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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比出场

2020年6月23日  来源:大脑的情绪生活 作者:[美]理查德·戴维森;沙伦·贝格利 提供人:zhangshaoping8......

我一直幻想能够在儿童成长的过程中测量他们基因表达的变化——在我们将机器人罗比(Robie)引入研究之后,就更是如此。该研究是我们第一次正式对情绪风格进行追踪研究,它的分析对象是行为抑制。凯根的著名研究已经指出,行为抑制会从儿童时期一直持续到成年之后。我们可以通过行为抑制来追踪情绪风格中的情绪调整能力维度——也就是说,行为受到抑制的或者害羞的儿童情绪调整能力较弱。不管给他们带来烦恼的是怎样的情形——比如,身处一个陌生的环境,或者不得不与陌生人交流——他们从烦恼中恢复过来的时间都会比别人更长。行为未受抑制的儿童则会显示出较强的情绪调整能力——他们对这些局面应付自如,即便暂时因为焦虑而战栗,他们也能够迅速恢复,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的确,我认为情绪调整能力处于一个更为基础的地位,情绪调整能力不足甚至是造成害羞的原因:大胆而行为不受抑制地与陌生人交谈、在不熟悉的领域探索等,会让害羞的人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感到焦虑和烦恼,所以他们对那样的情形会尽量回避。他们的行为会表现出害羞的特征。(对那样的情形,自我觉察能力敏锐的人会有意识地回避,而自我觉察能力迟钝的人则会无意识地回避。后者会表示,他们碰巧更喜欢在家工作,或者喜欢每天晚上都待在家里。)当时我相信,儿童的情绪风格是天生的,而且这些情绪风格将会伴随他们一生。因此,我以为情绪调整能力从儿童时期开始就是永远无法改变的,我以为我们将会发现证据支持这一点。

在20世纪80年代,我们当地的报纸会刊登新生儿的出生公告,这对需要找到研究志愿者的科学家来说简直是一座信息“金矿”。在我们威斯康星大学的一个办公室里,专门有人会老老实实地将每个新生儿的信息录入,建立了一个庞大的新生儿数据库——某人在某年某月某日出生,一目了然。如果一位科学家想要找(比方说)几百个三周岁大的幼儿,他只需要调出三年前出生的儿童的名单,然后逐个地给小孩家长直接打电话就行了。我们当时就是这么做的:我们找到1985年出生的儿童的名单(当时是1988年),再过滤掉那些家庭住址在25英里之外的孩子,然后就开始逐一询问小孩家长是否有兴趣参加一项关于行为抑制(害羞)的科学研究。其中有70%的家长表示有兴趣,从这个比例可以看出威大的声望。于是我们接下来就开始为他们的来访安排时间。

除了少数几位父亲之外,将自己还在蹒跚学步的小孩带来我们实验室的都是母亲。参加我们实验的小孩一共有368名,我们一次会安排两个家庭同时来访。我的研究生罗娜·芬曼(Rona Finman)会将妈妈们带到一个宽敞的、四处摆满玩具的儿童游戏室里,安排她们在房间角落的椅子上坐下,然后请她们填写好几份问卷。这些问卷有些是基本的人口统计信息,有些是关于小孩以及她们本人的性情和气质(喜怒无常、焦虑、害羞)。妈妈们填写问卷的时候,小孩就在地上玩着玩具——积木、洋娃娃、卡车,等等。

几分钟之后,游戏室的门打开,遥控机器人罗比会借助脚下的轮子进入房间。罗比只比这些处于学步期的小孩稍微矮一点,他借助脚底下的三个轮子可以四处移动。罗比的“眼睛”其实是一对灯,灯光闪烁;他的头可以左右转动;当他说话的时候,他的机械嘴还会动。当他在我们的遥控下靠近每一个小孩的时候,他会用一种计算机模拟的机器人的声音讲话:“嗨,我是机器人罗比。我来是想跟你一起玩。你愿意陪我一起玩吗?”在罗娜的授意下,妈妈们此时正在专心填写问卷,她们没有抬头,跟自己的小孩也没有交流。

