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愉悦心理

2016年1月9日  来源:自私的德性 作者:安·兰德 提供人:自诩玫瑰的凋谢
摘要:快乐使人直接体验到他自己的能力,体验到自己善于应付现实、获得价值和生活的能力。愉悦体验中隐含的是:“我控制我的存在”,在情感上引起有能力的感觉,因此,愉悦让人亲身体验到生命是有价值的,他自己是有价值的。 对理性的、心理健康的人而言,渴望愉悦就是渴望展示自己对现实的控制力。对神经官能症患者而言,渴望愉悦就是渴望逃避现实。既然愉悦给人一种能力感,那么神经质的人就陷入了一对致命的矛盾中:一方面,人的本性迫使他急切地需要愉悦,以此证明他对现实有控制力;另一方面,他又只能在逃避现实的行为中找到愉悦。这就是他那些愉悦不起作用的原因,这就是那些愉悦不能给他带来自豪感、成就感和灵感而只能带来内疚感、挫败感、无望感和羞耻感的原因。其伪自我价值的基础受到动摇;而且他害怕自己的伪自我价值体系会崩溃,他发现自己将直接面对苛刻的、绝对的、未知的、无情的现实,这种日益逼近的恐惧越来越尖锐。

快乐使人直接体验到他自己的能力,体验到自己善于应付现实、获得价值和生活的能力。

对人来说,愉悦不是一种奢侈,而是一种深刻的心理需要。

愉悦(在这个词最广泛的意义上)是生活的形而上伴随物,是成功行为的奖赏和结果——正如痛苦是失败、毁灭和死亡的象征一样。

在享受快乐时,人会体验到生活的价值,体验到生活值得过下去,值得通过奋斗来维持生活。为了生存,人必须采取行动,获得价值。愉悦或享受立刻成为成功的情感回报和继续行动的诱因。

另外,由于愉悦对人具有形而上意义,快乐使人直接体验到他自己的能力,体验到自己善于应付现实、获得价值和生活的能力。愉悦体验中隐含的是这种感觉:“我控制我的存在”,正如在痛苦体验中隐含的是这种感觉:“我无能为力”,愉悦在情感上引起有能力的感觉,同样,痛苦在情感上引起无力的感觉。因此,愉悦让人亲身体验到生命是有价值的,他自己是有价值的,从而成为人类生存的情感燃料。

正如人体的“愉快一痛苦”机制作为健康或受伤的指示器而发生作用,意识的“愉悦一痛苦”机制也按照同样的原则发生作用,就像指示器一样,显示什么支持他或反对他、什么对他的生命有益或有害。不过,人是具有后天意识的动物,他没有天生的观点,对于自己依靠什么生存,没有自动或必然的知识。他必须选择价值,以此来指导行动,确立目标。他的情感机制将按照他选择的价值产生作用。正是人的价值决定了他认为什么是支持或反对他的;正是人的价值决定了他追求什么愉悦。

人追求愉悦或享受的事物从心理上深刻地揭示了他的内心。这些事物是其性格和灵魂的标记。

如果人在选择价值时犯了错误,那么他的情感机制就不会纠正他,因为情感机制本身没有意志。如果人的价值使他追求那些在事实上和现实中导致他毁灭的东西,他的情感机制不会拯救他,反倒会促使他继续走向毁灭:他将一直反过来设置这种机制,反对他自己,反对事实,反对自己的生命。人的情感机制就像电子计算机,人有力量为它编制程序,但是没有力量改变它的本质。所以,如果他设置了错误的程序,那么他就无法逃避这样的事实:对他而言,最具自我毁灭性的欲望将具有救命行动般的紧张感和迫切感。当然,他有改变程序的力量——但只有通过改变其价值才能实现。

人的基本价值反映了他对自己和存在的有意识的或潜意识的观点,表现了:(1)其自尊或缺乏自尊的程度和性质;(2)他认为自己有多大的能力理解和改变世界,亦即:他对存在抱有多深的善意或恶意。因此,人追求愉悦或享受的事物从心理上深刻地揭示了他的内心。这些事物是其性格和灵瑰的标记。(我说的"灵魂"是指人的意识及其基本的动机价值观。)

