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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渡鸟的故事

2020年7月1日  来源:祖先的故事 作者:理查德·道金斯 提供人:huangtang13......

渡渡鸟的故事

出于显而易见的原因,陆生动物很难抵达遥远的海岛,比如加拉帕戈斯群岛或者毛里求斯岛。若是碰巧遇上那种屡次发生的诡异事故,有陆生动物乘着脱离海岸的红树林筏子漂到了一个像毛里求斯这样的岛上,它们很可能就此展开了一种轻松的生活。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来到这座岛上本来就不容易,岛上的竞争因而也就不如后方大陆上那样激烈。正如我们讲过的,这很可能就是猴子和啮齿类抵达南美洲的方式。

当我说殖民一座岛屿“很困难”的时候,我必须紧接着预防那种常见的误解。一个溺水的生物也许会绝望地企望着陆地,但没有哪个物种真的“试图”去殖民一座岛屿。物种这样的实体不会尝试去做任何事,但某个物种的某些个体也许碰巧发现自己处于殖民者的境地,可以占领一座不曾被自己的物种栖居的岛屿。可想而知,这样的个体会从这种真空中获益,以后见之明的眼光去看,结果便是我们可以说它们的物种殖民了这座岛屿。这一物种的后代也许会逐渐进化出与它们的祖先不同的生活方式,以适应陌生的岛上环境。

这就引出了《渡渡鸟的故事》。这个故事的主旨在于,陆生动物很难抵达一座岛屿,但如果它们长着翅膀,事情就容易多了。就像加拉帕戈斯地雀的祖先或者渡渡鸟的祖先所做的那样,不论它们到底是谁。会飞的动物有一种特殊的地位。它们不需要老生常谈的红树林筏子,它们的翅膀可以载着它们来到远方的岛屿,也许是因为一次罕见的事故,也许是一场大风。一旦成功抵达了海岛,它们常常会发现翅膀没了用处,特别是因为岛上通常缺少天敌。这也是为什么就像达尔文在加拉帕戈斯注意到的那样,岛上生活的动物往往非常温驯。这让它们成为水手们唾手可得的肉食来源。最著名的例子是渡渡鸟(dodo,学名Raphus cucullatus)。分类学之父林奈残忍地将它们重命名为Didus ineptus[54]

“dodo”一词来自葡萄牙语,意思是“蠢笨的”。这个说法不公平。当葡萄牙水手在1507年抵达毛里求斯岛时,数量庞大的渡渡鸟极为温驯,主动接近水手们,其行为和“信任”差不了多少。为什么不信任呢?毕竟数千年来它们的祖先不曾遇见过任何天敌。哈,看看信任的下场。不幸的渡渡鸟纷纷被人用木棍敲死,先是葡萄牙水手,后来是荷兰水手,尽管他们称它的肉“难以下咽”。也许这被看作一种狩猎运动。在不到两个世纪的时间里,渡渡鸟就灭绝了。正如一再发生的那样,灭绝是直接的杀戮和一系列间接作用的共同后果。人类带来了狗、猪、老鼠和信教的难民。前三者吃掉了渡渡鸟的蛋,难民种下了甘蔗,毁掉了渡渡鸟的栖息地。

生物保护是一个非常现代的概念。我怀疑在17世纪,灭绝这个词以及它所代表的意义不曾进入任何人的脑海。我几乎不忍心讲“牛津渡渡鸟”(Oxford Dodo)的故事,它是最后一只在英格兰被制成标本的渡渡鸟。它的主人,标本剥制师约翰·特拉德斯坎特(John Tradescant),受人蛊惑将他那一大批古董珍藏遗赠给(据说)臭名昭著的伊莱亚斯·阿什莫尔(Elias Ashmole)。这也是为什么据说牛津的阿什莫林博物馆(Ashmolean Museum)本该被称为特拉德斯坎特博物馆。后来,阿什莫尔的藏品管理员们(据说错误地)决定把特拉德斯坎特的渡渡鸟标本当垃圾烧掉,只留下了喙和一只脚,现在它们位于牛津大学自然历史博物馆,我有时会在那里工作。正是在那里,它们令人难忘地启发了刘易斯·卡罗尔(Lewis Carroll)[55],还有希莱尔·贝洛克:

以前渡渡鸟四处闲逛,

沐浴日光,自由呼吸。

如今日光仍然温暖着它的故乡,

渡渡鸟却没了踪迹!