孩子们的反应可谓是五花八门。一些小孩会蹦蹦跳跳地走近罗比,伸手摸他,跟他说话;另一些小孩会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就拿威尔(Will)来说(威尔是一名教师与一名政府官员的儿子),一些小孩在罗比出现后动作发生了僵硬,威尔就是其中的一个。罗比一进来,威尔就丢掉了手里的玩具,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瞪着机器人,一句话也不说。他显露出强烈的警惕,脸上出现了谨慎的表情,小心翼翼地盯着罗比看,似乎随时会出现危险。当机器人靠近时,威尔往后退了几步,然后又重新恢复了僵硬的姿态。罗比会接着向威尔提出一起玩耍的邀请,几番邀请之后罗比会向威尔道别,转过身,然后从他进来的那扇门离开。我们看到威尔长吁一口气,重新变得活跃起来,继续玩起了玩具。与之相反,罗比一进房间,萨姆(Sam)——一名建筑包工头与一名图书管理员的儿子——就径直向罗比跑去,笑着抓向罗比,然后没完没了说个不停。罗娜当时生怕萨姆弄坏罗比头上的天线,那样的话我们就无法通过控制杆对罗比进行遥控了。萨姆在罗比身边蹦蹦跳跳,还向他的妈妈大喊:“快看,妈妈!快看机器人!”我们之前曾经吩咐妈妈们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要专心填写问卷,而萨姆的妈妈对这一指令的遵守堪称楷模。

分别将威尔和萨姆乘以184,你就可以知道我们在那25分钟的时间里关于学步期的儿童与罗比的交流(或者根本没有交流)观察到了什么。我们会为威尔那样的小孩打分:害羞、沉默、警惕、情绪调整能力低下,他们无法克服自己对陌生“人”和陌生情形的恐惧;另外,我们也会对萨姆那样的小孩打分:极其外向、好交际、情绪调整能力强,看到一个会说话的机器人也不会惊惧,能够适应异常环境。用流行的行话来讲,一些孩子几乎没有显示出任何的行为抑制,而另一些孩子则显示出了程度较高的行为抑制——一些孩子的情绪调整能力很强,而另一些则很弱。此外,我们也观察到了很多介于两者之间的小孩。在这项行为测试完成6个月(对所有这368个小孩都做一遍罗比试验就要6个月之久)之后,我们请家长们带着孩子再次来到我们实验室,这样我们就能够获取孩子们的基准脑电图活跃水平。“基准”脑电图度量的是当一个人仅仅处于休息状态而没做任何具体事情时的大脑活跃水平——当然,在做测试的时候,孩子们也有可能在做白日梦,或者是在暗自哼唱儿童剧《芝麻街》(Sesame Street)的主题曲,这些都超出了我们的控制范围。

在害羞或者社交性方面,不同的幼儿之间存在巨大差异,这恐怕不是什么重大新闻。有空的时候到你们当地的儿童沙盘游戏理疗中心去逛逛,你就可以亲眼看到这一点。我们并不是要证明这一点。前文曾介绍,发展心理学中流行的研究范式认为气质会持续一生。我们试图对这一点进行检验。

根据3岁幼儿对罗比的反应,我们从那368个小孩中挑出了70个。我们会对这70个小孩进行更加密切的关注,于是将这项研究变成了追踪研究。我们将小孩分成了三组:威尔那样害羞的小孩,他们对罗比几乎什么话都没说,还把头藏在了妈妈的膝盖后面;萨姆那样大胆的小孩,他们不到10秒钟就从妈妈身边跑开了,很快罗比就成了他们最好的朋友;以及处于两者之间的小孩,他们的各项得分都处于平均值附近,不管是在与罗比交往之前需要熟悉时间的长短,还是与罗比交谈的多少。从这三类中我们挑选出的每一类人数都大致相等。我们请这些小孩的家长分别在孩子7岁和9岁的时候将小孩重新带回实验室。

