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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江文明在稻黍粟大战的落败,让良渚文化倒在了青铜时代前夜

2021年5月2日  来源:觅食记 作者: 提供人:zhuishen13......

作者 | 罗格

距今大约4000年前,当人类的脚步就要从新石器时代,跨入新一个时代的门槛上时,一个在长江下游南岸、环太湖流域盛极一时,拥有发达的稻作农业、创造出精美的玉器和各种“超级工程”的良渚文化,却突然在那个新时代到来的前夜不知所踪。

沿着长江溯游而上,和良渚文化一样,在长江两岸起源的中国稻作文明,也似乎在这个前夜突然由盛转衰。以黍粟种植为生产力代表的黄河流域泛北方地区,从此长期处于中国文明的主导地位。

这是一个依然待解的宏大谜题。要解读它的神秘,其中不免交杂遗迹、神话、史籍乃至斗胆的猜测,借由这种方式,一幅巨大而厚重的大幕,在距今大约5000年前的时刻徐徐拉开,这一刻,九州大地上,不同色彩的文明曙光,划破山川河流造就的天堑与迷雾,开始在这片土地上交相辉映。

长江文明在稻黍粟大战的落败,让良渚文化倒在了青铜时代前夜

全文8517字,建议收藏后细读

在付出十三年的努力,平定泛滥多年的水灾之后,禹终于成为比肩尧舜的华夏族首领。在生命的最后十年里,他似乎难以安生地端坐在阳城的宫房内,感受威仪八方的至高权力。相反,他还要不断地外出巡狩,一次次地召集天下方国首领,来巩固他的威权。

就在他登帝位的第八年,也是他去世之前的倒数第二年,他再一次在会稽召集天下方国首领。就在这次隆重的集会上,来自东南的一个部族防风氏的首领,却迟到了。防风氏这个意外的过错,显然让禹感到被怠慢了,甚至是对他权力的轻视和挑战。禹当场就下令诛杀防风氏首领,并且将他陈尸示众,以示这个天下皆是属于禹的。在他的权威震慑下,天下万国归心(汉·赵晔·《吴越春秋》)。

巧合的是,就在距今大约4000年前,当人类的脚步就要从新石器时代,跨过新一个时代的门槛上时,一个在长江下游南岸、环太湖流域盛极一时,拥有发达的稻作农业、创造出精美的玉器和陶器,甚至营建出各种“超级工程”的良渚文化,却从此突然不知所踪,在那个新时代到来的前夜中断了。随后在此定居的文化,竟然还出现了大踏步的倒退。良渚先民的脚印,就这样消失在文明进化的尘埃中,留下一个待解的千年谜题。防风氏部落是否就是失踪的良渚先民,也留给后人们诸多的猜想。

长江文明在稻黍粟大战的落败,让良渚文化倒在了青铜时代前夜

良渚文化·玉琮

就在防风氏被诛杀两年之后,禹在又一次东巡会稽的路上死去。华夏族的“禅让”古制灰飞烟灭,禹的儿子启,成为天下万国承认的共主,开启了一个“家天下”的王权时代(汉·司马迁·《史记·夏本纪》)。以黍粟等旱作为主的黄河流域,率先成为中国农业经济和文化的重心,王权更迭、传承有序;而在长江流域的中游和下游,那些以稻作为主、星罗棋布、五光十色的文化,却从此一蹶不振,让长江文明在长达两千多年的时间里,都跟随在黄河文明的身后亦步亦趋。

当我们开始审视这个谜题的时候,一个犹如满天星斗、重瓣花开的龙山时代,正发出璀璨的光芒,在这个新石器聚落林立的英雄时代,九州大地上的先民们生存、成长、强大,而后交错、攻伐、融合或是湮灭——而这一幕幕,又要从先民们在各自脚下的土地上,驯化了稻、黍、粟这些有着不同习性的植物,跨入农业时代开始说起。

