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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言 知识的危机

2020年7月10日  来源:知识的边界 作者:(美)温伯格 提供人:kangtao76......

这本书将遵循一个独特的路径,探讨一个大到不可知的领域。用大到不可知来形容是贴切的,因为知识的新的提升和变化的核心,就是承认一个最基本的真理。

在我执笔写下这篇序言的那天(2010年6月21日),《纽约时报》(New York Times)头版的6条新闻中,有3条恰巧都如我的小标题所言:“知识面临危机!”

在我随意选择的这一天,这份被称为“记录纸”(The Paper of Record)[1]的报纸的头条,用了长长的篇幅,探讨了英国石油公司(BP)钻油平台的故障保护机制何以会失效,从而污染了墨西哥湾的原因。1 5位作者清清楚楚地解释了什么叫做“全封闭闸板防喷器”(“两块坚固的切削装置……能够割穿钻管,封住油井挽救局面”),它怎么就差一点发挥了作用,以及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文章扎扎实实无懈可击,对设备失效的那些时刻的描写细致入微,对石油行业抛出的那些借口予以了广泛的审视,并且也对因管理机构松弛而产生的内部流程问题进行了讨论。文章最后得出的结论颇具争议:故障保护机制,虽然听起来万无一失令人放心,但实际上却造成了一种非常危险的“单点故障”(single point of failure)[2]的可能性。

这篇文章的主题可能是BP的石油泄漏问题,但它真正的主题,其实是专家知识在解决复杂问题时的局限。文章试图告诉我们,我们本可以为阻止灾难做些什么,但是要想知道哪些事情有用实在是太难。人类的完美理论和理论的实际缺陷之间,存有多么大的不可避免的差距?我们的知识中,有多少是依赖于我们愿意去相信的东西?有哪些制度性的偏见,阻止着我们按照自己的所知去行事?对那些腐蚀知识的力量,能否予以阻遏?还是我们早该意识到,知识向来都被政治和贪婪所贬损?

这篇头版文章下面,是一项对约翰·厄普代克(John Updike)[3]的档案的调查报道。调查表明,厄普代克对自己小说中的场景做了详细研究,从丰田特许经营店的销售数字,到佛州汽车牌照的样子,每一项细节他都力求准确。厄普代克一向非常注意自己在公众之中的形象,用文章中的话来形容他就是“一个人把关的封闭社区”(a one-man gated community)。但是档案中透露出了厄普代克私人生活的大量细节,他保存下了自己所有的信件,甚至连他在哈佛大学读本科期间小测试的分数单都留着。这一切好像表明他准备好了在自己死后向世人端出一切。档案所展现的厄普代克,和我们自以为认识的那个厄普代克,两者存在很大的不同。例如,厄普代克留给外界的印象是,他几乎不怎么修改自己的文章,但是我们从档案中看到的他,却是一个会一丝不苟地修改自己手稿的作家。2

故事虽然是讲约翰·厄普代克的,但却向我们抛出了一个重要的问题,即一旦艺术家们不再留下书面记录,我们将如何去理解他们?正是厄普代克收集和保存的这些书面记录让我们看到,他虚构的小说其实是深植于他对事实的研究基础上的。而且,正是他笔记下的这些勾勾画画,让我们看到了他在那些貌似毫不费力的著作后面,其实付出了多大的努力。然而,当作家们的草稿、标注都消失在虚无缥缈的比特洪流中时,我们将依赖什么去理解作家们?没有这样的记录,我们怎么能够观察到——正如《纽约时报》所做的那样——厄普代克在早期的信件中,对朝鲜战争和麦卡锡主义其实甚少关注?而假如个人的档案以后变得如同老化的硬盘上的那些磁性一样脆弱,那么我们又怎么能够仅仅通过观察里面没有提到什么,就可以了解一个人更多?

这期《纽约时报》头版的最下面,是一篇特稿,讲了世界杯时一个足球运动员通过假摔来获取任意球机会的故事。3文章指出,其实只要裁判去看一下视频回放,就能很容易地逮住这些“演员们”,不过那就会牺牲掉这项运动的流畅性和自发性——而无论是从政治上还是从文化上,国际足联都不愿意做出这样的改变。

我们当然可以将这篇特稿视为一个体育故事,但它同时也讲了知识在我们如今这个世界扮演了何等复杂的角色。准不准确,到底有多大关系?我们在多大程度上愿意让专家们介入,以便得到一个更好的裁决?人类知识的不可靠,有什么好处?我们愿意让专家们涌入每一个字面或者比喻的领域(literal and figurative field)吗?专家的意见难道不需要付出什么代价吗?就让事情存有一丝模糊、一丝未知,会不会也带来什么益处呢?

事实上,这三篇文章尽管来自生活的不同领域,却都是我们关于知识的漫长争论的一部分。自从人类相信将可信的观点与单纯的意见区分开来是有益的之后,这2500多年来,我们一直在争论。当然,尽管争论从未停止过,我们知识系统的基础却定义得非常好。尤其是对那些伴随着数字化成长起来的一代而言,以下是对我们知识体系如何运转的一个小贴士:

人们努力学习,然后成为专门领域的专家。他们会赢得一些资质——学位、出版物甚或是诺贝尔奖——这些都让我们更加信任他们。他们写书、授课、上电视,让我们都能从他们的辛勤工作中受益。他们的一切成果,都要经历和自身领域相匹配的审核程序,从而让我们更加放心地相信这些成果的准确性。随着新的发现产生并被认可,我们的知识体系也随之扩大。这是一项需要很多代人从事的任务,我们一步步建造着它,尽管有时候会犯错误,但终究让我们在认识这个世界的道路上走得更远。知识就是财富,知识是如此特别的一种人类能力。而我们的知识体系,正是我们对世界还抱有希望的基础,期待人类终有一天能够消弭分歧达成一致,平和地生活在这个星球上。

我们成长的过程中,一直认为知识就是这样运行的。但是数字时代却揭示出,那只是纸质时代知识的运行方式。而当发展、保存以及交流知识的媒介发生了改变,知识也随之发生了改变。

通过《纽约时报》的那3篇头版报道,我们已经可以认识到,我们此前关于知识是什么、如何发挥作用的最基本看法,已经面临了挑战:

在最终被控制住的前3个月中,BP石油泄漏的消息在互联网上随处可见,贴心的页面设计者们还嵌入了视频,周围密布着文本和任何一个其所觉得重要的链接。《纽约时报》的在线报道,则直接链接了原始数据,甚至包括“之前从未公布的行业危机管理者们潦草涂写的笔记”。4目的是为了帮助读者理解,万一他们真想在吃早饭的时候顺便成为一个专家呢?每位博主都是广播员,每个读者都成了编辑。

厄普代克的档案,正如报道所说,“可能是最后一部伟大的书面记录了”。正如我们大多数人所做的那样,每位读者都使用文字处理器来写东西,那些我们写作的痕迹,有可能被我们遗忘在数字垃圾中,不过也有可能,因为硬盘出错,或者在我们不断更新换代,从磁盘换到CD换到DVD换到蓝光光碟再换到以后不知会出现的什么东西的过程中,被丢掉了。

像厄普代克这样的一份书面档案,规模上便于管理,内容上容易被主人控制——这在今天看起来反而显得异样。而当他人在我们留在硬盘上、脸书主页上的不计其数的照片和文字之中搜寻时,他们又能了解我们什么?

世界杯的每一个观众,都可以看裁判不能去看的视频回放,都可以在线与其他足球迷进行讨论,他们的讨论,比球场上专业裁判做出的裁定,事实更清楚而充分。

知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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