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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乡的七大阵痛

2018年10月24日  来源:长安读书会 作者: 提供人:58988callto......
《混在县城》作者又一力作:家乡的七大阵痛

文|白靖平

几年前,我被县委组织部派往某村任第一书记,通过对农村进一步深入的接触、走访、了解,以及现今精准扶贫的全面启动,因为站的角度不一样,心里多了些“为什么”、“怎么办”。

不过这篇文章,绝对不是写给村里人看的,而是写给城里人和住在城里的村里人看的。因为真正的村里人,绝大多数时候,都是沉默而被无视的大多数。

严格意义上来讲,我的农村生活是这样划分的:

12岁以前,在村里读小学,彻底农村娃娃,念书,放驴,干农活;

13岁至18岁,城里读中学,寒暑期及忙假,除了学校补课外,回农村老家,也干农活;

19岁至22岁,读大学,寒暑假回农村老家,少干农活;

22岁至24岁,外地工作,春节回农村老家,不干农活;

25岁以后,在县城工作,经常回农村,不干农活。

这么多年,自己作为一个往返于城市与农村的“候人”,不可谓不奔波,但这同时也给我这样“城里的农村人、农村的城里人”的双重感觉:

以一个“乡下人”的视角,来看现代城市生活;同时也以一个“城里人”的视角,来看现代化冲击下的农村生活。

就当下我的感觉,农村生活现状较为突出者是人口问题、土地问题、产业问题、婚姻问题、养老问题、大病问题和传统习俗的崩解问题。

《混在县城》作者又一力作:家乡的七大阵痛

一、人口问题

1991年,我刚上小学的时候,一个班里有30多个孩子;1996年,我小学毕业的时候,班里只剩下9个孩子。这么多娃娃哪去了?大部分跟随大人流向城里,小部分流向外乡。

父母未进城之前,我母亲在村里开个小卖部,租赁村委的办公房,在我的记忆里,每当黄昏的时候:村委跟前人言鼎沸,孩子、大人、老人,聚集在一块,好不热闹。大家都满怀希望,认为好日子就在眼前。

而现在村子里所感受到的,似乎并没有这种充满希望的朝气,倒是处处显出暮气沉沉。

《混在县城》作者又一力作:家乡的七大阵痛

以在城里还是在村里来看,

总人口分布比例如下:

生活在城里占80%,

生活在村里的占20%。

现在村子里居住的有:

70%的是70岁以上的老人,

20%的是60岁以上的,

5%的是50岁以上的,

5%是50岁以下的。

在村里,40岁以上,

都叫做年轻人,

而自嘲是没本事的人。

40岁以下的大都在城里。

有的是因为工作,而在城里。诸如我,通过高考等一系列考试等渠道,在城里有了稳定的工作,而彻底的居住在城里。

有的因为生存,而在城里。大部分年轻人通过自己的本事,在城里打工赚的钱,比种地或者放羊来的收入多。

再者为了孩子的读书问题,待在城里。

有的是因为面子,而在城里。村里的年轻人都出去了,一部分年轻人在城里没有生存的技能,但是死活要待在城里,因为面子,自己待在村里多丢人。

有的因为城里而在城里。一些人待在农村,其收入要比在城里好的多,但是就不待在村里,挣死亡命往城里跑,为什么?因为城里的花红酒绿。有的成了混混,有的干起了偷鸡摸狗的事情,成了社会不稳定的因素。

老幼相守的村子,人们谈不上有什么希望所寄,老一辈,既使无可奈何,也是习惯了自己的故土;幼的一辈,不过是暂时寄托在这里罢了,待到上学的时候,也随父母进城了。

星散的人口,老龄的人口。精力是有限的,生命也是有限的,接二连三地,这一辈人开始凋零,大多都是劳动到最后,也就撒手西去,随着一座座新坟的出现,乡下,确实已经不是衣锦还乡的去处了。