长江文明在稻黍粟大战的落败,让良渚文化倒在了青铜时代前夜

一、火种

世界上许多农业起源地的前传,总是惊人的相似:距今大约12900年-11600年之间,持续了1000多年的新仙女木期,中断了地球的温暖进程,进入间冰期。大量物种的消失、能够捕猎和采集到的食物减少,让人类开始在饥饿中,学会了在最寒冷的冬季到来前,试着采集、保存不同的种子,作为备荒的食物。那些耐保存、热量高,最重要的是在寒冷、干旱环境中,依然能顽强生长的禾本科植物,让正在冰期中煎熬的人类意识到,它们将会是未来对抗阴晴不定的上天时,可以依赖的对象。

从距今大约11600万年起,随着全球冰雪开始慢慢地消退,地球进入了真正属于人类的全新世。雪线在山脉退却,冰川融成了河流,温暖的季风从海洋向大陆吹拂,森林的北部边缘从草原的手中不断夺回失地。正如春天回归时,静待了一个冬天的草木种子,在雨水的浇灌下重新萌发。在世界不同的角落,依靠着不同的气候环境,人类的祖先不再将自己的命运交给上天,几乎不约而同地决定告别采集狩猎的生活,开始各自独立点亮了农业文明的火种。

在东亚大陆,两条由冰川融雪化成的河流,滋润了两块广袤的流域。在今天被称为黄河和长江的两条大河沿岸,先民们模仿着禾本科植物生长的样子,把它们的种子撒进了土里。在这个农耕起源的时点上,中华大地的一南一北,出现了最初的农作分野。

长江文明在稻黍粟大战的落败,让良渚文化倒在了青铜时代前夜

长江文明在稻黍粟大战的落败,让良渚文化倒在了青铜时代前夜

在平原开阔、土层深厚的黄河支流两岸阶地地带,先民们从野生的野黍和狗尾巴草这两种C4植物中,分别驯化出了黍和粟这两种作物;相比黍和粟,一种叫做稻的C3植物,甚至在更早的时候,就得到了长江流域南岸先民们的青睐。不同地区的先民们,分别独自开始播种栽培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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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生稻

沿着长江一路向东,在中游的湖南省道县玉蟾岩,几粒炭化的稻壳和稻谷,被发现在距今12000多年前的遗址中,被证实是普通野稻向栽培初期演化的原始古栽培稻类型;在江西省万年县仙人洞遗址和吊桶环遗址,距今12000年前的人工栽培稻植硅石被发现;在浙江省浦江县上山遗址出土的稻遗存中,分析出了兼具野生稻和栽培稻特征的稻谷和谷糠遗存……

在和稻子的比邻相居中,长江流域的先民们熟悉了它的习性,并开启了对稻子的进一步驯化。在这些不同地域、但同样播种稻子的新石器时代遗址中,随着这些超过10000年的稻作遗存不断被发现,不同的稻作生产工具,也呈现在人们眼前:在长江中游,先民们更擅长使用石锄一类的工具,而在长江下游,人们还创造出了石犁。各有特色的驯化方向和技术选择,也让这些先民聚落形成了各自不同的农业形态。

但有一点相同的是,随着这些种子年复一年的生长、收割、选育和演化,先民们的家园开始走向繁荣,慢慢富足起来的他们会将更多的时间、体力和智慧,浇灌进自己的生活,创造出令人讶异的精彩。

二、满天星斗的时代

随着全新世之前最后一次冰川消退,气温开始逐渐变得温暖。特别是在距今7200年到6000年的大暖期盛期中,高于现代2-3℃的平均温度,在东亚大陆催生出了仰韶文化。而在经历了全新世最初5000年的波动升温后,海平面也在波动中持续上升。大约在距今5000年前后,来自东南洋面上的湿润季风,直穿大陆深入蒙古草原。舒适的气候中,从农牧交界地带到辽西地区,从甘青地区到中原和山东半岛,以及长江两岸,一个又一个人类聚落,快速壮大着自己的力量。

