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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意外而踏上摄影之路

2020年6月23日  来源:时间观 作者:西蒙·加菲尔德 提供人:zhangshaoping8......

1860年6月,那时的迈布里奇是一位成功的书商和书籍装订商,尚未拿起任何相机。他要搭乘从洛杉矶出发的轮船前往欧洲,但错过了船期。一个月后,他订了前往密苏里的马车,希望可以从密苏里搭火车到纽约,然后再前往欧洲。就在马上要到达得克萨斯的时候,马匹突然因惊吓而逃窜并使马车撞上了一棵大树。在这次事故中,至少有一名乘客死亡,迈布里奇则被抛出车外,头部受到了重伤。迈布里奇说,他不太记得那次意外事故的细节了,但在恢复期间,他发现自己的味觉与嗅觉双双出了问题,而他每只眼睛看到的影像与以前也有些微的不同,以致会有双重影像。他一开始是在纽约求医,然后去伦敦,甚至找上了维多利亚女王的御医威廉·格尔爵士(SirWilliam Gull)。然而,除了建议迈布里奇尽量呼吸新鲜空气,威廉·格尔在诊断或解释病情上毫无建树。

然而,现代的脑部医学专家对那些状况会有更加明确的看法。2002年,伯克利加州大学的心理学教授阿瑟·P.岛村(ArthurP. Shimamura)在《摄影史》(History of Photography)上发表了一篇研究报告,题目是《运动中的迈布里奇,艺术、心理学和神经生物学中的旅行》(Muybridgein Motion, Travels in Art, Psychology and Neurobiology)。他提出了一个有趣的理论:迈布里奇遭遇的意外事故之所以会带来后遗症,是因为大脑额叶前面的眶额皮质部分受到了损伤,那个部分是大脑内部管理情绪创造、抑制与表达的区域。岛村在文中说,迈布里奇的朋友所提供的证据指出,“在发生意外前,迈布里奇是个好商人,为人善良,和蔼可亲;在发生意外后,他却变得暴躁易怒、举止怪异,不在乎冒险,而且情绪很容易失控”。这可以说是一件好事,也可以说是一件坏事:它固然会在各方面导致一系列的问题,但正如我们将会看到的,它也解放了迈布里奇的感知能力。

2015年7月,《神经外科杂志》(Journal of Neurosurgery)刊登了一篇文章,作者是俄亥俄州克利夫兰神经学研究院的4名临床医师。文章中说,未来还会有很多像迈布里奇那样的“作品”,无论是否被意识到了,这些“作品”中都只有一个简单的灵感:“虽然不记得意外发生之前的事情和意外事件本身,但他却感觉随着那次濒临死亡的体验,时间已经被中断而静止不动了。”

除上述症状外,还有两件事也很不寻常。其中一件事是迈布里奇不断改名换姓。1830年4月,他出生于伦敦西南部边缘泰晤士河畔的金斯顿,本名爱德华·马格里奇(EdwardMuggeridge),19世纪50年代,他先是把自己的姓改成马各里奇(Muggridge),然后又改成迈伊各里奇(Muygridge),到了19世纪60年代才总算固定成迈布里奇。到了晚年,他将名字改成了埃德沃德(Eadweard),当在美国中部拍摄咖啡的制作时,他还曾短暂地改名为爱德华多·圣地亚哥(EduardoSantiago)。

另一件不寻常的事是他杀了一个人。1872年,迈布里奇42岁,他在加利福尼亚州的事业刚迈入第一个全盛时期。他和自己21岁的摄影助理弗洛拉·S.斯通(FloraShallcross Stone)结了婚,两年后,他们的孩子出生了,取名为弗洛拉多(Florado)。1874年10月,迈布里奇发现自己并不是弗洛拉多的生父。当他出城拍照时,弗洛拉偶尔会出门找一个名叫哈里·拉金斯(HarryLarkyns)的男人寻欢作乐。报纸对拉金斯的形容是“神采飞扬,英俊潇洒”,而这些可都不是旁人会用在迈布里奇身上的形容词。这段婚外情被一张照片泄了底,而那张照片很可能还是迈布里奇自己拍到的。1874年10月,迈布里奇前往一名助产士的家处理账单。他翻到了一张照片,原以为那是自己的孩子,转到背面才发现上面写着“小哈里”。迈布里奇取来他的史密斯-韦森手枪,前往纳帕谷附近拉金斯居住的牧场,用这句话问候他:“我是迈布里奇,这是帮我妻子传话。”然后,对他开了枪。

