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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共思考

2020年7月10日  来源:知识的边界 作者:(美)温伯格 提供人:kangtao76......

公共思考


如果你要创建新闻学领域的一幅博主影响力地图,基于有哪些人链接了这些博主,那么杰伊·罗森(Jay Rosen)[123]的网站PressThink.org,应该会是其中一个中心。蜘蛛网般的链接进入这个网站,远比从这个网站出去的链接要多得多,尽管这和那些大型媒体网站相比简直不值一提。但是如果你给那些访问量高的链接以更高权重,再来看这幅地图的话,罗森的网站就会在地图上变得更加明显,就如格陵兰岛在教室地图中显现的那样。不过即使这幅新地图,也隐藏了某些重要的东西:那些链接进罗森博客以及在其周围的思想的形状。

在某种意义上,罗森一直在致力于长形式思考。他不仅在博客上写长文,比一般文章都长好几倍;而且文章总是围绕着一些反复出现的观点在讨论。比如,有两年的时间,他写了一系列博文,都是关于“网络对以往通过客观性就可以轻易构建的(新闻)权威产生了什么影响。”14在他最近一篇博文的结尾处,罗森非常容易地就把之前博文中的观点总结出来——他告诉我他正在为这个系列撰写新的博文——他列出了6篇博文的摘要式链接:15


1. 受众原子化的胜利:互联网为何削弱了媒体的权威(2009年1月12日)

2. “他说她说式”新闻报道(He said she said journalism)[124]:活跃用户之地的过时原则(2009年4月12日)

3. 追求清白(the Quest for Innocence)和丧失真实的政治新闻业(2010年2月21日)

4. 左手小王,右手大王:论美国传媒业的真实意识形态(2010年6月14日)

5. 修复我们政治新闻中的意识形态问题:给《大西洋月刊》马克·安宾得(Marc Ambinder)[125]的一封回信(2010年6月22日)

6. 客观性作为一种说服方式:给马库斯·布劳彻利(Marcus Brauchli)[126]的几点说明(2010年7月7日)


以上合起来就又组成了一组长论证。罗森挑战了我们的固有信念,即认为好的报道必须是那些对新闻事件给出不同的、客观的、更加合理的解读的报道。在这一系列中的较早一篇文章中,他将报道定义为“收集信息,和知情人聊天,力图去验证和明晰真正发生了什么,并去描述事件中呈现的广泛的观点”。 16这个定义,让记者更加容易接受罗森在第6篇博文中提出的观点,即报道的真正价值不在于与所有观点保持距离,而在于记者身处读者不在的地方。客观性这个借口真的会妨碍报道本身。当读者从报道的价值在于客观性这个假设之中解放出来之后,他们就可以和罗森一起探索新闻业的其他可能了。

6篇博文一共11万字,整个系列比《浅薄》还要长,字数大概是本书的1.5倍。在这11万字之中,罗森自己写了1.5万字——大概是本章的两倍长。其他的全部都是读者评论。罗森的博文,吸引了非常高质量的评论。没有诸如“你太厉害了!”或者“你胡扯!”这样的跟帖。相反,评论大都是逻辑清晰、充满思考的。罗森告诉我:“关于我的博客,第二常见的反应(第一是你的博文怎么这么长……)是,‘无意冒犯,杰伊,但是评论常常比你的文章还要好’。这和作者(也就是我本人)在原帖中定下的基调有关。”17他不会在评论发表前审查它们,他只删掉那些纯粹是垃圾的评论。

当然,像罗森这样以公共方式进行长形式思考有利有弊。

我能想到9条好处:


第一,这种论证方式可以有一个自然的长度。罗森既不用非要把自己的观点从15 000字扩充成一本60 000字的书,他也不用担心评论长得装不进书里,还要和出版商去讨价还价。

第二,这样的论证更加“接地气”。读者们提出话题,然后作者意识到他必须解答的问题。

第三,作品嵌入在一种边界松散的讨论中,从而更加自然地反映了话题复杂混乱的拓扑结构。

第四,读者没有多少理由“中途下车”退出讨论。当达尔文在《物种起源》的第四章中写到“拒绝接受我对地质记录性质的看法,也就是拒绝了我整个的理论”时,他其实是敞开了车门请读者下车。如果达尔文采用罗森的方式出版,他就能发现一些未曾料到的反对意见,至少可以解决部分的反对意见。这看起来是一个更加有力的方式,至少比让作者独坐阁楼、或者窝在科罗拉多荒原上的小草屋里闷头苦想读者可能会有的反对意见要好得多。