之前凯根的研究认为,气质可能是一种固定不变的特质,因此当时我的预期是:3岁时在罗比面前显示出害羞的儿童再次测试时仍会表现得害羞;蹒跚学步时就显得外向的儿童也同样会保持自己的外向性格。但是在科学中,即便是那些备受尊重的研究都渴望得到检验。另外我们发现,凯根研究中的一些方面也有值得商榷之处,这在莫琳·里克曼(Maureen Rickman)看来尤其如此。莫琳是我的同事,她在机器人罗比的研究中做出了不可估量的贡献。

莫琳本科是在威斯康星大学麦迪逊分校念的神经科学。那还是在20世纪80年代初,当时学校还没有为本科生开设神经科学这个专业,只有研究生才有这个专业。但是莫琳说服校方让她来设立一个神经科学专业,她于是被该专业深深吸引了。毕业之后,她花了5年时间去研究婴儿,尤其是研究婴儿听觉能力的发展。不过,正如最近她自己所说的那样:“我当时真是希望做点重要的事情。我听说有个家伙在真人身上做实验,还用脑电图来确定大脑特定区域的功能。这人希望搞清楚焦虑的人会有怎样的大脑。”那个家伙就是我,我后来成了莫琳的研究生导师。

我告诉莫琳,我们很大程度上跟凯根一样,试图弄明白幼儿在3岁时表现出的行为抑制特质是否会一直持续到童年时期的后半段,以及该特质背后的大脑活动模式是否也会持续下去。当莫琳加入我们这项追踪研究的时候,我们已经进入了第三阶段的测试——孩子们当时已经9岁了。在莫琳跟孩子们碰面之前,我让她重读了一遍凯根的研究论文——那些研究得出了“生而害羞,死犹害羞”的结论,也就是说,童年时期的行为抑制将会持续到青少年时期。莫琳这次需要关注的是其中繁复的方法论细节,而不是凯根得出的著名的结论。

一天下午,莫琳走进了我的办公室,她问我是否注意到了凯根研究中的一个细节:凯根对儿童害羞程度的衡量指标之一是请家长打分。你知道,莫琳说,那可能会造成问题:父母看待子女的方式几乎是难以改变的。这孩子“非常调皮”;这孩子“很聪明”;这孩子“怕生”……这种为自己的子女简单贴上标签的习惯难道不会让家长对子女气质的变化视而不见吗?如果一位家长发现自己3岁大的小孩性格比较害羞,那她以后会不会一直那样看待自己的孩子?这会不会让凯根的研究结论出现偏差呢?家长对子女的评价虽然并非凯根使用的唯一指标,但也是其中之一,因此可能会带来问题。

凯根研究方法中还有一个问题也值得商榷。通过深入分析凯根的研究细节,莫琳发现,凯根对儿童进行分类的另一个指标是儿童第9次自然发语(spontaneous utterance)之前的语句长度。如果你看没明白那是什么意思,莫琳当时也一样。你恐怕没想到,那指的是:首先统计儿童会用多少个字去描述他们在不同实验室环境中首先提到的8个事物,然后将少言寡语等同于害羞,而话匣子关不上的儿童则被视为是缺乏行为抑制倾向。说“那是谁?”的小孩是否就要比说“妈妈,妈妈,坐那儿的人是谁?”的小孩更害羞?莫琳认为,害羞会让一些人唠叨个没完来缓解自己的焦虑,同时它也会让另一些人沉默不语。“他怎么会提出这样一个指标来度量害羞呢?”莫琳问我,“不管选取怎样的度量指标,它都应该具有表面效度(face validity),能够言之成理,至少能够让受试者信服。否则,你必须为该指标的选用提出足够令人信服的理由。”

凯根对害羞的度量指标中有一些比较容易理解:小孩在陌生人面前会不会出现动作僵硬;此时他的压力荷尔蒙水平如何。但是凯根研究方法论中比较奇怪的两个方面——家长评价与儿童说话的句长——让我们不禁开始怀疑凯根关于害羞持续性的结论是否真如大家所以为的那样经得起推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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