广义地说,有五个(互相联系的)领域允许人体验到享受生命的快乐:创造性工作、人际关系、娱乐、艺术和性。

创造性工作是其中最基础的领域:通过自己的工作,人获得了对存在的基本控制感——他的能力感——这是享受其他价值的必要基础。生活缺少方向或目标的人,没有创造性目标的人,必然会感到无助和失去控制;进而觉得自己没有足够的能力生存或不适合生存;觉得自己不适合生存的人就无法享受生活。

自尊的人认为世界向他的努力敞开了大门,这种人的特点就是在其头脑的创造性工作中体验到深刻的愉悦;他无休止地追求不断增长的知识和能力,也就是追求思考、成就和进步,迎接并征服新的挑战,争取为不断扩展能力而骄傲,使自己得以享受生活的乐趣。

有种人显示了不同的灵魂:他主要乐于只做些固定的、熟悉的工作,更喜欢在半恍惚的状态下工作,认为幸福存在于没有竞争、奋斗或努力的地方。这种人的灵魂极其缺乏自尊,对他来说,宇宙似乎是不可知的,并具有模糊的威胁性,这种人核心的动力是对安全的渴望,不是通过能力获得安全,而是在不需要能力的世界中感到安全。

任何愉悦的质量都依赖于产生之时和之后的精神过程,依赖于其中涉及的价值的本质。

还有一种人显示了不同的灵魂:他发现享受工作——任何形式的工作——是不可思议的,他把靠努力谋生视为必然的罪恶,他只梦想着工作日结束后的寻欢作乐,让大脑淹没在酒精、电视、台球和女人中而获得愉悦,那种没有意识的愉悦。这种人的灵魂几乎没有丝毫自尊,他从不希望理解世界,认为他对世界产生昏昏沉沉的恐惧感是理所当然的,他唯一的放松形式,心目中唯一的享受,就是他那极易满足的感官所发出的微光。

还有一种人也显示了不同的灵魂:他的乐趣不是来源于成就,而是来源于毁灭;他的行动目标不是获得能力,而是控制那些获得能力的人。这种人的灵魂如此悲惨地缺乏自我价值,以至于他唯一的自我满足方式就是向那些不赞成其生存状态的人和那些能够生存的人发泄愤怒与仇恨——似乎通过毁灭那些有信心、强壮和健康的人,他就能够把自己的无力转变为有力。(他们希望通过摧毁一个参照系和建立另一个参照系的方式,来确认自己的价值感和存在感。)

理性的、自信的人热爱价值,渴望价值,并从中获得激励。神经官能症患者却从恐惧以及逃避恐惧的欲望中获得动力。他们在动机上的差异不仅反映在各自追求不同的愉悦上,而且也反映在他们体验到的愉悦的不同性质上。

例如,在上述四种人体验到的愉悦中,其情感质量是不同的。任何愉悦的质量都依赖于产生之时和之后的精神过程,依赖于其中涉及的价值的本质。正确利用意识的愉悦与没有意识的"愉悦”是有差异的;同样,获取真正的价值而产生的愉悦,获得真正的能力感的愉悦,与暂时减少恐惧感和无助感的"愉悦”也是不同的。自尊的人通过正确使用其能力来感受愉悦,通过在现实中获得实际价值来感受愉悦,这些是纯粹的、完全的愉悦——其他三种人对这种愉悦一无所知,同样,他对这三种人称为愉悦的模糊、黑暗状态也一无所知。