第五,这种方式使得罗森的观点能够比传统的私下写作、写毕公开出版模式更快地传达给公众。

第六,这些观点更加成功地摆脱了作者的掌控,从而可以改变世界。罗森写作的网络化性质,意味着他的观点更容易被传播,甚至被那些从没有听说过他的人所接纳。

第七,因为参与了讨论,所以无论是在智识上还是在情感上,读者的参与程度都更高了。

第八,作者的权威也因此变得恰如其分。和传统时代出版商递给作者一柄权杖,他就可以如同所罗门王[127]无所不知不同,罗森的权威性来自于他所写下的东西,以及别人给他的回应。看到作者通过评论和读者互动,那些大部分没有留下评论的读者也会觉得,罗森意识到他自己的观点并不像博文行文中所显示的那么确定;也让他们认为,罗森的权威仅仅局限于他的特定观点的价值。这改变了作者权威的源泉和意义。

第九,不仅作者不再是荒野小屋中的孤身一人,读者们现在也被连接起来了。我们能看到作者的话激荡起文化涟漪的某些效应。记者们在罗森的网站上评头论足,其他网站链接到这个网站,而他的推特账号jayrosen_nyu有37 000名关注者。我们过去常常说,思想会产生影响。现在我们可以观察思想的传播,就像把染料注入血液之中,再从监视器中追踪观察它流动的轨迹。


当然也有一些不足:


第一,对一些人来说,读者的声音就像是噪声一样,令人分心。

第二,有些观点如果一次性呈现会更有力。

第三,如果向公众免费开放,某些思想可能在经济上无法获益,虽然我们现在还不清楚这个假设是否正确。科幻作家和活动家科里·多克托罗(Cory Doctorow)[128]以及其他人,在售卖纸版书籍的同时免费将其在网上开放,既获得了商业上的成功,也实现了思想的影响力。

第四,出版一本实体书,是专业性和成就的传统象征。

第五,当太多声音在争辩时,我们很难知道该去相信哪些。


所以,好处对不足,9∶5。要是决定谁胜谁负像这个数字一样简单就好了。但其实很难。比如第五条不足,“我们很难知道去相信谁”并不一定就不好。18但这也不是说长形式和网形式的论证在竞争,非此即彼,一个必须消灭另一个。网上有足够的空间,既能容得下传统的多卷本的长篇大论,也能容得下那些完全用推文表达的短小观点。卡尔的书在书店大卖的同时,他也可以置身于网上热烈而深入的讨论。长形式的作品,甚至在网上还找不到它们的时候就可以被热议。这是一个两者共存的情况,并且还附赠了怎样进行的方法。

然而,网络也不是对长形式的论证全然毫无影响。你当然可以提笔写下7万字,内在逻辑连贯严密无懈可击。你可以像斯宾诺莎(Spinoza),[129]用演绎几何的方式写下一本伦理学著作。但是,如果作品想要产生影响,就必须被放置入一个可以讨论的网络中,但问题是,一旦读者进入讨论的网络中,却又会违背作品本身的原始逻辑。最蠢笨的读者会彻底误读作品,不管作者是黑是白是男是女都会破口大骂。聪明的歪脑筋也会误读作品,从而让作者显得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白痴。自私的专家们会觉得作品威胁到了自己的专业地位,从而一边吹口哨冷嘲热讽,一边暗自在背后落井下石。大学生们则不管不顾地整页整页地抄袭,声称这是自己的成果,都不去想自己被逮住了会怎样。

欢迎来到知识走下书架的世界。它被错误引用,被贬损,被强化,被合并,被误读了一千倍而传播,被同化到近乎看不见的地步。其实它一向如此,但现在我们能够看见这个过程的发生。一旦知道的过程在网上、在我们之中开启,伴随着评论部分和无数其他意见的链接,我们就再也不可能将“实际运用的知识”(knowledge-at-work)和“被人们所理解的知识”(knowledge-as-it-is-understood)区分开来。

所以,这种新型知识是什么形状的呢?长形式的对立面是什么呢?这问题本身就提错了。网络上的被网络化了的知识根本没有形状,因为网络没有边界。此外,它也不再像以前那么长。

形状当然重要。当知识还是金字塔形状的时候,当它还是建立在所有成员共享的一个坚固的基础之上的时候,当它的内容是由可信赖的权威过滤的时候,当我们知道哪些被涵盖进去、哪些没有的时候,当知识还有形式和形状的时候,知识很容易找到权威。无形状的知识反映了知识的更新,但却是以消弭了中央权威为代价的,而此前商业、文化、科学和政府都围绕着这个中央来运行。这种变化就其本身而言,当然是个严肃的议题,但同时它也是另一个变化的结果,即传统上知识所赖以维系的基础的变化:知识和世界的基本关系,已经大大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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