二、土地问题

自从上世纪80年代土地分包到户以来,村里农民满怀希望,满洒汗水的耕耘在自己的土地上,不论是老人,还是年轻人。

在未实施退耕还林政策之前,村前屋后,沟沟洼洼,在陕北这块贫瘠的土地上面,能种的全部给种了,不留任何死角。每家每户对自己所有土地的地棱地界,都了如指掌,不差一厘。

而现在呢,土地出现无人耕种及耕种人老龄化问题。因为广种薄收,年轻人都不愿意种地,以至于现在村里的大部分年轻人,都不知怎么种地,怎么劳作了,可以说许多人忘记怎么握锄头了。

为了不让土地荒芜,年轻人的父辈们只好劳作,所以现在村里种地的人,大都是50岁以上的人。村子里六七十多岁的老人,很少坐在家里享福,只要有最后一点力气,都是坚持劳作,认为白日闲过,就是一种罪过。

现在从上到下,都在呼吁并执行土地流转,怎么流转?政策许多老人接受不了,现在只是口号,什么时候执行下去,是未知数。年轻人不种地,老一辈种地人的离去,再过十几年,有人都不知道:自己家的地在哪块了。

《混在县城》作者又一力作:家乡的七大阵痛

想象一下,老一辈已经凋谢,下一辈能否回归乡村?能否对种地有激情?假如不,将是一副什么样的乡村景象?村庄的衰落,将是不可避免的趋势。

三、产业问题

产业关乎着农民的经济收入和生活幸福感。现在产业就是2种:种植业和养殖业。

先说种植业。在上世纪90年代以前,农民种植首先要自给自足,解决自己的吃饭问题,所以种的比较五花八门,有糜子、谷米、荞麦、洋芋、玉米、豆子、葵花等,唯一的经济作物,也就是洋芋和葵花了。

我家种地时,每年都种十几亩洋芋和几亩葵花,除过成本,也就剩2000-3000元,能够基本维持日常生活开支,攒不了钱。

随着经济社会的发展,大米、白面已走进农民日常生活中,所以地里除了洋芋、玉米,其他都已基本退出历史舞台了。

但是现在农民手里的粮食销售价格,提不起来,2014年种玉米,收成好点,除过成本每亩也就结余1100多元。如果收成不好,连这个数字都不到。如果家里有二三十亩地,每年的收入也就是2、3万元,除过人情门户等日常开支,也攒不了钱。

再说养殖业,就是养羊和养猪。前几年,猪疯狂的时候,老家留在村子里的人,家家户户都养起了猪。投资2至5万元不等,建猪舍,买母猪,买饲料。

但当猪出圈的时候,猪肉价格下跌,一算账,连成本都收不回。放弃,猪舍废弃。现在农民养猪,也就是为了过年吃那点杀猪菜了。

养羊,收入主要是卖羊、卖羊绒,卖的支撑是羊多生羊羔子,能卖羊的数量少于出生羊羔子的数量,这样才会新老更替,规模扩大,出现加法效应。

如果每年出生羊羔子的数量,少于能卖羊的数量,则是减法效应。养羊,每天都要有人起早摸黑、专门照料,如果不成规模,养几十只羊,收入不抵幸苦费,只能说为了养羊而养羊。

我二爸养羊的规模在200只左右,去年收入才3万多元,除过一年家里所有的开支,也剩余不了多少了,还好他无病无学生。

《混在县城》作者又一力作:家乡的七大阵痛

产业的单一、低收入和市场的变化莫测,让农民无所适从,也就逐渐失去对土地的兴趣了。这值得从上到下所有领导的思考。

四、婚姻问题

首先是钱的问题。原来结婚比较简单,3大件,手表、自行车、缝纫机,拉着毛驴,将一个姑娘娶回土窑洞,幸福一辈子。后来演变成摩托车、手机、银手镯,开着机动三轮将一个姑娘取回楼板房,幸福半辈子。

《混在县城》作者又一力作:家乡的七大阵痛

现在呢,钱、钱、钱,一个媳妇至少45万,才能娶回家,幸福一阵子。

怎么算账?跟男方在城里要房子,要车子,要金银首饰衣服钱。村里一个人娶媳妇,女方要房子,暂时没有,抵成钱25万元。要车子,买,10万元。要金银首饰衣服及彩礼钱,10万元。