一幅巨大而厚重的大幕,在这一千年的时光中徐徐拉开,不同色彩的文明曙光,划破山川河流造就的天堑与迷雾,开始在这片土地上交相辉映。

在长江下游的南岸河口,江水带来的泥沙沉积,孕育出了三角洲,巨大的太湖此时已经完全成为淡水湖,杭嘉湖和太湖东部地区,在大约5500年前的时刻,终于海退成陆,广阔而肥沃的三角洲,成为适宜人们居住的平原。这里的人们过着种植作物、兼有采集、渔猎和饲养的定居生活;稻作已经是他们轻车熟路的技能,而且他们还懂得从河底掏出淤泥来,作为田地里的底肥;充足的热量,让他们更是学会了制作陶器、伐木造船、缫丝纺织甚至酿酒。

长江文明在稻黍粟大战的落败,让良渚文化倒在了青铜时代前夜

良渚文化·莫角山炭化谷稻物

最为令人叹为观止的是,他们还能够从遥远的山脚运来石料,堆筑出庞大的水利工程和台址,以及高大的城池和宫殿,而在台址上,他们用洁白的玉石,琢磨出丰富多彩、千变万化的玉琮、玉璧、玉钺,显示着首领的权威和天神的庇佑。这个和玉紧密相连的文化,因以杭州良渚为中心而得以命名,在日出的东方海岸徐徐升起。

与此同时,在阳光照耀和季风吹拂下,九州大地就像一朵迎来绽放期的花朵,逐次张开了它的重重花瓣:辽河流域的红山文化,黄河流域的马厂文化、齐家文化、庙底沟二期文化、中原龙山文化诸类型、大汶口文化晚期、山东龙山文化,长江流域的屈家岭文化……这也正是被称为“满天星斗”的“龙山时代”。

长江文明在稻黍粟大战的落败,让良渚文化倒在了青铜时代前夜

正如他们的先辈在各自土地上选择了不同的禾本植物一样,不管是黍、粟还是稻,随着粮食的充足和人口的繁衍,部族中的一些人,会怀揣着希望上路,为他们手中的种子寻找下一块适宜播种的土地。

他们不断向更远的地方探寻迁徙,以求通过自己熟稔的耕作技术,种出更多的粮食,让自己的家园粮仓满盈,喂养出更多的孩子。当不同的作物开始划分势力范围,文明与文明之间相互交流和相互碰撞,也就不可避免地上演了。

三、北上!北上!

距今4000-5000年前。东海之滨、长江北岸,今天的江苏泰州兴化蒋庄村。这个和太湖刚好隔江相望的地方,一个先民聚落,刚刚经历了一场血腥而惨烈的厮杀。

这并非是和野兽的搏杀,而是一场与外族人的争斗。在这场战斗中,这个聚落中一位年长的勇士战死了。为了告慰这位聚落的英雄,悲伤的人们砍伐了一棵直径超过一米的大树,为他专门定制了一个长达两米的船型棺木。在入葬的时候,人们用锋利的石钺,将这次战斗中俘获的六名战俘一一砍杀,并将他们的头颅,放置在英雄的棺木外(蒋庄遗址,M158墓)。

长江文明在稻黍粟大战的落败,让良渚文化倒在了青铜时代前夜

江苏蒋庄遗址

而在这位英雄的入葬地四周,是他无数族人的墓地。他们之中死于外族仇敌的人比比皆是。有的失去了自己的手掌,有的失去了自己的手臂,有的甚至连头颅也没能和躯干一同入土,其中有三分之二还是年轻的勇士。而陪伴在他们身边的,是有着良渚文明特色的玉器、陶器和石器。

可想而知的是,向着远方扩张的良渚人,依仗自己的造船技术,已经成功地突破了长江天堑,并且在北岸建立了一个牢固的桥头堡。以这些北岸桥头堡为基地,良渚人带着他们的稻种,跟随着季风方向继续北进,踏入了大汶口文化先民的领地,而在这里,大汶口先民们最为擅长的作物,则是黍和粟。