同样的原则也适用于所有的享受。因此,在人际关系领域内,下面几种人体验了不同的愉悦形式,其中包括了不同的动机,揭示了不同的性格。

第一种人追求的享受是与聪明、正直和自尊的人为伴,共同分享他那令人兴奋的标准。

第二种人只有与没有标准的人为伍才能过得快乐,因为和这种人在一起,他才感觉到随心所欲。

第三种人只有与他轻视的人为伍才能找到愉悦,因为和这种人相比较,他更有优越感。

第四种人只有和他能够欺骗和操纵的人在一起才能找到愉悦,因为从这些人身上,他能够获得最低级的自我陶醉,以此取代真正的能力感。

对理性的、心理健康的人而言,渴望愉悦就是渴望展示自己对现实的控制力。对神经官能症患者而言,渴望愉悦就是渴望逃避现实。

现在看一下娱乐领域。例如一个聚会。理性的人把聚会当做对成就的情感奖励,如果聚会的确包括令人愉快的活动,如能在晚会上看见他喜欢的人,遇到他认为有趣的新朋友,他在聚会中参加的谈话都涉及有价值的话题等等。只有在这样的聚会中,他才会享受到快乐。但是,神经官能症患者“享受”聚会的原因却与聚会上真正举行的活动无关;他也许会仇恨、蔑视或害怕所有出席者,他也许会表现得像个聒矂的傻瓜,并且暗暗地为这种表现感到耻辱但是他却感觉自己在享受整个聚会,因为人们正在发出表示赞成的声音,或者因为受邀参加这个聚会是社会优越性的表现,或者因为其他人看起来很快活,或者因为聚会使他免受漫漫长夜的煎熬,免除对孤独的恐惧。

烂醉如泥的“愉悦”显然是逃避头脑清醒所带来的责任。如果举行社交聚会的目的只是表达歇斯底里的混乱;如果参加聚会的客人醉醺醺地四处游荡,喧闹地胡说些没有意义的话;并且享受一种虚幻的世界:人无须在其中承担目标、逻辑、现实或认识的重负;那么这种聚会也同样是逃避头脑清醒所带来的责任。

在这一背景下,再看看现代社会中"垮掉的一代”一例如,他们跳舞的方式。我们从中看到的不是真正享受的微笑,而是茫然凝视的双眼,是抽搐般混乱的动作,看起来就像分裂的躯体,所有人都拖着步子,歇斯底里地跳着,拼命营造出没有目的、没有意义、没有头脑的气氛。这就是意识麻木的"愉悦”。

或者看看更安静的“愉悦”,它填满了许多人的生活:家庭野餐、女士聚会或者“咖啡谈话会”、慈善义卖、呆板单调的度假——所有这些都会给参加者提供宁静得令人厌倦的场合,在这种场合中,厌倦就是价值。对于这种人,厌倦意味着安全、已知之物、平常和惯例,缺乏新颖的、令人兴奋的、陌生的和要求高的事物。

什么是要求高的愉悦?就是那种要求运用理智的愉悦;不是解决问题所带来的愉悦,而是练习辨别力、判断力和认识力所带来的愉悦。

生活中最重要的愉悦之一是艺术作品提供的愉悦。具有最高潜力的艺术表现了事物"可能的和应该的"形态,能够为人提供无价的情感燃料。但是,另—方面,艺术作品能否让人做出回应却取决于欣赏者最深层次的价值和前提。

一个人可以寻求表现英勇的、聪明的、有效力的、戏剧化的、有目的的、程式化的、机灵的、有挑战性的事物或人物;他可以寻求崇拜和尊重伟大价值所带来的愉悦;他可以寻求思考各种邻里闲言碎语所带来的满足感,那些闲言碎语不论在思想上还是价值标准上,不向他要求什么;他可以感觉自己构思已知、熟悉之物而带来的令人愉快的温暖感,试图减少那种“陌生感和自己在世界上无所作为的恐惧感"。或者他的灵魂对表现恐怖和人类退化的作品表示肯定。看到书中写沉溺于麻醉品的矮子或残废的女同性恋者,他可以为自己不像他们那么糟糕而满足;他可以欣赏一幅图画,这幅画告诉他:人是罪恶的,现实是不可知的,存在是无法忍受的,任何人都无济于事,他内心的恐惧是正常的。

美术形象化地表现了含蓄的存在观一并依一个人对哪幅画做出反应而决定他自己的存在观。喜欢《大鼻子情圣》的人与喜欢《等待戈多》的人,他们的心灵绝对不同。

人能够享受的各种愉悦中,最伟大的是骄傲,这是人们从自己的成就以及自己性格的创造物中获得的愉悦。而从他人的性格和成就中获得的愉悦是敬佩。这两种反应——骄傲与敬佩——最热烈结合的最高表现就是浪漫的爱情,爱情的庆典就是性。毕竟,正是在这方面——在一个人浪漫的性反应中,很有说服力地揭示了他对自己以及存在的看法。一个人所爱的人、对他有性吸引力的人,反映了他自己最深刻的价值。

