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精选
  • 会员

第32章 伽利略的最后三个梦

2020年8月18日  来源:PHI:从脑到灵魂的旅行 作者:(美)托诺尼 提供人:naike39......

伽利略在梦中心神不宁,时装模特的话挥之不去,各种思绪在翻涌。他觉得丢失了什么,好像胸膛内有什么东西变冷了。然后他看到手上的小本子,于是翻开本子,开始阅读。

第一页写着有关死亡的内容。伽利略经历过死亡,现在又经历了一次。他在恐惧中仔细观察自己,发现自己很渺小,微不足道。他拿起望远镜,看向天空。星星离他很遥远,显得漠不关心的样子。他又拿起显微镜,观察体内的细胞。细胞在体内生长、死亡,对他一点都不在乎。

他思索着,翻过一页,继续读下去。本子上写着:很多年前,有一位伟大的作曲家。小时候他就有一个愿望,要努力奋斗,创造伟大的事业。于是他开始工作,谱写他所能写出的最好的乐谱。但是,很快他就生病了,他很害怕自己的生命马上要结束:乐谱还没完成,我怎么能够就这样离开这个世界?我的事业还没完成,死亡怎么就降临了?

时装模特听到他的心声,穿上一件合适的外套,去拜访他。时装模特说:一个像你这样伟大的艺术家不可以放弃自己的艺术,不能完成自己的使命是最大的罪恶。所以,它提出一项条约。其实它并不关心作曲家的灵魂:它已经有很多这样的灵魂,这些灵魂根本没用,因为生命一旦逝去,灵魂也就没用了。它想要的是作曲家的乐谱,想要他最伟大的杰作。

几年过去了,作曲家终于完成了他的作品——这是一首无与伦比的弥撒曲。作曲家在这首曲子中投入的时间和精力比其他曲子多许多,创作赋格曲(乐曲的核心)就花了他几年的时间。

这首曲子极其壮观,它的核心部分就像一朵神秘的玫瑰的花冠,在高空绽放。他对曲子的每个细节都仔细推敲。他使乐声充满活力,前奏结尾处的小提琴独奏音调极高,后面是小号和鼓一齐发出的雷鸣般的声音,希望战胜了恐惧,最终归于平静。他想:这首曲子被演奏的时刻,将是我生命中最辉煌的时刻,我将感到无比喜悦。这是他最伟大的作品。这时,时装模特来了,抢走了乐谱。

作曲家记得之前的条约,所以他将乐谱拷贝了一份,递给时装模特说:这是弥撒曲,有点难懂。时装模特接过乐谱,看都不看一眼就放进口袋。它以一种轻蔑的语气说:“你该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作曲家说他不知道。时装模特兴高采烈地给他提示道:“想想现在可能发生在你身上的最糟糕的事情。”

作曲家想了又想,感觉越来越糟糕,最后说:“我知道你要对我做什么了。我心里明白将发生什么,但我不敢面对。你将使我变聋,这样我就再也无法听到自己创作的最伟大的音乐了。”

时装模特说:“你这个人很有想象力。但这对我来说还不够,我不是一个毫无所图的人。如果我将你变聋,你还是可以用心灵聆听音乐,你还是可以看到听众为你鼓掌,看到音乐家的脸颊挂满泪水,还可以读到评论家的褒扬之辞。不,我宁愿将你变成一个活死人。这样你可以继续做你现在做的事情,担任你创作的弥撒曲的指挥,向听众鞠躬,与你的同事进行交流经验,或者被你的崇拜者围住,那些崇拜者正在苦苦找寻灵感,挣扎在理性与激情的矛盾中;你还可以继续将头靠在年轻的伯爵夫人柔软的膝盖上,平息急躁的情绪。但是问题是:你将什么都感觉不到——视觉、听觉、触觉、味觉、嗅觉都丧失了,也不会有任何想法。?我会熄灭你意识内所有的亮光,解除你意识内所有的装备。”时装模特说着,露出灿烂的笑容。

他接着说:“但是不要担心,我不会将你变成这样的活死人。今天我很宽容,也许是因为你在弥撒曲中肯定了否定的内容,而我在本质上代表的是一种否定的精神,所以我会赐予你一个更好的命运。你将听到自己的音乐在脑海中回响,你的意识的光芒仍旧闪耀,但是其他人不再有意识,甚至包括我在内。不会有人弹奏你的乐谱,不会有人听到你的音乐,除了你自己。”时装模特说完就离开了。

