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常出现在我们脚边,
我们不屑一顾的昆虫或杂草,
都是独一无二的生命体。
它有自己的名字,
有长达百万年的历史,
在世界上也自有一席之地。
你是否好奇过,千年以后,当我们像查理曼大帝(Charlemagne,742—814)一样年代久远时,后人将如何看待我们?许多人可能会满意下面的评价:“科技革命持续进展且日益全球化、计算机能力逼近人脑、机械辅助装置兴起、从分子层次重建细胞、殖民太空、人口增长趋缓、全球民主化、国际贸易步调加快、人类饮食与健康空前改善、寿命延长、对宗教的依附更深。”
在这幅一派美好的21世纪图景中,关于我们自己的历史定位,我们有没有遗漏什么?我们有没有忽略什么东西,而且可能将永远失去它们?到了公元3000年,最可能的答案是:“我们失去了大部分其他的生物,以及人类之所以为人类的某些特性。”
我猜想,有些科技拥护者不会同意这个说法。毕竟,就长期而言,什么又是人类呢?我们已经进展到这个地步,我们还会继续下去的。至于其他生物,科技拥护者说,我们应该有办法在液态氮中保存濒危生物的受精卵和组织,之后再利用它们来重建已损毁的生态系统。甚至这些根本没有必要:迟早基因工程将会创造出更能迎合人类需求的新物种和生态系统。人类可能会循着此一新趋势来重新改造自己,让自己更适合生存在这个人造环境中。
这就是以科技狂热态度来面对自然世界的结果。在我看来,这种非常强烈的反应,即便只进行一半,都会是一场危险的赌局,是以未来生物的存亡作为赌注。要让数以千计我们需要的生物重生(如果把目前大都未知的微生物也算进来的话,甚至可能达到数百万种),或人工合成,并把它们集合到运作中的生态系统里,就现有的科学技术而言,即便是纯理论的想象也根本不可能达成。126每种生物在它的栖息地里,都会特别适应某些特定的物理环境及化学环境。生物已经进化出某些方式,来适应栖息地中的其他特定生物,而这些方式生物学家目前才刚刚开始了解。想要从光秃秃的陆地,或空荡荡的水域中,以人工方式合成生态系统,其疯狂程度并不输给让冰冻人体复活。至于重新设计人体基因,以便让人类更能适应已经破坏的生物圈,简直就是科幻惊悚小说的好材料。咱们还是别再说下去了,让它留在纯幻想领域吧。
环境保护生物的伦理
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使我们不能轻易下此赌注,任凭自然环境消失。纯粹就辩论而言,我们姑且假设可以用基因工程的方法合成新生物,也可以用人工方式重建稳定的生态系统。然而,就算有这种渺茫的可能性,我们就应该一意孤行追求短期利益,任凭原来的生物和生态系统消失吗?就此把地球的生物历史一笔勾销吗?那么,我们是不是也可以顺便把图书馆和美术馆烧掉,把乐器劈作木料,把乐谱捣成纸浆,把莎士比亚(William Shakespeare)、贝多芬(Ludwig van Beethoven)、歌德(Johann W. von Goethe)以及甲壳虫乐队(Beatles)127的作品也都销毁,因为所有的这些,或至少是极接近的替代产物,统统都有可能重新创造。
这个议题,就像所有重大议题一样,是一个道德议题。科学和技术是决定我们能够做的,道德是决定我们应该或是不应该做的。道德决定源自伦理,此种伦理是行为上的准则,而这些行为将能支持某个取决于其目的之价值观。至于目的,不论是个人的还是全球共同的,不论是由意识所激发,还是铭刻在神圣经文中,表达的都是我们对自己及人类社会所抱持的形象。简单地说,伦理的进化是经由不连续的步骤,从自我形象,到目的,到价值观,到伦理戒律,再到道德诠释。
所谓环境保护伦理,就是要将非人类世界中最美好的部分传递给将来的子孙。了解这个世界,你会对它产生一份拥有的感觉。深入了解它,你则会爱它和尊敬它。128
所有生物,从美国秃鹫、苏门答腊犀牛、平螺旋三齿陆蜗牛(flat-spired three-toothed land snail)、光马先蒿(furbish lousewort),一直到还在我们身边的数千万种甚至更多的生物,都是伟大的作品。是天择这位工匠,通过突变以及基因重组,历经漫长年代与无数步骤,将它们组装起来的。
我们若仔细观察,每一种生物都能提供无数的知识与美感享受,就像一座活生生的图书馆。从花旗松到人类,真核生物的基因数量差不多有数万个。构成基因的碱基对(换句话说,也就是蕴藏遗传信息的字母),其数量依物种而不同,从10亿到100亿个不等。就拿一种最普通的动物老鼠来说,一粒细胞内的DNA如果一个个头尾相接,而且宽度变得像包装绳那般粗,将能延伸900公里长,其中每米约有4000个碱基对。如果纯以细胞的基因数量来论,一只老鼠体内的所有细胞的基因数量,相当于大英百科全书自1768年发行以来的所有版本的总和。
常常出现在我们脚边、我们不屑一顾的一只昆虫或一株杂草,都是独一无二的生命体。它有自己的名字,有长达百万年的历史,在世界上也自有一席之地。它的基因使得它在生态系统中,能适应某个特定的生态区位。经由仔细观察生物所证实的伦理价值显示,我们周边的生命形式都太久远、太复杂、基本上也太有用了,不宜轻言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