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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与意识

2024年12月25日  来源:当感受涌现时 作者:安东尼奥·达马西奥 提供人:It8933......

记忆与意识

正如语言在创造核心意识方面不能发挥任何作用,常规记忆也同样不能。核心意识并不是建立在大量的记忆上,也不是建立在工作记忆上,尽管工作记忆是需要扩展意识的。就记忆而言,核心意识所需要的只是非常短暂的短时记忆。我们不需要通过大量储存的个人记忆来获得核心意识,尽管这些庞大的自传式储存库对我称为扩展意识的高级意识水平做出了贡献。我对这个问题的看法是通过研究患有严重的学习和记忆障碍,即所谓遗忘症的患者而形成的。我将用我的一位患者戴维来说明我的观点。他也许是有记录在案的最严重的遗忘症患者,我已经对他进行了20多年的研究。当我报告好人/坏人实验的结果时,我谈到了戴维,现在,我将对他进行专门讨论。

什么都想不起来

我的朋友戴维刚刚到了。我以拥抱和微笑向他致意,他也用同样的姿态问候我。我很高兴见到他,他也很高兴见到我。这一切都很自然,我没法说清楚是谁先微笑的,或者是谁先向对方走过去的。这都不重要。戴维和我都很高兴在这里相见。我们坐下来,开始像老朋友一样交谈。我给他倒了一杯咖啡,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如果你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从窗户的另一边观察,你不会觉得有任何不寻常。

但情况即将改变。我打破了朋友间愉快交谈的习惯,转而问戴维我是谁。戴维毫不犹豫地说我是他的朋友。我也毫不犹豫地回答说:“这是当然。但是,戴维,我到底是谁呢?我叫什么名字呢?”

“呃,我不知道。我现在想不起来了,确实想不起来。”

“可是,戴维,请尽可能回忆一下我的名字。”

然后他确实做了回答:“你是我表哥乔治。”

“乔治什么,戴维,表哥乔治什么?”

“表哥乔治·麦肯齐。”戴维语气坚定地说,但他疑惑而迅速地皱了皱眉。

认识我的人都知道我不是乔治·麦肯齐,也不是戴维的表哥,但显然戴维是个例外。戴维不知道我是谁。他不知道我是做什么的,不知道自己从前有没有见过我,不知道上次是什么时候见我的,而且,他不知道我的名字。他也不知道自己所住的城市、所住的街道、所住的大楼的名字。他也不知道现在什么时间,尽管当我问他时间时,他快速地看了下他的表并正确地回答了“2点45分”。当我问他今天几号时,他又快速地看了下他的表并再次正确地回答了“这个月的6号”。他的表上有一个明显的窗口,表明这个月的日期,但没有表明是几月。

“很好,戴维,非常好,但现在是几月呢?”

他心神不宁地望着房间,盯着紧闭的窗帘,对着它说道:“呃,我觉得是2月或3月。天气很冷。”最后一句话才说了一半,他就站起来走向窗户,把窗帘拉开,并兴奋地说道:“噢,我说错了!这肯定是6月或7月。这是夏天的天气。”

“确实如此,”我说,“现在是6月,外面大概是32摄氏度。”

对此戴维回道:“零上32度吗?太好了,我们应该出去走走。”

戴维回到他的椅子上,我们继续谈话。如果我的话题远离具体的人、地点、事件或时间,谈话就会恢复自然。戴维知道如何行走在一个非特定的世界里。他的话语都是精挑细选的,说话很有节奏,韵味十足,且洋溢着适合于当下时刻的情绪;当他放松地坐在椅子上时,他的面部表情、手和手臂的姿势以及身体姿势,都与你预期中适合当下情境的表情和姿势完全一致。戴维的背景情绪就像一条宽阔的河流一样流淌着。但戴维谈话中的自发内容是泛泛的,每当他被要求提供一些非泛泛的细节时,他常常拒绝,并相当坦率地承认,他什么也想不起来。如果有人非要他大胆地具体描述某件事,或者按时间进行讲述,或者说出一个特定的人的名字,他就会随便乱说,瞎编一通。