那个曾经叽叽嘎嘎的声音,

如今永远喑哑默然——

你仍能看见它的喙和骨,

只是全在博物馆。


据信生活在相邻的留尼汪岛(Réunion)上的白渡渡鸟(Raphus solitarius)也遭遇了同样的命运[56]。罗德里格斯岛(Rodriguez)是马斯克林群岛(Mascarene archipelago)三座岛屿中最小的一个,曾有一种渡渡鸟的近亲生活在那里,后来也因为同样的原因灭绝,它便是罗德里格斯渡渡鸟(Rodriguez solitaire,学名Pezophaps solitaria)。

渡渡鸟的祖先长着翅膀。它们的先辈像鸽子一样,凭着自己肌肉的力量飞到马斯克林群岛,也许得到了一阵怪风的帮助。一旦抵达,它们就再也不用飞翔了——没有天敌需要它们躲避——于是就失去了翅膀。就像加拉帕戈斯和夏威夷,这些岛屿也是最近火山活动的产物,存在的时间都不超过700万年。分子证据表明,渡渡鸟和罗德里格斯渡渡鸟很可能是从东面来到马斯克林群岛的,而不像我们自然而然猜的那样来自非洲或者马达加斯加。也许罗德里格斯渡渡鸟的大部分进化分异都发生在它们抵达罗德里格斯岛之前,那时候它们的翅膀仍然保有足够的力量,使它们可以从那里抵达毛里求斯。

何必要丢掉翅膀呢?花了那么长时间才进化出翅膀,为什么不留着呢?万一哪天有事还能派上用场。唉(为渡渡鸟而叹息),进化可不是这么想的。实际上进化从不思考,更别提未雨绸缪了。如果进化会事先打算的话,渡渡鸟就会保留着它们的翅膀,也就不会在葡萄牙和荷兰水手那残忍的破坏行动中成为活靶子。

已故的道格拉斯·亚当斯被渡渡鸟的悲伤故事打动,在他写于1970年代的某集《神秘博士》(Doctor Who)故事里,年长的克罗诺蒂斯教授(Professor Chronotis)在剑桥大学的房间是一台时间机器,而他只用这台机器做一件事,即满足他的私密怪癖:他不可自拔地一再回到17世纪的毛里求斯,只为给渡渡鸟掬一把泪。由于英国广播公司(BBC)的一场罢工,这集《神秘博士》从来没有播出。后来道格拉斯·亚当斯重新将这个萦绕心头的渡渡鸟故事写进了他的小说《全能侦探社》(Dirk Gently's Holistic Detective Agency)里。你尽可笑我多愁善感,但我必须停笔默哀——为道格拉斯,也为克罗诺蒂斯教授以及使他落泪的渡渡鸟。

无论是进化,还是作为进化引擎的自然选择,都没有先见之明。在每个物种的每一代里,最具生存和繁殖优势的那些个体为下一代种群提供了超出一般比例的基因。结果便是,这一过程虽然盲目,但依然在自然允许的范围内依循着近乎先见之明的路径。100万年后当水手们拿着大棒来到岛上的时候,翅膀或许有用。但在迫在眉睫的此时此地,翅膀不会帮助一只渡渡鸟为下一代种群提供更多的后代和基因。相反,用来支持飞翔的巨大胸肌是掌握飞行能力昂贵奢侈的代价。让翅膀退化,节省的资源可以被用于眼下更有用的东西,比如卵:它对于那些导致翅膀退化的基因的生存和繁殖来说有着即时有效的收益。

一直以来,自然选择都在做着这种事情,总是修修补补,这里缩小一点,那里长大一点,总是在调整、试验、取消,为了当下的繁殖成功率而不断优化。几百年后的生存问题不会被计算考量,原因很简单,因为根本不存在计算。一切都自动发生,某些基因在基因库里存活下来,另一些被淘汰。

