一跤或者遭遇车祸之后,大脑皮层的四叶可能都会消失不见。不过,如果给病人看病,只是观察功能性磁共振成像扫描是不够的。一般来说,大脑严重受损、处于植物人状态的病人身上都会连着一大堆治疗仪器。他们可能会四肢扭曲,身体还时不时地抽搐和扭动一下。这些病人常常会有反常的、重复的动作。尽管他们可能会把眼睛睁得大大的,看起来像是醒着一样,但你仔细查看之后就会发现,那只是一个假象。这些根本就无法证明,病人对外面的世界有任何意识:他们的眼睛没有聚焦到周围重要的东西上;他们对周遭的环境没有任何反应;当你试图从病人无规则的动作中推测出他们在想什么的时候,结果往往是令人恐惧的一片空白。这样的场景着实令人伤心和不安。如果病人完全处于昏迷状态,对病人家属来说,或许还没那么煎熬。病人在植物人状态下,不时会有一些觉醒的迹象,这就会让家人觉得病人的大脑可能存在意识,或者至少有恢复的希望。但大多数情况下,这种希望终将化为泡影。

在对大脑做过一番研究,也见过这种脑损伤的病人之后,动作影片如今对我来说再也不只是孩童时期没头没脑、卡通片似的娱乐了:在《夺宝奇兵》或《007》系列影片中,每次看到不计其数、连名字也没有的守卫们被拳头、扳手、煎锅等重重击打头部时,我都不禁感到揪心。在我看来,那些重击无疑是在把数以百万计的神经元联结拉扯到即将断裂的地步。

科学研究使我们认识自己、认识这个世界,尽管有一些新的认识还未得到证明,但也足以让我坚信科学研究是值得一做的工作。对于“什么是意识”这类具体而深刻的问题,如果我们能够做出解答,无疑对社会大有裨益。

目前,对意识障碍这一分支学科的研究已经取得了一些成果,其中最突出的例子就是对植物人状态的研究。20年前,对于植物人,医学界除了让他活着,几乎什么也做不了。评估病人到底有多少意识几乎是靠猜测。同样,对于康复的预断多半也是凭猜测。如今,至少从病情的诊断和预断方面来看,情况已经大有改观。一个大规模、活跃的研究团体正致力于用日渐成熟的意识模型对这些病人进行量化研究,看看他们到底失去了多少意识。对于这些病人是否能够复原的预测也开始变得精准起来。尽管治疗手段的发展还稍嫌缓慢,但无论如何也算是取得了初步的进展。在本章中,我将阐述人们在认识和治疗严重的意识障碍方面所取得的进展。我还将阐述,植物人状态的研究可以更正和扩充我们目前对于意识问题的看法。

一场不确定的曲折战斗

特里·夏沃是一位住在佛罗里达州的腼腆女孩,过着平静而稳定的生活。20多岁时,特里和丈夫迈克尔想要一个孩子。但是,特里可能患上了严重的贪食症,之前她一直在拼命地控制体重。1990年2月25日午夜,特里的心脏停止了跳动,主要原因可能是贪食症导致的内分泌失调。救护人员设法让她苏醒过来,但她休克的时间太长,造成了大面积脑损伤。

特里昏迷了大约3个月。随后,她的状况略有好转,但进入了植物人状态。她会睁开眼睛,而且有时而苏醒的迹象。但是,随着大家渐渐认识到她不可能进一步好转时,本来就渺茫的希望最终无情地破灭了。

8年后,由于特里的状况丝毫没有好转,而且早就没有了康复的希望,她的丈夫迈克尔向法院提出申请,要求拔掉特里的进食管,让她死去。特里父母的看法却与医生的评估截然不同,他们认为特里仍然活着,有时仍能感受到家人温馨的陪伴;如果进一步治疗,她有可能康复。由此,引发了美国历史上最著名、最激烈的司法争战。