有两个重要方面从心理上揭示一个人浪漫的性反应:一是他对配偶的选择,二是性行为对他的意义。

一个自尊的男人,一个爱自己也爱生活的男人,会强烈地感觉到需要找到一个令自己心生敬佩的人,找到一个在精神上志同道合的人去爱。最吸引他的品质是自尊——自尊以及明确的存在价值意识。对这样一个男人来说,性是一种庆典,性的意义就是赞美他自己和他选择的女人,是具体经验的终极形式,对他个人来说,这也是生存的价值与乐趣。

对这种经验的需要是人的本性所固有的。但是,如果他缺乏获得爱情所需的自尊,那么他就会企图伪造爱情。而且他选择配偶(潜意识地)根据的标准是她帮助他伪造爱情的能力,让他产生错觉的能力,让他以为自己拥有根本不具备的自我价值,拥有根本感觉不到的幸福。

因此,如果一个男人被一个拥有才智、自信和力量的女人所吸引,如果他被一个杰出女性所吸引,那么他就表现出了自己的心灵。如果相反,他被一个不负责任、无助的浮躁女人所吸引,而对方的柔弱让他觉得自己颇有男子气概,那么他就表现出了另一种心灵。如果他被一个惊恐不安的荡妇所吸引,由于对方缺乏判断力和标准,他感到自己不会受到责备,那么他就表现出了另一种心灵。

同样的原则当然也适用于女性浪漫的性选择。

对下面这两种人而言,性行为具有不同的含义:一种人靠骄傲与敬佩满足欲望,其欲望为他提供了愉快的自我经历,这本身就是目的;另一种人则在性中寻求男性气质(或女性气质),或寻求改变绝望心境,或寻求抵抗焦虑,或寻求逃避无聊。

都不能给他们愉悦,真正的享受对他们来说似乎是不可能实现的。这就是视逃避为愉悦的策略所无法回避的死胡同。

荒谬的是,那些所谓的追求享乐者——那些似乎只为了一时感觉而活着的人,那些只关心一时之快的人——正是他们在心理上无法享受自身即目的的愉悦。这种神经质的追逐享乐者想当然地以为:通过做出些表示庆祝的动作,他就能够让自己感觉有什么可喜可贺之事。

缺乏自尊者的标志之一,即他在道德和心理上不负责任所受到的真正惩罚,他所有的愉悦都来自逃避受自己背叛的两个追逐者:现实和他自己的心智,但二者又都是无法逃避的。这一事实也是对其道德和心理缺失的惩罚。

既然愉悦的功能是给予人一种能力感,那么神经质的人就陷入了一对致命的矛盾中:一方面,人的本性迫使他急切地需要愉悦,以此证明他对现实有控制力;另一方面,他又只能在逃避现实的行为中找到愉悦。这就是他那些愉悦不起作用的原因,这就是那些愉悦不能给他带来自豪感、成就感和灵感而只能带来内疚感、挫败感、无望感和羞耻感的原因。对于自尊的人,愉悦的效果就是奖励与肯定。对于缺乏自尊的人,愉悦的效果就是威胁——他受到焦虑的威胁;其伪自我价值的基础受到动摇;而且他害怕自己的伪自我价值体系会崩溃,他发现自己将直接面对苛刻的、绝对的、未知的、无情的现实,这种日益逼近的恐惧越来越尖锐。

寻求精神治疗的病人,他们最普遍的病症之一就是:任何事物都不能给他们愉悦,真正的享受对他们来说似乎是不可能实现的。这就是视逃避为愉悦的策略所无法回避的死胡同。

保持明确地享受生活的能力,是一种非同寻常的道德和心理成就。与通常的信念相反,这种成就不是愚钝无知的特权,而是坚持不懈地致力于理解现实的行为的特权,是一丝不苟地追求智力完整性。这种成就是自尊的奖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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