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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的历史(2)

2020年7月10日  来源:知识的边界 作者:(美)温伯格 提供人:kangtao76......

对于现代人而言,事实最有力、最坚固的部分在于个别(如路边有块岩石、桌边有6把椅子)。但是我们的先辈对个别嗤之以鼻,因为我们通过身体知觉可以感应到个别,而其他动物亦能如此。先辈们认为,知识不是我们通过生理感觉就可以简单了解到的,因为知识是人类灵魂的一种独特的能力,而这种灵魂是上帝赐予我们的,并且如同上帝一般。知觉可以让我们看见个别的事物(这是个浆果,那是只猫),但知识可以让我们明白这只猫和其他猫的共同之处,从而知道猫为何物;知识让我们看到猫的本质。对我们的先辈而言,知识是关于普遍性的——并非是关于这只猫或那只猫的事实。现今关于知识的观点,即知识是关乎个别事物的大量事实,肯定会让先辈们备受打击,认为我们现代人误用了我们天赋的能力。

那么,在19世纪发生了什么,使事实变成了知识的根基呢?过程是曲折的。美国学者玛丽·朴维(Mary Poovey)[34]追溯到16世纪在意大利的复式簿记的发明。复式簿记提供了一套程序,从而使得任何人,不论地位高低,只要遵循合适的程序,都可以准确地查看分户总账。11但大多数的历史学家看向17世纪。当英国哲学家和政治家弗兰西斯·培根(Francis Bacon)[35]想要将知识置于更为明确的基础之上时,他发明了一个科学的方法。就像亚里士多德(Aristotle)一样,他寻找普遍性的知识。12但是,他主张通过一系列个别事物的试验来得出知识。比如,当他想了解液体变成气体之后,体积膨胀了多少的时候,他用1盎司的小瓶装满酒精,用可充气的袋封住,加热酒精,直到袋子充满了气体,然后测量剩下的酒精。13通过这样的关于个别事物的实验,他就可以提出一个广泛适用于加热液体的理论。

有了特殊性的基础之后,普遍性就与传统上获得知识的方式形成了鲜明的反转:从今以后,理论不再是从对重大原则的逻辑推理中得出,而是由事实构建,正如房子是由砖所构建的一样。14

再经过一个世纪,我们得出了现代的事实。如果试图理解诸如“事实”这样的基础词汇,20世纪英国哲学家约翰·奥斯汀(John Austin)[36]给出的建议是,看这个词汇与什么对比使用。培根当时是将事实与理论对比。但现代意义上的“事实”是从人们将事实与自身利益对比后才出现的:清理烟囱对小男孩的影响这一事实,与上层阶级需要人来清理烟囱这一事实对比之后,富人们自我催眠说,艰苦工作可以磨练小男孩们的性格。15事实的意义变化使事实与社会地位的中心相联系,因为我们经常互相竞争,协调我们的利益。事实从科学理论的基础发展为社会政策的基础。

如同观看一个展示花朵开放的单格拍制的视频,我们可以在一个伟大的思想家的生平中看到事实的社会地位的上升。他就是生于1766年的托马斯·罗伯特·马尔萨斯(Thomas Robert Malthus)[37],其最为人所知的是他1798年提出的著名的警告,即人口以指数速率(即:2,4,8,16,32,64,128……)增长,但养育人口所需的食物却以线性速度增长(即:1,2,3,4,5,6,7……)。他的著名“证据”是:16

首先,食物是人类生存所必需的。

第二,两性之间的激情是必需的,并将继续保持现有的状态……

那么就可以说,我的假设是对的,即人口的力量无限地大于地球为人类生产食物的力量。

马尔萨斯并没有费心地收集人口增长和粮食产出的事实。相反,从他所展示的一些不言而喻的前提下,他向我们提出了一套逻辑推理。从这个逻辑推理出发,他进一步提出:饥荒是不可避免的,因此政府不应该供养那些穷困的人,因为无论怎样,粮食都是不够分配的。我们必须提高道德标准,而且要减少生育。

在书的其他章节里,马尔萨斯展开论述了一系列大胆的、未经证实的概括,解释为何地球上的众多人口尚未经历饥荒。即使提及自己的同胞时,他也以明显的毫无事实根据的方式进行阐述。“上层阶级”(higher classes)没有感到结婚的需要,因为他们可以“沉溺于便利的偷情”。17商人和农民只能等到年纪更大的时候,才有能力负担结婚。工人根本承担不了养家的重任,将他们“少量的津贴分成四五份”,因此也没有过多地增加人口。公务人员如果结婚,将失去他们“舒服的”生活现状。现代研究者看到这些概论肯定会感到吃惊。这些阶层的平均家庭规模是多少?工人的平均工资是多少?养活一个有四五个人的家庭需要多少钱?富裕阶层的“偷情”情况有多普遍,并且该阶层的偷情概率如何同其他阶层的概率相比?如果马尔萨斯把他的书作为一个大学二年级学生的期末论文提交,那么他将会被要求去学习一门矫正方法论的课程再重写论文。

终其一生,马尔萨斯的确重写了他的大作。他于1826年出版了该书的第六版,也是最终版。此时,该书涵盖了丰富的事实、数据以及关于对比研究的合理性的讨论。他比较了不同地区的死亡率,解释了反常的数据结果,并且整体上看,他的所作所为就像是一个基于事实的现代研究学者。显然,他的改变部分是由于有了更多可利用的事实。但是事实之所以变得更容易获取,是因为其地位上升了。在马尔萨斯作品的刺激下,以及希望英国社会面对工人和穷人悲惨现实的改革者的推动下,基于事实的知识出现了。在那场政治斗争中,事实要与阶层利益相对比,而不仅仅是与理论对比。

阶级利益的分化在19世纪初达到了最大化。当时上层阶级相信确保他们优渥的生活乃是上帝的安排,对于允许儿童去工厂做工或者派遣5岁的儿童清理只有7英寸直径的烟囱,他们丝毫不感到内疚。1819年,英国下议院想要通过一项新法案,禁止雇佣14岁以下的青少年去清理烟囱。当时,下议院议员登曼(Mr. Denman)认为,让这些年轻的男孩做有收入的工作,远远胜过让他们参与“在当下青少年中普遍存在的诈骗和偷窃行为”。18欧玛尼(Mr. Ommaney)议员也同意,因为他看到,清理烟囱的少年们是“欢乐的,高兴的,满足的”。登曼议员还认为,除了这些身形正合适的男孩们之外,就没有其他可行的方法去清理那些非常小的烟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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