在接下去的7年中,无数次的法律请愿、上诉和动议围绕着特里展开。迈克尔想要结束特里的生命,而特里的父母则坚决反对。这场官司是公民自由与宗教价值之间的对抗。特里是一名虔诚的天主教徒,因此就涉及这样的问题:她是否愿意以这样一种可能亵渎神明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罗马教皇曾一度亲自裁定这个官司,明确表示应该延续特里的生命。一方面,相关的新闻报道就像一部令人难过的肥皂剧,报道称特里的父母与丈夫的争执都是因为钱在作祟——给特里治疗不孕症的医生由于未能查出她患有贪食症而败诉,所以特里拥有一大笔财产。另一方面,从1993年起,迈克尔一直在与另一个女人约会,并于2002年和2004年分别与这个女人生了两个孩子。尽管如此,他却拒绝与特里离婚。他说,不愿离婚是因为他对特里仍有感情,但特里的父母坚称他不过是贪图她的财产。

又是几年过去了,其间特里的进食管无数次被拔掉,最后又在她父母的上诉之下被重新插上。公众对这场官司的兴趣越来越浓厚。政客也开始介入此事,因为他们发现,坚定地主张生命权便可以轻而易举地赢得极右派的选票。佛罗里达州州长杰布·布什通过了一条法规,这样他便有权干预此案并阻止特里的死亡。不过,人们随后发现,这条法规是违反宪法的。最后,就连杰布的哥哥——主张生命权的总统乔治W.布什也取消了休假计划,飞回华盛顿,穿着睡衣连夜签署了紧急法案。这项法案的主要目的是让一个人活着,这个人就是特里·夏沃。

这场政治和法律的激战最终以迈克尔的完全胜利收场。2005年3月31日,在特里·夏沃的进食管最后一次被拔掉的13天后,她离开了人世。

在这场漫长而痛苦的公开激辩中,有两个令人心碎的关键问题。第一,虽然特里的外形发生了变化,但以个性特征而言,她还是昏倒前的那个人吗?第二,如果脑损伤确实令她丧失了一切恢复正常意识的机会,是否有可能出现一种治疗方法让她恢复正常呢?特里·夏沃的案例绝不是一个独一无二的案例,全世界有10万多例类似的事件,每一位病人的家属肯定都会反复问自己上述两个问题。

生与死之间的薄纱

在评估特里这类病人还有多少意识时,首先要进行正常的诊断。如果病人始终闭着眼睛,完全没有知觉,那就是处于昏迷状态。如果病人时而睡着、时而醒来,有时还睁开双眼,但又看不出有意识的迹象,那就是处于植物人状态。有不少处于植物人状态的病人会有一定程度的康复,甚至重新恢复正常的意识;但是,大约有一半的病人无法康复。而且,处于植物人状态的时间越长,康复的几率就越小。对大脑“为何会有正常意识”所做的研究表明,植物人状态与丘脑的损伤关系密切,丘脑损伤的同时,联结丘脑与前额叶皮层之间的通路也会受损。对于那些长期没有恢复迹象的病人来说,情况尤其如此。不过,植物人状态也与大脑其他很多区域的损伤以及各种最初的起因有关,后者包括头部外伤、感染、药物过量等。如果植物人状态持续一个月,则属于持续性植物人状态。如果这种状态持续达一年(取决于损伤的程度以及在哪个国家做的诊断),则属于永久性植物人状态,也称PVS。进入PVS状态的病人,其康复的希望愈发渺茫。

但是,如果病人的病情确有好转,而且略微呈现出一些意识的迹象,比如目光能够随着某件东西而移动,或者可以听从命令而挪动手臂,那么就可以把他提升到微意识状态。要区分昏迷状态和植物人状态相当简单,只要看他的眼睛是否会睁开和闭上即可。但是,要区分植物人状态和微意识状态则要困难得多。虽然植物人状态与昏迷状态相比,病情似乎有所好转,但问题在于,处于植物人状态的病人的意识可能仍是一片空白。因此,要让家属确信病人还有意识,而且有恢复的可能性,关键是要能进一步诊断出病人处于微意识状态。