于是这个作曲家不再作曲了,整天只知道哀叹:我最伟大的乐曲被判处了死刑,囚禁在我的脑中,不能发出任何声音,不能触动其他人的心灵。如同一位艺术家画的最好的壁画被埋到了坟墓中,诗人写得最好的诗句不能被人吟唱,我的音乐也将会被淹没在一条不会流动的河流中,不能满足任何人的渴望,不能产生任何效果。在结尾,笔记本上写着这样一句话:但愿再次从心开始,回归于心。

伽利略知道这句格言的意思。意识的世界辉煌壮丽,意识就像是钻石,由此产生了意义。但是不能被他人分享的意义,就像没人会戴的珠宝,冷冰冰的。

第二个梦是关于一个叫芝诺的男人的故事。一天早晨,芝诺醒来时心怀疑惑:他觉得自己睡着时忘记了什么。他不知道自己忘记了什么,因为要想知道的话,就必须记得那是什么。大部分人不会为这类事情担心,但是芝诺是一个思想家,因此他想道:如果我忘记了过去的一段记忆,那么我就不再是之前的我了。我的脑子肯定发生了变化,某些联结肯定松动了,某些联结甚至可能断裂了。如果我跟以前不一样了,我还是我吗?

时装模特对芝诺产生了兴趣,它似乎很赞赏那些有怀疑精神的人。他去找可怜的芝诺,并对他说:“你是个聪明人,发现了一个很重要的真理——此刻的你不再是过去的你。曾经有人说过:‘人不可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你比他更胜一筹。事实上,人此刻的身体与过去的身体是不一样的,或者说此刻的脑与过去的脑是不同的,没有人的现在与过去是一样的。”

芝诺说:“我无法忍受的就是这点。我是芝诺,我必须一直是这个芝诺,否则我就不是我,就会失去我的身份。不管发生什么变化,某些东西必定是坚持不变的,而坚持不变的必定是我自己。巴门尼德曾经说过:变化是一种假象。”

时装模特说:“你的这个愿望很高尚,而且非常合理。我喜欢合理的东西(合理的东西与讨厌的旧传统相反),所以我做如下提议。今晚你睡觉前,在关灯的瞬间,我复制一个一模一样的你。请放心,我复制的你会包括你脑内神经元所有的联结,以及神经元释放的化学物质,这样就能将你所有的记忆保存下来,你还将会是你。”

芝诺说:“这样就能战胜变化,我依然还是我。”

时装模特说:“当然,我的提议总是带一些附加条件的:为了维持平衡,在我完成对你的复制后,我要确保旧的那个芝诺死了。”接着它马上安慰芝诺:“但是不要担心,当你醒来时,新的你与旧的你完全一样,而如果我不复制旧的你并将其杀死,那么新的你就会发生变化并死去。”

芝诺说:“我同意你的提议。这样我依然会是我。”

时装模特说:“棒极了。既然你接受了我的提议,我给你一个特殊的优惠:我会复制两个芝诺,但只收取复制一个的价钱。因为复制成本很低,我另外再复制你的朋友以及镇上的人。不,这还不够,我还要复制整个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一切都跟原先一样:孩子们照样会说谎;政治家照样在贩卖自己的野心,却声称那是自己的理想;银行家照样在偷钱,却受到法律的保护;哲学家照样在浪费时间。”

芝诺嘟哝着说:“这也不错。”

时装模特说:“太好了。现在我问你:因为会出现两个芝诺,你选择哪一个成为你自己?”

芝诺说:“嗯,每一个都有资格成为我。”接着他大声叫道,“但是,等等,不可能有两个我的!”

时装模特说:“亲爱的朋友,随着时间的流逝,一个人要么不变,要么发生变化。如果没有变,那么就会有两个你。如果发生变化,那么就一个你都没有,或者说,某个芝诺一直在死去。”

芝诺说:“两种方式我都不喜欢。无论哪种方式对我都不利。”

时装模特说:“那么就相信我,我会为你想出一个好办法的。也许你关于‘一个绝对的人’的想法是错误的(听着,我完全赞成相对主义),也许根本不存在一个超越此时此刻的芝诺所拥有的记忆与信念(包括相信自己就是芝诺的信念)的芝诺。”

芝诺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人仅仅是其记忆和信念的集合。只要这个人的记忆与信念基本不变,我们就可以说这个人没有改变。”

时装模特赞同道:“逻辑很严密,比之前机智多了。让我们好好想想——哲学家们确实在这个问题上出错。你说,根据拥有的记忆来判断,你跟一天前的自己不同。与两天前的自己相比,你肯定更不同了:不仅仅是因为你失去的记忆是一天前失去的双倍,还因为你学到了之前并不知道的新东西。那么,你与那个跟着巴门尼德学习的你该有多大的不同(我听说你当时跟着巴门尼德除了学习,还做了不少其他事)。你跟自己小时候又有多么不同:小时候的你喜欢捉蜥蜴,并将它们烧死,还喜欢捉弄老人!看在上帝的份上,你怎么能认出刚出生的芝诺呢,那时候你只知道吸吮从母亲丰满的胸脯流出的奶水,而现在的你想起吃奶就要呕吐。”

