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Ⅱ 我们生活在两个世界

2020年5月26日  来源:弱传播 作者:邹振东 提供人:yiju29......

人类生活在两个世界。

一个世界是原本的现实世界,一个世界是传播的舆论世界。

现实世界不依赖于人类而存在,每个人都可以直接接触它,观察它,认识它。但人类同时还生活在另一个世界,就是传播到我们眼前的这个世界。它不是我们目睹的世界,而是别人用电话、报纸、电视、微信等各种媒介(不一定是大众媒体)传播给我们的世界。它必须依赖于人类而存在,人类关注了它,它才存在。舆论是关注的表达与聚集,一个事物,哪怕它已经被传播,但如果不被关注,它就不在舆论的世界里。

这里要区别两组概念。第一组概念是舆论与传播,舆论是传播,但传播不一定是舆论(详见第一节“舆论的定义”)。第二组概念是舆论世界与传播世界,舆论世界是由关注聚集构成的,传播的东西只有变成关注的聚集,才能进入或组成舆论的世界。传播世界是一个比喻的说法,指的是由传播行为组成的集合,它分成两部分,实现关注聚集的那一部分传播,属于舆论世界;没有产生关注聚集的另一部分传播,仍然属于现实世界。所以,事实上并不存在一个与现实世界相对应的所谓的传播世界,传播一旦组成世界,那就是舆论世界。舆论世界是与现实世界相对应的唯一的世界。为了避免混淆及行文方便,本书不采用“传播世界”这个概念,如果将传播与世界组合使用时,全书仅指代“舆论世界”。

“两个世界理论”指的是:人类同时生活在现实世界与舆论世界中,两者互为逆世界。正如物质有反物质一样,舆论世界是现实世界的反世界。舆论世界按照与现实世界截然不同甚至完全相反的规律运行,它并不完全源自现实世界,并通过对舆论主体的影响而对现实世界进行反作用。

在现实世界之外,还存在着另一个世界——这是舆论学的开山鼻祖李普曼最重要的学术创见。李普曼用的概念是“虚拟环境”(pseudo-environment)。在《公众舆论》一书中,李普曼这样写道:“追溯既往就可以看到,我们在认识我们仍然生活于其中的那个环境时是多么的迂回曲折。”[1]“我们尤其应当注意到一个共同的因素,那就是楔入在人和环境之间的虚拟环境。他在虚拟环境中的表现就是一种反应。然而,恰恰是因为那是一种表现,那么产生后果——例如它们是一些行动—— 的地方,就不是激发了那种表现的虚拟环境,而是行动得以发生的真实环境。”[2]

人们为什么一定要通过虚拟环境来认识现实环境?李普曼的解释是“直接面对的现实环境实在是太庞大、太复杂、太短暂了,我们并没有做好准备去应付如此奥秘、如此多样、有着如此频繁变化与组合的环境。虽然我们不得不在这个环境中活动,但又不得不在能够驾驭它之前使用比较简单的办法去对它进行重构”。[3]

李普曼的意思是:我们现实的环境太大、太快、太复杂,人类没有办法直接把握它,于是创造了一个简化的虚拟环境来间接地认识它。这个环境虽然是虚拟的,却会刺激人类行动,这个行动的后果不是虚拟的,而是真实地发生在现实环境,并影响和改变着现实环境。

李普曼“两个环境说”就是“两个世界理论”的前身。我认为,李普曼之所以可以傲视之前包括黑格尔、卢梭在内的所有舆论研究者,被称为舆论学之父,就是他提出了一个“虚拟环境理论”,这是“舆论世界论”的理论雏形。

李普曼的“两个环境说”与我们的“两个世界理论”都认为人类生活在两个空间,但仍然有很大的不同。这些不同表现在以下方面:

第一,李普曼的空间用的概念是环境,我们用的概念是世界。

第二,“两个环境说”的虚拟环境,主要指的是媒介环境,媒体是虚拟环境的制造者;“两个世界理论”的舆论世界,却指的是由关注聚集而建构的世界,任何个人与机构都可以制造或引发关注聚集,他们都是舆论世界的制造者。