病人的某些外在迹象,如哭泣、微笑或者磨牙,很容易让家属误以为他们有希望恢复意识。但事实上,这些其实都是反射动作,不管有没有意识都会出现。尽管医生在解释这些令人惊讶的原始动作时会非常谨慎,但实际上他们往往也会觉得很难分清这些只是随意的声音和动作,还是不易察觉的真正的意识迹象。临床医生通过寻找那些暗示病人存在意识的行为,来区分永久性植物人状态和微意识状态。比如,病人究竟能不能说话?他会追随你的目光吗?他的举动是有目的性的吗?通常来说,要在那些经常全身抽搐或四肢痉挛性抽动、时睡时醒的病人身上寻找这些证据是非常具有挑战性的。这种颇为随意的方法意味着,要为这类病人做出准确的诊断非常困难。根据某项研究,常规的临床观察做出的诊断中有43%都是误诊——通常是把那些应该归入微意识状态一类的病人诊断为植物人状态。随着各种精心设计的评定量表的使用,行为评估的方法也会慢慢变得合理起来,因为这些评定量表可以用一定的标准来检验和量化各种诊断指标,以此确定该将病人归入哪一类。但是,即便这种改进过的方法有时也会将人引入歧途。

从内部观察意识

当我们看到一位朋友嘴巴大张、眉毛扬起,急切地指着一位仅戴一顶大礼帽、骑着单轮车在闹市穿行的裸男时,我们完全清楚朋友脑子里想的是什么,而且毫不费力就能知道他是清醒的,意识也是正常的。但我们也很容易忘记,这只是一种间接的评估方法:他的手势或表情只不过是他大脑活动的输出,而不是大脑活动或意识的本身。如果某个人的大脑受损,其大脑与身体之间的连接遭到破坏,干扰了他的运动能力,那么我们就无法再从他的身体语言中有效地推断出他的意识。同样,因为一个人完全瘫痪,我们就断定他没有意识了,这也是毫无根据的。当然,我们几乎不用去担心这个问题。但是,如果病人处于植物人或类似状态,我们就真的要担心这个问题了,而且,无论你的行为评定量表做得多么标准和细致,都无法解决这个问题。

阿德里安·欧文(Adrian Owen)是我读博时的主要导师,在我成为科学家后的许多年里,他还一直是我的老板。在研究生涯的大部分时间里,他都在探索怎样用更先进、更直接的办法来测量这类病人大脑内的意识水平,我偶尔会给他做助手。这位长着一头姜黄色头发的男人魅力超凡,风趣幽默,极像梵高。欧文将大脑扫描仪作为一个强大的工具来探测处于植物人状态的病人的意识水平。已经证实的是,对于某些病人来说,这些新兴的技术比行为观察要灵敏得多。

欧文最近组织了一项大规模研究,包括41位处于植物人状态或处于微意识状态的病人。欧文及其团队将病人放入功能性磁共振成像扫描仪中,然后让他们通过耳机听取各种声音。这些声音的复杂程度各不相同。一开始让病人大脑处理的是随机噪声。接着是正常的语言,也就是标准的句子,如“她将秘密写进日记里”。最后是包含模棱两可的单词的句子,这也是让病人听取的声音中最难的,如“朝着坦克发射炮弹”。

欧文首先观察每种声音激活的是病人大脑的哪一块区域,再将结果与那些身心健全的被试的大脑在处理相同任务后的结果进行对比。由此得出:认知处理可能具有四个水平,这些水平可以通过大脑的活动模式来加以区分:无法处理任何声音、能够处理随机声音、能够处理语音、能够处理单词的含义。令人惊讶的是,两个先前根据行为评分而被归入植物人状态的病人居然达到了最高水平,他们的大脑活动显示,他们可以处理所听到的单词的含义。所以,他们并不属于植物人,而有可能处于微意识或更好的状态。更令人激动的发现是:根据病人通过声音测试所达到的水平,就能很好地预测他们在未来6个月内能够恢复多少意识。

这是一项具有开创意义的研究,有可能在未来数年内成为临床医生评估这类病人意识水平的重要工具。已有确凿证据表明,这项研究应该还有希望让某些类似的病症进一步好转。我们不妨回顾一下第3章中讲到的:全身麻醉的人是无法理解单词含义的,这种理解力是需要意识参与的。因此,这项研究中大脑活动所显示的对单词含义的理解充分暗示着意识的存在。这也合理地解释了为什么通过这项测试的病人能够进一步恢复意识。