长江文明在稻黍粟大战的落败,让良渚文化倒在了青铜时代前夜

北上的不仅仅是良渚人。在长江的中游,屈家岭人以江汉平原为中心,带着他们的稻种,沿汉江溯游而上,逐次撒播到鄂西北、豫西南地区,抵达南阳盆地。这些在后来被称为“三苗之民”的人们,将自己的领地,扩大到西至洞庭湖、东到鄱阳湖,向北抵达伏牛山南麓的雉衡山(汉·刘向·《战国策·魏策》)。

然而在这里,他们已经一脚踏上了传说之中,曾经涿鹿一战击败九黎之君蚩尤、同样擅长种植黍和粟的华夏族腹地。

此时,沿着这两条北进的路线,南方稻作文化集团,与中原的旱作(黍粟)文化集团,两股势均力敌的力量,终于迎头相撞。长江与黄河中下游相夹的肥沃土地上,迎来的是征服还是融合?

四、对峙与共生

或许是季风带来的雨水更眷顾东部沿海,良渚先民的脚步,一直抵达今天江苏北端新沂的花厅地区。甚至在大汶口先民控制的山东半岛东南沿海,原本由黍粟占据的土地上,稻子也逐渐为自己争取到了一席之地。包括江苏北部到山东在内的海岱地区,稻子和黍粟形成了混作态势,甚至于在数千年之后,考古学者在山东龙山文化的遗址上发现,稻谷的数量和分布密度,一度还超过了粟类作物,占据了更加重要的地位。

也就是说,尽管在良渚先民北上迁徙的路途中,也避免不了残酷的刀光血影,但他们带来的种子、耕作方式、手工业的技术,都已经开始和旱作地区的先民们交流,包括良渚先民们的血统和信仰,都可能在共生的土地上,实现了一种融合与共生,良渚文化的玉琮上,出现了与大汶口文化相似的台形与日月形图案,甚至有了良渚玉鸟和台形图案结合的刻纹。

而在稻作集团北上的西线,面对在卧榻之侧不断得寸进尺的三苗之民,警觉的华夏族果断选择了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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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大部落集团活动范围

尧率其部族顺丹江而下,发起了进攻,三苗之民则利用有利地形据守。在丹江与汉江的交汇口,双方发生了决战(先秦·吕不韦等·《吕氏春秋·召类》)。但这一战,双方谁都没有取得决定性的胜利。

很快,尧的接班人舜,采取了双管齐下的政策。一方面,舜持续对三苗之民保持进攻,阻挡他们继续北上的步伐(汉·刘向·《战国策·秦策》)。面对依然不肯屈服的三苗之民,舜身旁的禹已经坐不住了,试图再次发动进攻。但舜告诉禹:“德行不深厚却使用武力,这不是个正义的办法。”或许可以用“执干戚舞”的美德,代替武力来感化敌人(先秦·韩非·《韩非子·五蠹》)。

但事实证明,文明之间的冲突,无论是暴力还是安抚,都无法从根本上遏制对手对于生存空间的渴求。三苗之民依然活跃在这片土地上。不过,对于三苗之民来说,华夏族一而再、再而三的压制,将战线始终维持在以南阳盆地为中心的战场上,持续不断的拉锯争夺,南方稻作集团北上拓殖的脚步,在西线似乎陷入了停滞。

或许正是因为稻作集团东西两线的不同境遇,从华夏族和三苗之民拉锯的南阳盆地、经过河南中部、直到山东东南地区,在这样一条西南-东北的地带上,形成了稻作和旱作难分伯仲的混作区。在这一区域的以西和以北,则是稻迹罕至。

而这样一种对峙和共生的分野,将会在下一次划分九州势力范围的战争中,显露出它的冥冥之力。

五、洪水下的博弈

事实上,舜禹之时华夏对于三苗的扩张感到更为紧迫,还有一个可能的原因是,突然恶化的自然环境。寒冷、地震,以及水旱灾害的袭来,对人们的生存空间造成了压迫。

龙山时代早期和煦湿润的天气,在持续了几百年后,又一次中断了。在大约距今4500年前,东亚、印度和非洲三大季风地区的季风强度明显衰退,北大西洋地区出现明显的降温,山地冰川开始重新活动,气候变得凉干,海侵重新席卷而来,全新世的适宜期告一段落,一个新的小冰期到来了。