我的老朋友戴维患有人类历史记录上最严重的记忆障碍。在他患上严重的脑炎之前,他的记忆是完全正常的。在戴维的案例中,这种脑组织的传染病是由Ⅰ型单纯疱疹病毒引起的。我们大多数人都携带这种病毒,但只有极少数人会因此患上脑炎。没有人知道为什么这种病毒会在少数不幸的人身上突然发作。

戴维是在46岁时患上脑炎的。疾病导致戴维的某些脑区,也就是左右颞叶受到严重的损伤。当病痊愈后,在之后的几周里,我们可以清楚地发现,戴维不能学习任何新的事实了,甚至不能学习任何新的东西了。无论他是遇到一个新的人,还是看到新的风景,无论他是目睹了一个新的事件,还是需要记住一个给定的单词,这些都没有任何差别,因为他无法在记忆里保留任何事实。他的记忆仅限于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在那个短暂的时间内,他关于新的事实的记忆是正常的。如果我给他介绍我自己,然后离开屋子,然后在,比方说20秒内回来,问他我是谁,他会马上说出我的名字并且说,是的,他刚才见过我,我刚刚不见了,现在又回来了。但是,如果我在3分钟之后回来,对于我是谁,他就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了。如果我迫使他说出我是谁,我就会变成任何一个人,很可能就是表哥乔治·麦肯齐。

在根本无法学习新的事实方面,戴维和患者HM相似,这个患者最初是由心理学家布伦达·米尔纳(Brenda Milner)进行详细研究的。从20世纪50年代中期以来,HM就无法学习任何新的事实(说来也奇怪,他和戴维年纪相仿)。但是戴维的记忆损伤比HM更加广泛,因为他不仅不能学习新的事实,还不能回忆起许多旧的事实。实际上,他无法回忆起他人生中任何特别的事物、个人或事件。他记忆丧失的范围几乎延伸到他的婴儿时期。

这种损伤也有少数例外。戴维确实知道自己的名字,以及他妻子、孩子和一些近亲的名字。但他没法想起他们长什么样,也记不住他们的声音是怎样的。因此,他无法在旧的或新的照片中认出他们中的任何人,也不能当面认出他们中的任何人。实际上,他连自己的大多数照片都认不出来,除了他年轻时候的几张照片。为什么戴维和HM在无法学习新的事实方面如此相似,却在回忆旧的事实的能力上如此不同呢?原因在于,他们有共同受损的位置,即海马,但也有不同的受损位置,即颞叶皮质的剩余部分,尤其是在下颞叶和颞极区,只有戴维在这个位置出现损害。

戴维知道他以前的专业工作是什么,也知道他一生中大多数时间居住的城市是哪个,但他不能对那个地方进行描绘,也认不出他以前的房子、车子、喜爱的宠物或者珍爱的个人艺术品的照片。当被问及那些特别的事物时,他想不出任何具体的东西。当给他看那些事物的照片或那些事物本身时,他所想到的是关于这些事物的概念范畴的知识。给他看他14岁儿子的照片时,他说,这是一个笑得很开心的男孩,可能要上中学了,但他却一点儿也想不起来这是他自己的儿子。正如上面的对话中所表明的,他所能记得的就是他周围世界里最一般性的东西。他知道城市、街道、大楼是什么,知道医院和宾馆的区别。他知道各种不同的家具、衣服和交通工具的用途。他也知道事物或生物所表现出来的不同行为,知道最常见的包含这些事物或生物的事件的一般发展路线。但当你认识到,他已经丧失了提取46岁前所学习到的具体事实的能力,并且此后他无法获得任何新的事实的时候,你就了解这种损伤有多么严重。这种损伤严重到会让你很想知道,在这样一个人的内心深处,他的心智是怎样的。戴维是行尸走肉,即一种由某些哲学家在他们的思想实验中创造的人吗?用更贴近我们视角的话来说,戴维有意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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