但是,这种数据并不能确切证明这些病人是有意识的,因为它们不够直接,而是间接推测出来的。从技术上看,即使这些病人的大脑能够很好地处理单词的含义,他们仍有可能是没有意识的。要想明确解答这一至关重要的问题,我们需要更具说服力的证据。

欧文及其同事另辟蹊径,这项具有里程碑意义的研究提供给我们的就是这样的证据。欧文推断,如果这些病人能够展示决断力,如果他们能够自主听从他发出的复杂指令,那么不管医生的诊断是什么,都完全可以证明这些病人的确存在意识。2006年,他在一位遭遇车祸后进入植物人状态的23岁的女士身上验证了这个想法。那位女士成功地通过了上述的声音测试,对模棱两可的单词的反应也很活跃。但接下来,当她再一次进入扫描仪时,欧文要求她完成两项任务。他有时会让她想象打网球,有时则让她想象在自己家里的各个房间里巡视(回顾一下第1章,我的朋友马丁·蒙蒂对我做过类似的实验)。当欧文在研究她的大脑活动时,发现她对这两项指令的反应与那些身心健全的人在完成同样任务时的大脑反应并无分别。从这个发现中,他得出的唯一可能的结论就是:医生之前对她的诊断是错误的,她并没有进入植物人状态,而是完全有意识的。在那次扫描之后,她逐渐恢复,后来在一年不到的时间里,她就可以通过用脚踩按钮来回答“是”或“否”了。

常规的临床诊断和大脑扫描仪显示的结果之间存在的这种差异颇为可观,尽管这种情况并不多见。在最近的一项研究中,欧文、马丁·蒙蒂及其同事证明,在那些貌似处于永久性植物人状态的病人中,仅有约17%的患者的大脑能够对想象性动作的指令做出恰当的反应。尽管如此,这个实验性方法仍然表明,在测量那些大脑严重受损的病人的意识水平时,大脑扫描有时比医生的临床评估要灵敏得多。此外,欧文认为,这项结果证明了某些看似处于永久性植物人状态的病人可能已经越过了中级的微意识状态,几乎具备了正常的意识水平。但是,由于他们的意识没有途径得以展示,所以被封锁在头脑里。

由于功能性磁共振成像扫描仪价值不菲,而且无法随身携带,欧文的团队最近一直在试用脑电图仪。脑电图仪是一种更为切实可行的临床工具,它不仅比功能性磁共振成像扫描仪便宜得多,还能拿到床边来用。这一点很重要,因为想要移动这类病人是很困难的。尽管要用这个方法获得可靠的信号并不容易,但不管怎样,欧文及其同事已经用上述类似的指令实验向我们表明,这一方法可以用来证实某些看似植物人的病人其实是有意识的。

通过大脑活动进行沟通

上述方法可能意味着,有些外表看来完全丧失了意识的病人,实际上不仅有着清醒的意识,我们甚至可以通过大脑扫描仪与他们沟通。当马丁·蒙蒂在我身上做功能性磁共振成像扫描仪实验时,我通过想象环顾房间四周或打网球来回答他提出的“是”或“否”的问题。然后,他会从扫描仪获取到的大脑活动中读取我的答案。后来,在一位患者身上使用这个方法。这个患者是一个年轻的比利时男人,在遭遇车祸后的5年里,由于外表看似植物人,一直被归入植物人状态。当被询问他父亲的姓名以及其他几个私人问题时,从大脑活动的扫描中可以看出,他的大脑非常活跃,而且对前5个问题的回答都是正确的。这是一个令人惊讶的结果,与原先永久性植物人状态的诊断完全不一致。

在这些研究中,照例需要强调的一点是,那些在扫描中出现的负面结果是很难解释的。比如,如果病人没有产生恰当的大脑活动,有可能是因为他在扫描仪中移动得太多,从而破坏了扫描结果。但是,如果病人通过了测试,无疑表明他是有意识的。而且,随着测试方法的改善,病人要想证明他们有意识和沟通能力,应该会变得更加容易。

尽管这些方法与传统的临床手段并无关联,但我们完全有理由相信,这种状况在今后5年左右的时间里将会改变。尽管病人无法移动任何一块肌肉,但我们仍然可以采用一种常规的大脑测试方法让他们表达自己的想法和愿望,由此帮助他们传出他们急需发出的声音,也为焦虑不安的家属带来希望和信心。