借由上天的眷顾,龙山时代的中早期,中国先民们驯化出热量充沛的作物,在宁静而富饶的土地上,他们磨制锋利的石器、雕琢精美的玉器、甚至开始冶炼青铜。但他们显然还没有足够的能力认知和对抗自然的变化。他们的惶恐不安,留在了一个个上古时代口耳相传的神话中。而最让人记忆深刻的,就是尧舜禹时代的九州洪水。

长江文明在稻黍粟大战的落败,让良渚文化倒在了青铜时代前夜

史前的洪水,在整个黄河流域、长江中下游地区,留下了大量沉积遗迹。面对洪水的袭击,以黍粟为主的黄河流域旱作文化,显然受到了更大的生存威胁,除了集中巨大的力量投入治水,他们更加不容许外族踏足自己的领地。相反,从某种程度上说,洪水泛滥后留下的淤泥,似乎对稻作文明更为有利。

三苗之民的态度,更是进一步引起了禹的警惕,他告诉舜,在治水中,三苗不肯服役,应当留心(先秦·《尚书·益稷》)。事实上,在此前的武力和道德感化都未能成功的情况下,华夏族已经下定决心,必须拼死抵挡、乃至征服不愿合作的三苗之民;同样,也只有征服他们,华夏族才能全身心地投入到治理洪水、守护自己播种着黍粟的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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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付出的代价是巨大的。甚至连舜本人,也在南征三苗时道死苍梧(汉·刘安等·《淮南子》)。为了彻底解决三苗之患,舜的接班人禹,还必须解决一个后顾之忧——来自东方的潜在威胁。

禹得到了东方部族默许,他们承诺,禹攻击三苗的战端一开,自己将会选择旁观(汉·刘向·《战国策·魏策二》)。对这个已经接纳稻旱混作的地区来说,他们手上的选择是双份的,嗅到了最后决战气息的他们,一定不能挑错边。

六、神秘的人面鸟身神

就在这个自然环境变化多端的多事之秋,一场突如其来的严重灾害发生在苗地。天空中降下了血红色的大雨,本该炎热的夏季却突降冰雪,大地剧烈地震动,泉水从地下汹涌而出,甚至连太阳都昼伏夜出,颠倒了黑白(《竹书纪年》)。

这是上天赐下的良机。在挥师南下之前,禹发出了誓师的檄文:“天下的人们啊,这并不是我横行作乱,而是这些三苗之民蠢蠢欲动,因此上天给他们降下了惩罚(先秦·墨子·《墨子·兼爱下》)。”

最后的决战战场上,双方正在做绝命的搏杀,突然之间,战场上空雷电交加,一位人面鸟身的神,奋力张弓,一箭射杀将苗军主将,苗师大乱而败。从此,三苗部落逐渐衰亡(先秦·墨子·《墨子·非攻下》)。

这个人面鸟身的“神”会是谁?他又为什么在决战之时,才突然出现在战场上,用致命的一箭彻底决定胜负天平?答案或许就雕刻在良渚人的玉器上。

就在那一箭划破长空4000余年后,太湖南岸。杭州余杭良渚古城遗址反山墓地中,人们在M12号墓发掘出土的玉钺之王、以及玉琮等随葬玉器上,发现了一个“神徽”图案——神人兽面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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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渚文化·神人兽面纹

一个戴着硕大羽冠、方面环眼的羽人,浑身布满了卷曲的云纹,他的双臂像鸟翼一样张开,双腿曲屈,驾驭着一个怒目圆睁的兽首,而羽人的双足,像鸟爪一样盘于兽首下方。这个鸟身人面、面状方正的羽人,与《山海经·海外东经》中记载的东方句芒的形象高度吻合,而句芒正是传说中,东夷少昊氏族部落的后裔。

以鸟为图腾,在东方部族中极为常见。在《山海经》中,在东南方有一个长着人首、身披鸟羽的羽民国。如果说半人半鸟的叙述还带着神话色彩,那么在山东海曲,一个叫做“鸟夷”的部族形象,则更为现实:他们的服饰与行为,都极力地模仿鸟类(汉·班固·《汉书·地理志》)。