所以现在流行一句话:“娶个媳妇,老子2分贷款,儿子1分5放款”。穷了老子,富了儿。

我一亲戚,生了3个儿子,现在个个都20几岁了,都在谈对象,一涉及婚嫁问题,对方家长直接“刚崩”,因为没钱。对象谈了一个又一个,就是结不了婚。所以给儿子结婚的花费,现在是农村人的一块心病,也是一大难题。

再者就是情感的问题。我们知道,相对于乡土社会的稳定和静态而言,现代社会的最大特点是流动性:资本流动,物资流动,人口流动,情感流动……

与流动性相关的就是,城市生活的“陌生人”处境:出门两眼一抹黑,谁也不认识谁。所以进城的一些年轻人,就敢乱作非为,没人认识,没人指指点点。依靠现在微信、陌陌等交流软件,搞婚外情,眼中金钱多了,心里感情就少了。

许多农村夫妻在城里租房子,男人在外打工,老婆给孩子做饭,接送孩子上学。但最终的结果是,男人把老婆供出去了,把孩子供回家了。

五、养老问题

因为我们国家养老体制的不健全,包括城里及农村的非体制内的大部分人,养老必须靠自己和儿女。

病痛,是养老的第一大问题。无病无灾,基本都是很好的,但凡有了大病,就很麻烦。说实话,在农村,大部分地方,老人得重病,就是等死:

一是钱的问题。虽然现在搞了合作医疗,报销比例有所提高,但是对于大多数农村家庭来说,若要治疗,必将家徒四壁,连基本的生活资料的购买都是问题,所以许多老人拒绝治疗,而作为儿女的也就默许了,这是很悲哀的事情。

二是久病床前无孝子的问题。有女儿的,老人还好点,女儿给老人清清洗洗,端吃端喝。没有女儿的,老人会殁的很快。亲情冷漠是养老的第二大问题。

《混在县城》作者又一力作:家乡的七大阵痛

在农村,老一辈和他们的下一辈之间,确实有着空间上的隔离,要尽孝道,基本谈不上,老年人都是自食其力,哪怕80多岁了。能够相忘于江湖,对于老人来说,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可惜的是,子女辈还是念念不忘父母的那一点点财产,总认为自己从中分到的一份是最少的,而不问自己为老人做了什么。

更有甚者,新起的房子,有人不愿意老人一起居住,认为不干净,在屋旁另筑小平房,算是父母的栖身之所,老人偶尔到正房里走走,还引得媳妇的大骂,甚至拳脚相向,理由只是踩了脚印在家里。

我所任职的村子里,一个老人养了3个儿子,老人现如今80多岁,老大成家立业,老二光棍,老三城里瞎混。现在的状况是,老大的房子就在老人住的地方旁边,却对老人不闻不问,不管死活,老人和老二住在一起,是三间土坯房,老三管不了。

老人经常食不果腹,不生烟火。我去了看了家里的状况,心里实在难过。老一代无法感受温暖,当生存都存在问题时,感情也许真的无法保障,造成老人对生活孤寂和无奈。

亲情的冷漠,却没有制裁,道德的缺失和沦丧,让人义愤填膺。

六、大病问题

前不久,村里我的一个亲戚,离开了人世。还不到50岁就得了脑梗,在银川的医院治疗后,病情得到了控制,但是因为昂贵的费用,后期中断了治疗,彻底导致半身不遂,最终倒在了抗争病魔的路上。

虽然现在我国实行了农村合疗,以及大病救助制度,但是对于真正得了大病的农村人来说:一是救助能否到位,到位多少是未知数;二是即使到位,也解决不了根本问题,蹩脚的制度,对于真正的需要者来说,却显得无关痛痒。

一场大病,就是一个家庭的变革,少则几十万元,动则上百万元的医疗费用,是沉重的负担,让原本小康的家庭彻底返贫,而且债台高筑,许多农村人不得不放弃治疗,慢慢的等待着死亡的临近。人死了,钱也没了。

