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试图强制性地理解事物的习惯——叙述和寻找因果关系是同一种疾病的征候——谋求降低复杂性。而且,与寻找因果关系一样,叙述是时间性的,导致人们对时间流逝产生认知。因果关系使时间单向流逝,叙述也是一样。
但记忆与时间的方向可能被混淆。叙述可能对过去事件的记忆造成如下不利影响:我们会更容易记住那些符合某种叙述的过去事实,而忽略那些看上去在该叙述中不扮演因果关系角色的部分。想一想,我们在记忆中回忆事件的同时,总会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在解决一个问题的时候,人们不可能忽视后出现的信息。因此,不去记住事件的真正顺序,却对事件顺序重新整合,这便使历史事后看上去比实际上更可解释——现在也是如此。
传统智慧认为,记忆是像计算机磁盘一样的序列存储器。实际上,记忆是动态而非静态的,就像一张纸,新的文字(或同一段文字的新版本)被不断记录在这张纸上,这正是后出现信息的强大之处。记忆更多是一台自动进行动态更新的机器:你记住的是你最后一次回忆的事件,并且在毫无意识的情况下,每次重新回忆就会改写一次故事。
可见,我们让记忆也符合因果关系,在不自觉和无意识的情况下改写它们。我们不断根据事件发生之后我们觉得有道理的逻辑重新叙述过去的事件。
在回顾过去的过程中,记忆对大脑在某个区域活动的加强作出反应,这种活动越强烈,记忆就越深刻。我们以为记忆是固定不变而且有联系的,但事实却远不是这样的。对于那些根据后来的信息而变得有道理的部分,我们记得更为清楚。
疯子的叙述
为了自己的利益,我们有太多方式解释过去的事件。
想一想疯子的行为。我有幸与一些精神失常的同事一起工作,他们的失常是潜藏的,只是偶尔表现出来。如果这个人非常聪明,你会惊讶于他能够为最无关痛痒的话找到最牵强但完全合理的解释。如果我表达对世界的不满时说:“我害怕……”他会按字面的意思理解,认为我正在经历真正的恐惧,从而引发这个疯者自己的恐惧。一个精神失常的人会罗列最微小的细节,编造一个关于为什么他正遭遇阴谋暗算的精彩而符合逻辑的故事。如果有10个疯子同时处于错觉状态下,这10个人将对事件提供10个完全不同但合理的解释。
在我大约7岁的时候,我的老师给我们看了一幅上面画着一群中世纪法国穷人的画,他们在参加一个由他们的捐助者举办的宴会,我记得这个捐助者好像是某个好心的国王。他们捧着汤碗放在嘴边。老师问我,为什么他们的鼻子在碗里,我回答:“因为他们没有教养。”她说:“错了,因为他们饿了。”我为自己没有想到这一点感到愚蠢,但我无法理解为什么一种解释比另一种更合理,或者为什么不是我们都错了(当时没有,或者几乎没有银器,这看样子是最合理的解释)。
在我们的扭曲认知之外,还有一个与逻辑本身有关的问题。为什么一个人在没有任何线索的情况下,还能够有一套听起来完美而合理、与观察结果相符并符合全部逻辑的观点?两个人对于完全相同的数据可能有完全不相容的观点。这是否意味着存在众多解释,每种解释都同样完美?当然不是。人们或许有100万种解释,但真正的解释只有一个,不论我们是否能找到它。
逻辑学家W·O·奎因(W. O. Quine)在一个著名论点中指出,对于特定的事实,存在逻辑上一致的多种解释和理论。这一观点警告我们,某件事不显得不合理或许并不足以证明它合理。
奎因的问题来自在不同的语言之间进行翻译的困难,因为你可以用无数种方式理解一个句子。(请注意,好吹毛求疵的人可以在奎因的写作中发现一种自相抵消的特点。我很奇怪他怎么知道我们对这个观点的理解不是无穷种。)
这并不意味着我们不能讨论因果关系,我们是有办法摆脱叙述谬误的。怎么摆脱?通过提出假设和进行检验,也就是我们将在第二部分讨论的进行可检验的预测。 [26] 我在这里讨论的心理学试验是选择一个总体并进行检验,结果在田纳西州、中国和法国一样适用。
叙述谬误及其疗法
如果叙述谬误导致我们认为过去的事件更具可预测性、更易被预期、比实际更不具有随机性,那么我们应该能够运用它治疗随机性带来的某些痛苦。
如果发生了某种不愉快事件,比如令你感到有间接责任的车祸使你不断受到回忆的困扰。一个想法折磨着你,即你对你的乘客造成了伤害,你总是觉得你本来可以避免这次车祸。你的心里一直在上演着与真实情况大相径庭的场景:如果你不是比平时晚起了3分钟,你本来可以避免这次车祸。伤害你的乘客不是你的本意,但你的大脑摆脱不了后悔和自责。从事具有高度随机性职业的人(比如证券业)遭受的反省式痛苦更为严重:我本应该在最高点卖掉我的投资组合,如果我在几年前只花几分钱买那只股票,现在我就可以开一辆红色敞篷车了等等。如果你是专业人士,在你没有为你的投资者增加收益时,你会感到你“犯了一个错误”,或者“犯了多个错误”,并感到有必要为你“鲁莽”的投资策略(事后看起来鲁莽)道歉。
你如何摆脱这种持续的痛苦呢?不要试图刻意不去想它——这几乎一定会带来反作用。更合适的解决办法是更多地看到事件不可避免的部分。嗨,事情一定会发生的,老放不下是无济于事的。如何做到这一点呢?运用叙述。病人每天花15分钟写下白天的烦恼真的会感觉好得多。你对于没能避免一些事情的自责会减少,责任减轻,因为事情看上去不可避免。
如果你在一个充满随机性的行业工作,你很可能经常痛苦地根据事后发生的事对过去的行为不断地再三考虑。在这种情况下,最起码你可以写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