巧合的是,盘踞在长江下游东南方向良渚人,终其千年兴衰历程,都孜孜不倦地在他们的玉器上留下鸟的痕迹。不管是圆雕玉鸟,还是刻画的鸟纹,都意味着鸟在良渚先民的心目中,有着特殊的崇高地位。而那枚刻画在象征着军权的玉钺上、半人半鸟的神人兽面纹,或许正是良渚乃至东方部族联盟军队的徽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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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有良渚神徽的玉钺之王

一个大胆的猜想是,来自东方的部族联盟,或许就在决战的最后一刻,终于作出了选择:倒向华夏族。曾经跋山涉水、披荆斩棘一路向北的经验告诉他们,只有选择融合与共生,携手合作,才能让各自文明的种子得到最好的撒播。

此刻,他们决定不再旁观,这支高举着神人兽面纹战旗的战略预备队,出人意料地出现在战场上,一举压垮了苗师。

七、湮灭

然而,就是这样一支起到决定性作用的同盟生力军,却最终和龙山时代林立的万邦一样,在随后开启的新时代中,被抹去了他们的姓名,而只以一个神话的姿态,成为证明王权有德的传说。

东方部族联盟在最后关头选择了合作,恐怕不只是一次战略上的投机,很有可能也是迫于生存的压力。这一次自然环境的突然恶化,绝不仅仅只侵害中原地区、黄河下游和长江中游,长江下游三角洲地区显然也未能幸免。

这时,曾经一路高歌北上的良渚先民,正在遭受大自然连续的打击和摧残。曾经因为海退而形成的陆地,此刻正在遭受海平面重新上升带来的海侵;最高上升了3.8米的海平面,也让陆地水位水深加大,这让良渚先民们聚居的地区,由此前大面积平原重新成为河湖、沼泽。在汹涌的涝灾袭击下,他们的良田被冲垮,居所被冲塌,囤粮和牲畜被席卷而走;与此同时,在距今4300年左右,良渚文化分布区内也和其他地区一样,遭受了一次强降温,这是整个全新季适宜期结束的标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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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0年以来中国东部海平面的升降运动。资料来源:《长江下游早期文明中断原因初探》 侯峰涛

持续不断的自然灾害、凉干气候的来临,显然对稻作生产造成了不利的影响。以食物生产为基础的生活,带来了人口急剧增长和自然资源的减少,农田取代了森林的空间,也让先民们在自然灾害面前的抵御力进一步下降。

生存压力之下,正如出现在良渚文化核心地域的防风氏部族,接受了禹的召集一样,良渚先民们、以及东方部族联盟选择了合作,加入大禹治水的阵营。

然而,以铁腕方针攻灭三苗的禹,此时已经积聚了巨大的能量。他要借着此时抵达巅峰的部族实力和个人威望,平定整个龙山时代万邦林立的局面。而会稽会盟迟到的防风氏,送给了他立威的最好借口。平定洪水之后,在禹的率领下,华夏族平定了九州大地上“千八百”个古国(汉·刘安等·《淮南子·修务训》),而防风氏,显然是被消灭的众多小古国之一。

尽管防风氏和良渚文化,可能并非完全等同的关系,但他们却几乎在同一时间,一起消失在了环太湖流域。在距今5300年到4000年前存在过的良渚文化,在它的鼎盛时期,其文明的灼灼其华,曾经照亮了九州大地的东方,却在此刻无奈地由盛而衰。良渚先民们向着文明飞奔的脚步,突然而永远地停留在了新石器时代,他们充满生机的文化从此中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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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渚文化·玉鸟

即便是后来这片土地上又兴起了马桥文化,但却很难找到良渚文化曾经的面貌,甚至在一定程度上还发生了倒退。再其后,夏商两代一千多年的时间里,这片土地上一直人口稀少,经济欠发达。在更广的空间上,以稻作为基础的长江流域中下游,陷入了长时间的发展停滞。直到春秋时期,分别占据长江中游和下游的楚国和越国,依然被视为华夏文明圈的边缘地带。