《混在县城》作者又一力作:家乡的七大阵痛

七、传统习俗的崩解

现代文明制度的冲击,以及城乡一体化的逐渐推进,导致原有乡土体系的崩溃。农村的“三叩九拜”,已不复存在,城里的冷漠、传统文化的缺失、西方文化的侵蚀,让城里的体系变得畸形,真正适合我国城里的体系却没有建立起来,没有信仰,没有宗教,吞噬着靠老一辈人以“道义”维持的老本,让人匪夷所思。

正所谓城里人不像城里人,农村人不像农村人,倒像电影《老炮》里六爷所说,怎么是个“二尾子”。

比如说过年,现在许多人都在说,过年没意思,没年味了。贴窗花没有了,手写对联没有了,三十晚上供奉土神爷和灶马爷没有了,三十晚上跳大神没有了,大年初一早晨给长辈磕头拜年没有了……说是古风怡然也好,说是陈规陋习也罢,反正是没有了。

比如说人与人之间的联络,现在村里人也罢,本家也罢,还是亲戚,要想见面拉上几句家长里短,只能在红白喜事上了。不像原来,你借我家两袋洋芋,我借你家一升谷米,频繁的互动着。

《混在县城》作者又一力作:家乡的七大阵痛

现在大部分都待在城里,大有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每次亲戚家过事,大家聚在一起,都是村里人,但是许多比我小的,我却不认识了。就连侄儿,都11岁了,我问,你称呼我甚,他却不知道,是一件悲哀的事情。

我在想,到了我儿子这辈人,不要说村里人认识了,本家兄弟之间的关系也疏远了。随着生活节奏的加快,老一辈人眼中的“家门自己”、“亲戚六人”、“庄邻院舍”的关系,被现实彻底割裂了。所谓,乡音无改,客从何来,不过是每年都发生的故事罢了。

在我看来,说到底,农村问题就是脑袋和步伐不协调的问题。有时脑袋快,步伐却慢。有时步伐快,脑袋却慢了下来。

首先说脑袋,里面装的有制度政策、伦理关系、思想理念。

制度政策,这属于政治的范畴,我看重的是结果,而不是过程。就如下雨,轰轰烈烈的雷声,却没有下一滴雨,是很失败的;下了一场暴雨引起洪灾,是失败的;下了一些小雨,只洒湿了表皮,做得是表面文章,是形式主义;最好是润物细无声,下的保墒,下的入情入景。

伦理关系的问题,是考验当今知识界能力的最大问题,也是在现实判断上割裂知识界的尖锐问题。

思想理念,与人受的教育程度、后期学习息息相关。受教育程度低,知识结构单一,思维方式老化,有很多人把成功归类于机会主义、关系主义。对教育的漠视,对学习的鄙视,对读书人的冷嘲热讽,不抵于一杯白酒时,何谈思想?何谈理念?

不要让高等教育成为城里人玩的游戏,不要让农村人觉得投资孩子的教育,是无法回报的事情,实行全面的高等教育、职业教育,逐步提升一代代人的素质,营造学习的氛围,是当下亟需解决的问题。

再说步伐。跟随的是基础设施建设,医疗、教育、养老保障措施,产业的发展等方面。基础设施建设及民生保障措施,在我看来,较之脑袋是慢的,而且慢的不是一点,应了一句话“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产业方面,由于市场信息的不对称,农民对市场的判断不准,和脑袋合不了拍,也逐渐失去了在农村发展产业的兴趣。

脑袋和步伐不协调,使农村出现了一系列的问题,有的是单一的,有的是几个叠加。这些问题不仅困扰着农民,而且困扰着决策者。

人在历史中,很难对自己所处时期的社会,做出一个客观、公允的评价、判断。对于我这种出身于农村的人来说,现在的老家,是故乡还是他乡,已经分不清了。

但我不愿意看到,小时候的那种乡村氛围,消失殆尽的至无影无踪;也不愿意看到现在的乡村景象,是小时候那样穷山恶水。

随着国家的发展及政策的调整改革,农村也在经历着阵痛,逐渐调整着自己的状态,随波在历史的河流里。我想,总体是向好的。你爱或者不爱,她在那里;你见或不见,她已经住进你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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