一件较为喜人的后续事件减轻了牛津渡渡鸟(既是爱丽丝的渡渡鸟,也是贝洛克的渡渡鸟)结局的悲伤。我在牛津大学的同事艾伦·库珀所在的实验室获准从渡渡鸟的一块足骨中提取了一个小样本。他们还从罗德里格斯岛的一处洞穴里得到了一块罗德里格斯渡渡鸟的股骨。这些骨头提供了足够的线粒体DNA,使他们可以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进行详尽的测序比较工作。他们将这两种已灭绝的鸟类和一大批现存的鸟类进行比较,结果确认了人们长期以来的猜测,渡渡鸟是形态发生改变了的鸽形动物。同样毫不令人意外的是,在鸠鸽科(Columbidae)内部,渡渡鸟和罗德里格斯渡渡鸟是彼此最近的亲属。但让人有些意外的是,这两种已经灭绝的不会飞的大型鸟处于鸽形动物家系图的深处。换句话说,渡渡鸟与某些会飞的鸽形动物的关系,比这些鸽形动物与其他会飞的鸽形动物的关系还近。但光看外形的话,你会认为所有会飞的鸽形动物都有更近的亲缘关系,而渡渡鸟则僻处一个偏远的分支。在鸽形动物内部,渡渡鸟最近的亲属是尼科巴鸽(Nicobar pigeon,学名Caloenus nicobarica),这是一种生活在东南亚的漂亮鸽子。尼科巴鸽和渡渡鸟所在的这个支系最近的亲属是维多利亚冠鸠(Victoria crowned pigeon)和齿鸠(Didunculus)。前者是新几内亚一种华丽的鸟,后者生活在萨摩亚,是一种有齿的鸽形动物,看起来很像渡渡鸟,甚至它学名的含义就是“小渡渡鸟”。

牛津大学的科学家们评论道,尼科巴鸽迁徙的习性使它特别适于侵入偏远的岛屿,尼科巴鸽形态的化石在东面远至皮特凯恩群岛(Pitcairns)[57]的太平洋岛屿上都有发现。他们接着指出,这些有冠有齿的鸽子本来就是一种不怎么飞的大型地栖鸟类。似乎这整个系群的鸽子习惯性地向岛屿殖民,然后失去飞行的能力,并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像渡渡鸟。在马斯克林群岛,渡渡鸟和罗德里格斯渡渡鸟将这种趋势推向极致。最近的化石发现表明,在数千千米之外的斐济,它们还有另外一个近亲维提巨鸽(Viti Levu giant pigeon,学名Natunaornis gigoura),它也完全丧失了飞行能力。

与《渡渡鸟的故事》类似的事情在世界各地的岛屿上不断重复上演。鸟类里面有许多科的主要成员都是会飞的物种,却都在岛屿上进化出了不会飞的类型。毛里求斯还有一种不会飞的大型红秧鸡(Aphanapteryx bonasia),如今也已经灭绝,有时候会被人和渡渡鸟弄混。罗德里格斯岛有一个类似的物种,罗德里格斯秧鸡(Aphanapteryx leguati)。秧鸡似乎为《渡渡鸟的故事》提供了一个补充,它们不仅同样进行跨岛迁徙,而且也随后失去了飞行能力。除了印度洋上的类型,秧鸡在南大西洋的特里斯坦–达库尼亚群岛(Tristan da Cunha)[58]也有一个不会飞的种类,而且太平洋的大多数岛屿都有——或曾经有过——不会飞的秧鸡种类。在人类毁灭夏威夷的鸟类之前,群岛上有超过12种不会飞的秧鸡。在全世界现存的60多个秧鸡物种中,超过四分之一的种类是不会飞的,而且所有这些不会飞的秧鸡都住在岛上(前提是我们把新几内亚和新西兰这样的大型岛屿也包括在内)。自人类足迹到达以来,太平洋的热带岛屿上可能有多达200个物种走向了灭绝。

同样在毛里求斯,有一种如今已经灭绝的大型鹦鹉,毛里求斯冕鹦鹉(Lophopsittacus mauritianus)。这种凤头鹦鹉生活的环境可能和如今仍然(勉强)存活在新西兰的鸮鹦鹉(kakapo)[59]的差不多。新西兰是——或者说曾是——许多不会飞的鸟类的故乡,它们分属多个不同的科。其中最为惊人的是所谓的“艾兹比尔”(adzebill),这是一种矮胖壮实的鸟,与鹤和秧鸡有远亲关系。在新西兰南岛和北岛上各有一种“艾兹比尔”,但两座岛上除了蝙蝠之外没有任何哺乳动物(原因显而易见,和渡渡鸟一样)。所以,很容易想象得到,“艾兹比尔”的生活方式和哺乳动物很像,填补了“市场的空白”。

在上述所有这些例子里,其进化故事几乎一定是《渡渡鸟的故事》的某个变形。作为祖先的飞鸟凭借自己的翅膀来到偏远的岛屿,哺乳动物的缺失使它们有机会在地面上生活。它们的翅膀再也不像当初在大陆上那样有用,于是这些鸟类放弃了飞翔,翅膀以及昂贵的飞行肌就此退化。直到最近,人们都认为有一个特别的例外,它便是所有不会飞的鸟类当中最古老也最著名的一员:属于平胸鸟类的鸵鸟目。它们有自己的故事,即《象鸟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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