第三,“两个环境说”里的虚拟环境是媒介制造的,它可以不依赖于具体的每个人的行动而相对独立存在;但“两个世界理论”的舆论世界却有赖于每个人的行动——关注,如果没有关注的聚集,舆论世界就不复存在。

但无论如何,李普曼是“两个世界理论”的开拓者。《公众舆论》一书被德国学者伊丽莎白·诺尔-诺依曼称为“启示录”[4]。我以为李普曼给人类带来的最伟大的启示是:舆论不仅仅是一个现象,它还是一个世界(环境)。

可惜的是,没有多少后人沿着这条道路继续走下去。值得致敬的人不多,伊丽莎白·诺尔-诺依曼算一个。在她的沉默的螺旋理论里,人类生活的第二个空间,被描述成“意见气候”,类似我们说的“舆论的世界”。

李普曼把“虚拟环境”约等于“媒介环境”,这给后人带来了误导。时至今日,舆论学研究往往把舆论当作大众媒介,当作民意民调,当作宣传公关,当作管理客体,当作引导对象……当作各种各样的东西来研究,但就是缺乏把舆论当作一个世界来研究。

如果说从前的舆论学研究有误区的话,最大的误区就是没有把舆论当成一个世界来研究,没有把舆论放在两个世界的关系框架中研究,没有把现实世界作为舆论世界不可或缺的参照物进行比对研究。就舆论研究舆论,捡到篮子里就是菜,这样的盲人摸象,当然发现不了舆论的本质。

现实世界里,人们通过自身直接获得的信息实在太少,对生活世界的认知绝大多数来自传播。比如,大家知道唐朝李白写诗,北京有一个动物园老虎咬死了人,美国总统对中东问题发表谈话,印尼发生了地震……所有的这一切,绝大多数人都没有亲历,即便亲历也无法看到全部,它们都是别人传播给我们的信息。如果这一切没有被传播,或者传播了没有被关注,那么,它们仍然属于现实的世界,而不是舆论的世界。

现实世界是人们可以直接感知的真实世界,但仅靠感知获取的信息跟信息总量相比是微乎其微的。舆论世界是信息的二手货,甚至是N手货。可是人们却不得不通过它来认识现实世界。麻烦的是,这个二手货或者N手货,居然占据着人们信息总量的绝大部分。

虽然所有的二手货都是值得怀疑的,可是没有一个人可以做到彻底的怀疑。不仅没有钱,也没有能力,更没有时间。如果一个人对所有传播来的信息表示怀疑,都要亲力亲为去一一验证:唐朝有李白这个人吗?我要穿越去看一看。动物园真的老虎咬死人了吗?我要去找证人。新闻稿里的美国总统说的话是真实的吗?我要调查一下。印尼真的地震了吗?我要去实地考察一下……这个人就是疯子。

传播来的东西实在太多,而且日日在更新,时时在更新。除了少数带有明显破绽的信息,再除去攸关切身利益必须亲自核实的信息,绝大部分人都会假定它是真的。否则,我们将在现实世界寸步难行。

对传播来的东西,我们无法完全信任它们,却不得不依赖它们,而且我们没有条件一一验证。这是多么可怕、多么危险的事情!

我们必须确认:这个传播过来被人们关注的舆论世界,到底能不能全面、真实、本质地反映现实的世界。

人们可能乐观地想:一个人对现实世界的认识,可能是片面的;一个空间域对现实世界的认识,可能是局部的;一个时间段对现实世界的认识,可能是不成熟的,但人类对现实世界认识的信息总量,应该无限接近全面、真实、本质的现实世界。

令人遗憾的是,这些信息总量可以被称为人类的记忆、知识或者文化体系,但并不能叫作舆论世界。换言之,舆论的世界并不是由人类的信息总量构成的。信息的产生、记忆、存储,并不等于传播。即便是信息的传播,如果没有形成关注的聚集,也不是舆论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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