在随后的审判中,陪审团做出了一个令人意外的裁决——并非一般人会想到的精神失常但有罪,而是正当地杀人。法庭的判决认为,迈布里奇有权利杀死让他妻子怀孕的男人。于是,这位摄影师得以安然无恙地走出法院,继续从事冻结时间的工作。不过,这个故事里的其他人可就没这么幸运了:弗洛拉一病不起,在审判结束后的5个月内就香消玉殒了;弗洛拉多被送进了孤儿院,而拉金斯早就进了阴曹地府。

关于迈布里奇,丽贝卡·索尔尼(Rebecca Solnit)写过一本精彩万分的书。她在书中谈到了这一时期的社会氛围,指出当时已是既火热又兴奋的状态。

在迈布里奇74年的人生中,时间的经验本身正在剧烈地变化着,而19世纪70年代的变化之甚更有过之而无不及。在那10年里,电话与留声机的发明也加入摄影、电报和铁道之列,共同成为“消灭时间与空间”的工具……现代世界,我们生活在其中的现代世界,就这样开始了。迈布里奇推了它一把。

吊诡的是,迈布里奇那些最著名的照片让我们第一次能够看见熟悉的事物。他的著作《动物的运动》(Animal Locomotion)出版于1887年,收纳了他超过15年的作品,共计11册,有将近20 000幅照片。虽然他的照片尚未被称为艺术,但却立刻就被誉为科学:迈布里奇在许多家顶尖的科学机构展示过他的作品,包括伦敦的英国皇家学院(RoyalAcademy)和皇家学会(Royal Society),而且这些展出的照片采用了“动物”这个词最宽泛的定义——其中有马、狒狒、山猪和大象,也有奔向母亲的儿童、赤裸的摔跤选手、投掷棒球的男人以及作势要打小孩耳光的女人。(63)他先是使用6部相机排列成马蹄形,从不同角度拍摄对象;不久之后,他试验将一组12部相机排成一列,拍摄对象快速经过时,再用一条线启动每部相机的快门。《动物的运动》一书中与马无关的研究,例如提着水壶爬上楼梯的妇女,或者两名全身赤裸的女人,则大部分都是利用预先设定的电动钟,以一瞬间的时间差分别启动多部相机拍摄而成的。

这整套项目计划全是由宾夕法尼亚州立大学赞助的,他们想要获得照片以供医学训练之用,或者如一名记者所说的,是为了呈现“病患、肢体麻痹人士等对象走路的姿态”。(64)这项事业也开放给个人参与,凡是早期捐助的人,都有机会自选动物在迈布里奇的摄影棚拍照。没有人知道那里曾经出现过多少客串的动物,不过迈布里奇最常拍摄的主题是他自己。照片中的他往往没穿衣服并且正在从事某项活动,比如正要坐下,“弯腰接一杯水,然后喝掉”。照片中的他身躯瘦削,白色的胡子长而尖锐,并且带有暴露癖的味道,让人在科学探索之外更感受到他猖獗的自恋气息。

摄影历史学家马尔塔·布朗(Marta Braun)说过,迈布里奇的运动研究并非完全像它们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这些照片偶尔会脱序,因此经常需要经过某些处理,如裁切、放大,然后再组合成“虚假的统一模式……《动物的运动》这个计划的每个元素都经过了种种操弄”。企图建立或确认某个论点时,迈布里奇拿出来展示的照片会和在相机中见到的不同,这是一种无害的欺骗,也算是非常早期的明确启示——如果相机不会说谎,那摄影师往往就会。暗房里标榜的,是揭露真实生活的瞬间,但它反而提供了扭曲和变形。迈布里奇延续所有古典的说故事传统,裁切、放大、编辑照片。如果你正在寻找美国电影中那些充满幻想而又不可靠的世界源自何处,它就近在眼前。

迈布里奇利用一件道具展示他的照片,他称之为动物实验镜(zoopraxiscope)。它是一个木盒,可投射一片发光的旋转玻璃盘;它也是个会转动的魔术灯,能够欺骗我们的肉眼。迈布里奇小心翼翼地将他的运动研究照片按顺序放在盘面上(初期是剪影或线条图),当盘面快速旋转,即可产生动态的影像。它是原始的电影放映机,同时也旋转了世人的脑袋。迈布里奇曾经提到,对于这项发明,他最早的一个愿景是要把它当成“科学玩具”。不过,它的发展可不止于此:迈布里奇的照片断开了时间,接着他的机器又将时间重新组合了起来。此外,迈布里奇为一个速度更快的新快门系统申请了专利。就相机的价位来说,迈布里奇能够捕捉到时间一瞬的能力,很快就可以普及了。然而,速度更快的快门能帮你做的只有这么多:你还是得在那完美的一瞬间按下快门,还是得有艺术创作的天分。对加利福尼亚的迈布里奇来说是如此,对巴黎的卡蒂埃-布列松来说是如此,对离西贡不远处公路上的戴维·伯内特(DavidBurnett)来说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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