检查意识神经通路的完整性

从本质上说,上述方法要在若隐若现的大脑活动中幸运地捕捉到意识交流的一瞬。但是,如果给病人做扫描那天没赶上好时候怎么办呢?比如说,病人在扫描时大部分时间在睡觉,但其实他通常是有意识的?或者,病人只有部分意识,但所有的神经元结构都显示他完全可以康复,这又该怎么办呢?运用较为间接的神经系统调查肯定会有好处,因为这种调查绕开了实时的意识或沟通问题。最有可能用于这些病人的间接方法包括:检查病人大脑的联结是否完整到可以支撑意识的地步;或者,大脑各个区域之间是否仍有沟通,并且反映出意识?这些方法尽管乏味,却比那些全靠病人听从指令的方法更为有效,而且还能提供更加可靠的康复预测。

此外,鉴于今天的意识科学已经发展得较为成熟,人们完全可以利用有关意识和大脑的现有知识,来对永久性植物人状态进行准确的诊断测试。

首先,我们都知道,作为大脑重要中转站的丘脑在意识活动中起着关键作用。尽管在维持我们丰富多彩的体验方面,丘脑可能不如前额叶-顶叶网络重要,但整个大脑皮层中信息的自由传递与组合都要经由丘脑,因此丘脑的正常运转对于意识的产生是必不可少的。正如在解剖扫描中看到的,丘脑的严重损伤明显标志着患者将会丧失意识,并且无望康复。但是,即使丘脑看似完整,它与大脑其余部位的联结并不一定还是正常的。因此,达维尼亚·费尔南德斯-埃斯帕乔(Davinia Fernandez-Espejo)、阿德里安·欧文及其同事最近采用了较新的磁共振成像扫描技术——弥散张量成像(Diffusion Tensor Imaging),以检查这类病人的丘脑与大脑其他部位的联结情况。结果发现,通过观察这些纤维通路的完整性,可以很好地诊断出病人是属于永久性植物人状态还是微意识状态,其准确率高达95%。这种方法的成功率远远高于我们通常采用的常规临床行为评估法。你可能还记得,后者的误诊率为43%,实属可悲。

直接研究前额叶-顶叶网络的通路也是一个明确的研究目标,因为有大量证据表明这些通路是大脑产生意识的最关键部分。梅勒妮·博利(Melanie Boly)及同事运用复杂的神经影像技术来评估大脑的一个区域如何引发另一个区域的活动,结果证实,虽然处于永久性植物人状态的病人的前额叶皮层不会再对大脑后部的区域产生影响,但是,无论是处于微意识状态的病人还是意识健全的被试,他们的大脑区域之间仍然有着较为强烈和活跃的联系,也都有信息流出和流入前额叶皮层。

还有一个有理论依据的方法——这回是源自信息整合理论——运用了第6章提及的经颅磁刺激脑电图技术,先是用经颅磁刺激仪对大脑皮层进行一小阵的刺激,然后用脑电图仪来监测皮层刺激的蔓延范围和持续时间。在那些醒着和有意识的被试的整个大脑皮层中,可以发现持久而活跃的活动,而当他们处于熟睡时,监测到的活动就只是局部的,而且持续时间很短。尽管这项研究目前仍处于早期阶段,但已被用来测量植物人患者残余的意识水平。

修复并非易事

对于患者的亲人来说,找到方法准确地判断处于植物人状态的患者是否还有意识,这意味着一半的工作。他们还想知道,患者是否能够康复,是否有什么治疗手段有助于康复过程。目前,尽管有一些可能的治疗方法,但这些方法都不足以令人振奋。

比如,尼古拉斯·希夫(Nicholas Schiff)及其同事在一位38岁的患者身上完成了深部脑刺激手术,这位病人处于微意识状态已达6年。这项技术在操作时需要将电极插入大脑深处,因此,尼古拉斯就用这种电极导线不断刺激病人的丘脑,每天刺激12小时。就这样,他们不仅重新激活了病人的丘脑,还激活了很多相关的区域,包括前额叶皮层。