在先民们曾经挥洒汗水、收获稻香的土地上,良渚文化和马桥文化的遗址层之间,只留下了厚厚的、空荡荡的、被大洪水侵袭过的淤泥堆积痕迹。

八、九色拼图

事实上,几乎是以防风氏之死为标志,新石器文化交相辉映的龙山时代,也宣告走向终结。这其中,南方稻作文明集团从此一蹶不振,而播种黍粟的中原旱作文明地域一统四方,占据了权力中心。

尽管禹在平治洪水成功后,曾命令伯益分给民众稻种,在洪水退却后留下的低湿地区播种(汉·司马迁·《史记·夏本纪》),但这只说明华夏族对稻作存在的一种默认,并不意味着稻作文明部族,能够在中原取得一块立足之地,并重建本族的文化。作为天下部族联盟的首领,禹以“别九州”、指导农作物种植结构的形式,划分并确定了稻作和旱作的势力范围:

位于黄河下游的青、徐二州为稻旱混作区,长江中下游的荆、扬二州为稻作区,而其余五州都是以黍粟为代表的旱作农区(《禹贡》)。从另一个角度来说,黍和粟这些旱地作物,借由华夏族之手,在九州大地上牢牢占据了绝大部分的空间。龙山时代稻作农业从长江流域向北传播的情景不复存在,黄河流域泛北方地区,从此长期处于中国文明的主导地位。

长江文明在稻黍粟大战的落败,让良渚文化倒在了青铜时代前夜

九州大致分布

凭借着这种优势,大约公元前2070年,禹的儿子启威服天下,掌握了最高权位,这是中国史书中记载的第一个世袭制朝代夏的发端。九州大地上,第一次出现了高度发达、有着强大辐射和控制力的广域王权国家。至此,中国的文明和历史,进入了一个全新的时代。

在王权的打击和控制下,那些曾经犹如重瓣花开、满天星斗的多元文化,一一走向沉寂。但八方先民们远去的身影,却像散落的明珠一样,总能在未来的日子里,于中华文明的浩海中,闪耀出自己的光芒。

正如湮灭在历史中的良渚文化,他们的礼器、武器、工具和装饰品,都被胜利者缴获和使用;他们掌握的犁耕、缫丝、凿井、治玉等先进技术,也被胜利者接纳和利用。

长江文明在稻黍粟大战的落败,让良渚文化倒在了青铜时代前夜

良渚文化·稻作石犁

在夏商时期,中原地区原本从仰韶时代到龙山时代都几乎很少出现的玉器,突然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无论是形制还是加工技术,都能找到和各地文化玉器的渊源关系,甚至于,他们也像曾经的良渚先民一样,对玉产生了迷恋和崇拜,并且一直延续到今天。在由新石器时代迈入青铜时代的过程中,先民们创造的各色各样的物质和精神因素,最终被中原华夏吸收、同化和融合,就像一副巨大的拼图,共同拼合成了璀璨的中华文明。

同样,在这片多元融合的大地上,无论是稻、黍、粟,还是菽、麦、高粱……它们也和人们互相选择和接纳,共同喂养、驱动着中华文明,踏上五千年的伟大历程。

参考资料

中国农业史上的“多元交汇”——关于中国传统农业特点的再思考 李根蟠

中国农业本土起源新论 徐旺生

原始农业类型与中华早期文明研究 赵越云

中国早期稻作农业遗存及相关问题 彭博

中国龙山时代气候变化 吴文祥、房茜、葛全胜

长江下游早期文明中断原因初探 侯峰涛

禹征三苗探索 杨新改 韩建业

中全新世以来杭州湾古气候、环境变迁及对良渚文化的可能影响 刘演、李茂田、孙千里、陈中原

距今4000年前后的文化断层现象和良渚文化的北迁及其归宿 叶文宪

论生态环境对良渚文化兴衰的影响 王心喜

从良渚文化的衰落说到防风国及与夏王朝的关系 方酉生

水稻 / 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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