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乐曲余音未绝，你就是音乐：转瞬即逝的核心自我
你知道自己是有意识的，你感受到自己在进行知晓活动，因为流淌在你思想中的精细的表象化叙述展现了以下的知识：你的原始自我被一个刚刚凸显于心智中的客体改变了。你知道，自己的存在是因为此叙述将你置于知晓活动的主角的地位。作为一个被感受到的核心自我，你短暂而不停地浮出知晓活动的海平面，并不断更新着。这归功于任何从脑外进入感觉装置的事物，或任何来自脑的记忆储存，以感觉、运动或无意识回忆的形式被调动的事物。你知道是你在看，因为故事勾勒出一个人物，也就是你，正在进行看的活动。有意识的你的首要根据是一种感受，它出现于对正在被改变的无意识原始自我的某种重新表征中，而这个过程是在确定了这种改变原因的一种说明中进行的。意识背后的第一个戏法就是创造了这种说明，而导致的第一个结果就是对知晓活动的感受。
在这个故事中，知晓活动突然活跃起来，它存在于那些新形成的构成非言语叙述的神经模式中。你很少注意到讲故事的过程，因为在心理表现中占据主导地位的表象属于你现在意识到的那些事，即你看见或听见的客体，而非那些在你的知晓活动中迅速构成你感受的东西。有时，你留意到的仅仅是有关此叙述的推理转换为言语后的轻声呢喃：“是的，是我在看、在听或在触摸。”然而，虽然这条线索若隐若现，常常是半隐半现的暗示，但当讲故事的过程由于神经疾病而中止时，你的意识也会中止，并且这种差别是巨大的3。
当T. S.艾略特在《四个四重奏》中写下“音乐被聆听得如此深切，以至于它根本没有被听见”时，或当他说“只要乐曲余音未绝，你就是音乐”时，他或许也曾思考过我刚才描述的过程。至少，他在思考，在那转瞬即逝的瞬间，一种深邃的知识可以显现出来。他称这种知识为一种联合，或者化身。
超越转瞬即逝的核心自我：自传体自我
然而，在乐曲停止后，的确有某些东西留下了；核心自我多次短暂浮现后，留下了一些痕迹。在像我们这样拥有巨大记忆容量的复杂有机体中，那些我们从知晓活动中发现自身存在的短暂时刻是可以呈递给记忆、可以恰当地分类，并可以与过去或预期的未来有关的其他记忆相联系的事实。这一复杂的学习活动的结果就是发展出了自传体记忆，它是一类倾向性记录的集合体，记载着我们在身体上是谁，在行为上常常是谁，以及在未来想成为谁。在整个生命历程中，我们可以扩大和重新塑造这一记忆集合体。当某些特定的个人记录在需要的时候或多或少地以重构表象的形式清晰地呈现出来时，便成了自传体自我。在我看来，真正的奇迹是，用神经或认知的术语来说，自传体记忆与无意识的原始自我，以及在每个生命瞬间不断浮现的有意识的核心自我，在架构上都是互相连接的。这种联系架起了一座桥梁：一边是核心意识的持续过程，即永无休止的短暂瞬间；另一边是与个体的特殊过往事实或一贯特征相关的与日俱增且坚如磐石的记忆。换言之，在每个瞬间得以重生的无意识原始自我，以及当客体对二级非言语叙述进行修改时诞生于其中的有意识核心自我，这二者以躯体为基础的、动态范围内的稳定性，被伴随而来的对记忆中不变事实的展示所强化。这些事实包括：你出生在何处，为何人所生；你自传中的关键事件；你的好恶；你的名字；等等。虽然自传体自我的基础牢固且一成不变，它的范围却因为经历而不断地变化。因此，与一生中以基本相同的形式再生的核心自我相比，自传体自我的展示更容易重塑。
不像核心自我天生作为原始叙述的主角存在，也不像原始自我会表征当下的有机体状态，自传体自我是基于真实的认知和神经生物学意义术语的概念（见图6-1、图6-2）。此概念以倾向性的内隐记忆的形式存在。这些记忆存储在特定的互相联系的脑网络中，其中的许多记忆可以在任何时刻同时外显。4此类记忆的表象形式的激活构成了健康心理生活每一时刻的背景，而它们很多时候是被忽视的，经常仅仅通过暗示和半猜测为人所知，就像核心自我和知晓活动一样；然而，一旦证实自我身份的需求出现，它们便随时准备涌入中央位置。这就是我们在描述自己的人格或他人的存在状态的个体特征时所使用的材料。在下一章讨论扩展意识，以及同一性和个性背后的机制时，我们将进一步谈论这个话题。
图6-1 自我的种类
图6-2 核心自我与自传体自我的区别
从发展的角度来看，我认为在我们生命的早期阶段，应该仅存在核心自我不断重复的状态。然而，随着经验积累，自传体记忆出现了，于是自传体自我得以展开。我们所认为的儿童发展的里程碑，或许是自传体记忆的不均匀扩张和自传体自我的非均衡调度的结果。5
不论自传体记忆发展得多么良好，也不论自传体自我变得多么坚固，有一点必定一目了然，即它们需要核心意识的持续供给，才能有力地影响自身有机体。只有当核心自我和知晓活动进行了新的构建，从而使自传体自我的内容能够被知晓时，这些内容才得以为人所知。处于癫痫性自动症发病期的患者的自传体记忆并未被毁坏，然而他们却无法获取其中的内容。当发病结束，核心意识恢复后，这座桥梁被重新建立起来，自传体自我就能够召之即来了。换言之，虽然自传体自我的内容以一种极为特殊的方式与个体相关，但是它们只有依赖于核心意识的能力，才能像其他已知的事物一样活跃起来。或许这有些不公平，但非这样不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