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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本能

2020年6月26日  来源:工匠哲学 作者:马修·克劳福德 提供人:xiezi96......

舒尔借弗洛伊德的死亡本能解释了机器赌博成瘾的更高阶段。一位名叫玛利亚(Maria)的受访者说:“直至最后,你真正能掌控的就是快点终结一切。”听起来似乎有些奇怪,这是一种带有自杀倾向的自我否定,但这样类比十分贴切。赌徒中普遍存在自杀,赌博自杀的人数高于任何其他致瘾原因造成的自杀。赌博机让玩家“玩到最后”的设计,与人类的深层倾向相符,我认为这种倾向并不局限于成瘾者和自杀者。

弗洛伊德说过,人有再次体验失望和痛苦事件的机械性动力,重复的冲动会凌驾于快乐原则之上。避苦趋乐的快乐原则使我们保持永恒的运动,这是能激发积极性的“生命本能”,是自我的基础。然而我们还拥有更原始的本能,回归停息、静止与和平状态,舒尔就是这样描述死亡本能的。死亡的目的是平息生命的躁动,重归静态。

舒尔采访了一个名叫莎伦(Sharon)的赌徒,她在玩电动扑克时甚至不会去看牌。“你走向了一个极端,无须欺骗自己掌控了一切,而只是把自己困在机器上,直到失去一切……一开始吸引你的屏幕、选择、决定、技巧逐渐消失,你开始接受偶然中的必然:最终将一无所有。”13

赌博爱好者称,凌晨赢得头奖会令他们感到烦躁,因为那时已经精疲力竭,本打算收手回家,但是被迫要将赢钱带来的紧张感“归零”。舒尔说,他们赌博以求控制。我认为这里舒尔指的是玩家在高速游戏中半自闭的效能感,似乎是希望自己能够完全不再存有对控制的需求。从这个角度来说,赌博中的经济损失不是他们寻求控制的附属结果,输钱本身就是深层目的。14如果口袋里还有钱,就还要继续选择。你可能几个小时以前就决定了去其他赌博机了,但只要还有钱,就面对着另一种做法的可能性:停止思考,因为你的意志还在游戏中。同样,性爱成瘾者也说,他们通常不是出于性欲而召妓,而是为了逃避思考今天要不要召妓这个问题。一旦屈从于这种冲动,问题就迎刃而解,就会感到如释重负。对赌徒来说真正的如释重负在于耗尽一切。只有那时,才能得到片刻的安宁。我们可能会将其视为自我管理重压之下精疲力竭的反应,在以自由为基础的文化中,我们的确生活在这种重压之下。

试想一下,玩家将一根牙签塞进开始按钮,然后机器会不停地运转。此时玩家彻底变成了旁观者,看着分数表升高又降低,当然多数情况会降低。在澳大利亚,老虎机开发了“自动播放”功能,为成熟玩家服务,这些玩家已经超越了控制,进入了纯粹的自动化状态,成为机器的一部分。这种去主体化确实与死亡相似。

这似乎极尽病态,但我在自己身上也能发现类似的情况,比如在电视机前提不起兴致,有什么节目就看什么节目。从沙发上起来后,我会厌恶自己,既然刚才没有得到丝毫快乐,那又为何如此?我想可能与这种状态的被动性有关,失去了规律的工作也就失去了夹具,因而每一刻的心境都存在选择的难题,都要进行思考和评估。有时我只想待着看看新闻,因为我没得选择,只有这个。

赌瘾极大的赌徒并非异类,而是向我们展示了人类状态中的重要一面。之所以这么认为,还有一点原因,他们的行为反映了我们所认为的有价值之物可能存在某种阴暗面:行为除了本身不断持续之外毫无意义,因为它不是达成某种目的的途径。这一行为的要点就是行为本身。塔尔博特·布鲁尔详细阐述了这种“本身具有目的”的行为,发现它们存在某种模式:它们受到某种暗示的引导,暗示存在某种有价值之物,希望通过你的行为更全面地展现出这一价值。在不断重复的过程中,发现自己针对的是一个移动的目标,因为它只有在你追求它时才会显露出来。布鲁尔举了蓝调歌手的例子。在歌唱中,她在思考该怎样传递歌中某一段微妙而复杂的情感。她这么做,不单只是找寻途径表达她饱满的情感。更重要的是,她在采用不同唱法的过程中找到了这种真情实感。

布鲁尔描述了本身具有目的的行为,其中存在某些尚未理解的真实性,包括在特定歌曲情境下的真情实感。真正要担忧的是,通过我们探索能力的各种各样的操作,赌博机被魔法化了,这也可能增强了赌博机本身的吸引力。但正如我们所见,随着赌博经验的累积,这种骗术逐渐显露出来,赌徒开始将“毁灭”设定为行动的目标。15

这确实令人震惊,与我们通常对事物吸引力的理解大相径庭。如果只是个别赌徒的异常病态行为,或许能让人稍许平静些。事实上,《精神障碍诊断与统计手册》(Diagnostic and Statistical Manual of Mental Disorders)中将“赌博障碍”列入精神疾病,博彩行业对此甚为满意。因为博彩业本身就试图将“赌博成瘾”视为个人嗜好的展现,这些人原本就没有对抗内在冲动的能力。但令人遗憾的是,赌博也只是某一群赌徒的典型特征,如果赌博机受到严格的管控,那么他们也必定会找到其他的出口进行自我毁灭。

博彩行业力图将沉迷赌博行为描绘成个人的身体状况,这么做当然是为了转移焦点。事实是,只有被设计过的赌徒才会“玩到最后”。赌博体验的各个方面都经由设计变得生动活泼,从赌场的内部设计到机器摆放的细节,再到精心标刻的胜负概率。如舒尔所说,机器成瘾并非机器本身的属性,也非只是个人嗜好所致,而是因为我们正常的心理构成与黑暗的注意力设计之间相互作用。我们的神经通路如此易受影响,以至于重复再加上随机强化就能致瘾。这就是商业模式的基础。

舒尔说过,虽然以医学上对沉迷赌博进行解释,使我们在某种程度上不会苛责赌徒意志不坚或者道德薄弱,最终导致我们也不会再苛责赌博机供应商或承包商的社交堕落和道德腐败。16将原本的道德问题进行医学解释是一种广泛存在的文化现象。这种趋向难以抗拒,谁都不想成为只顾指责他人而非关心他人的混蛋。但这里,借由这我们可以看到一个狡猾的逻辑:在精神病机构的帮助下,民主不评判的做法在自由资本主义中占据优势,这让我们在道德上对评判的谨慎性成了机会。

孤独 / 工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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