在手术之前,病人只有少量的意识迹象,他只能时不时地听从一些口头指令,但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而在接通电极之后,病人似乎很快就能更加主动地醒来。他还能睁开眼睛,把头转向有人说话的那边。光是这些表现已经很了不起了,而且病人还在逐渐好转。6个月后,这项研究接近尾声时,病人不仅第一次开口说了一些简单的单词,叫出了一些物品的名称,甚至还说出了简短的句子。手术之前,病人几乎丧失了运动控制能力,就连咀嚼食物也无法完成;而现在,他能把杯子端到嘴边,一日三餐能自己吃了。这些进步都是非常显著的,但需要强调的是,尽管如此,这个病人终归患了重病,再也不能像没发病时一样。另外,这种方法在永久性植物人状态的病人身上是否有用,目前还没有定论。毕竟,永久性植物人状态的病人丝毫没有明显的意识迹象,与尼古拉斯的这位病人手术前的状况不一样。

还有一个与众不同、颇受争议的方法,是针对永久性植物人状态患者的。这个方法主要是给这些患者服药。拉尔夫·克劳斯(Ralf Claus)及其同事提出的一些临时性证据显示,对于某些患者来说,服用唑吡旦这种普通的安眠药,可以让他们每次反常地醒来差不多4小时。好像他们的入睡和苏醒能力完全偏离了,而这种药物可以暂时对系统进行重新设定和校正。有一位完全没有意识迹象的永久性植物人患者,在服用了唑吡旦数小时后,就可以较好地口头回答一些问题,甚至还能进行简单的计算。尽管其他研究团队也证实了唑吡旦确实可以改善这类患者的意识水平,但是这种药似乎只对少数人(15人中大约1人)有用。

有时,具有少量意识迹象的患者会自然康复,甚至在昏睡多年后醒来。在一个著名的病例中,一位名叫特里·沃利斯的男子从自家的敞篷小货车中摔出去,导致脑部大面积损伤并且昏迷。事故发生数周之后,他被诊断为处于微意识状态。这种状态持续了19年,直到有一天,他突然恢复了正常的意识。又过了3天,他几乎可以正常说话了。表面看来,这个病例不啻奇迹。但是,当你仔细诊察各种细节时就会发现,他的状况远非一开始看上去的那么令人振奋。沃利斯患上了严重的健忘症,他的工作记忆非常糟糕,也丧失了制订计划或策略的能力。他容易冲动,性格也发生了变化,与遭遇车祸时19岁的他相比要幼稚得多。他的大脑扫描结果与其行为表现是相符的:严重脑萎缩。不过,也有一些好的证据表明,他大脑内新的通路正在生长,这或许正好解释了他当初为什么会自然苏醒吧。

从所有这些患者的状况来看,要想做出很好的预断,关键要看他们大脑的损伤程度以及导致患者处于目前状态的起始原因。我们不妨再来谈谈特里·夏沃的病例,尽管她的家人希望和祈祷她能康复,但令人遗憾的是,她的大脑萎缩得相当厉害(参见图9),所以肯定没有什么药物或仪器可以治好她了。

图9 大脑CT图片对比。左边是正常人的大脑CT图片,右边是特里·夏沃(Terri Schiavo)的大脑CT图片。

对于大多数处于永久性植物人状态的患者或遭受某种严重脑损伤的人来说,或许将来最有希望出现的有效治疗手段是干细胞疗法。从理论上说,注入脑内的干细胞可以变成新的神经元,从而使大面积的脑损伤彻底好转。但从目前来看,一方面,这一疗法其实非常危险,因为干细胞往往会形成肿瘤;另一方面,要让大部分的大脑皮层恢复也是相当困难的。而且,即使在未来几十年,干细胞疗法已成熟,成为一种切实可行的治疗方法,但患者在康复的同时,他们原有的大部分记忆、技能和个性可能也会因最初大脑的受损而被抹去。他们新的意识和个性要一点点地重新形成,这个过程可能会令人深感不安。很难想象这样的患者将要面对怎样的挑战,毕竟,即便是正常发育、过着正常生活的人,也要常常费力地从各种生活经验中寻找一条精神健康之路。

大脑

如涉及版权,请著作权人与本网站联系,删除或支付费用事宜。

0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