芝诺说:“我还能说什么呢?也许一个人只是在不同程度上保持不变而已。”

时装模特说:“也许吧。所以我们要好好想想。我知道你不喜欢泰密查,我不怪你。她之所以有名,只是因为她是毕达哥拉斯(Pythagoras)?[1]??的女儿;而你是靠自己的智慧出名的。而且,你长得高大英俊,她却矮小丑陋。”

芝诺点头道:“确实如此。”

时装模特说:“我问你一个问题。你有没有想过,在你刚醒来的时候,你的意识恢复了,但是有那么一会儿你的记忆却没有恢复?在那个时刻,你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或不知道自己是谁,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年轻还是已经老了。我肯定有过这样的时刻。有时候我不知道自己是魔鬼还是上帝。”

芝诺说:“我也有过这样的时刻。”

“很好。不同的人在某个时刻的感受是一样的——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或不知道自己是男人还是女人。在这样的时刻,你觉得是你自己在体验这个时刻……芝诺,如果你认为你与过去的自己是同一个人,甚至与你小时候或刚出生时只知道吃奶的自己是同一个人,那么我问你,成为可怜的泰密查那样的人又有何不可?”时装模特说着,露出得意的笑容。

芝诺说:“你将我逼到墙角,我不喜欢这样。”

时装模特说:“你可以再往深入想想。你认为自己与可怜的泰密查很不同,但这个女人跟你一样有勇气!当她被带到暴君面前的时候,她又是撕咬又是吐口水。我敢肯定,她在撕咬别人时,感受跟你是一样的。”

芝诺说:“越来越糟糕了。本来我担心自己改变后就不再是自己。现在我变成泰密查了!”

时装模特说:“不要灰心。这种观点也有令人宽慰之处,至少它让你对自己的死亡少一些担心!当你死了后,会发生什么改变?如果此刻的芝诺不是刚才的芝诺,更不可能是60年前的那个芝诺,如果此刻的芝诺更像可怜的泰密查,而不是刚出生的芝诺,那么你就没有受到任何损伤!稍微转变一下想法:只要泰密查还活着,想象一下明天早上你会像她那样醒来!”接着时装模特又以鼓励的语气说道:“我会给你更大的希望。如果你能认同泰密查,为什么不能认同别的呢,比如说一条母狗?将你的想象力再往前推进一点,你就永远不会死了。”

芝诺说:“你有些愤世嫉俗,但我还是会对你的建议信以为真,并信奉你说的那些玩世不恭的话。我会想象在不知不觉中失去一点点记忆,然后慢慢获得新的记忆。我会将自己转变为过去的我,然后变成刚出生的我,再变成年轻的泰密查;或者变成阿喀琉斯(Achilles)?[2]??,再变成一只乌龟,或者变成一只飞翔的海鸥。我会将自己装进合适的思维框架中,扩大产生共鸣的范围,认同很多种(而不只是一种)生命:不管是男人或女人,年轻的或年老的,人类或动物。与其他生命共享的东西越多,就越不会死亡。”

时装模特笑着说:“如果我这样想的话,我就会成为一位佛教徒了。很可惜我不会改变信仰。但是为了表示我的谢意,我会这样安排:我会确保让一只可爱的小狗在某个合适的时刻出生,我会给它取名芝诺。至于你嘛,你可能已经猜到了:为了维持平衡,我会确保你在某个合适的时刻死去。你确实凌辱了可怜的暴君,应该受到惩罚。我们会将你扔进石臼中碾死。令人欣慰的是,你的追随者会说,我们只是碾碎了你的身体,并没有将你碾死。”

接着伽利略梦到了自己。时装模特也来看他,说:“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你害怕死亡吗?”

伽利略回答:你就是来生的证明。

时装模特笑着说:“外表往往具有欺骗性。不要相信你看到的,但是更不要相信你没看到的。你会像很多人那样,相信自己死后会作为完美的原型而得到永生吗?或者相信下面这种无稽之谈:尽管每天我们都在变化,但是很快我们就会忘记一切,包括自己是谁,就像那个红衣主教那样?”

伽利略说:我知道当我的脑分裂的时候,我的意识会消失,感受质会熄灭,但是其他人的意识和感受质会继续存活下去。我能够看到一条路,从一个人的过去或未来延伸至另一个人的自我中去;在这条路上,一种形状变成另外一种形状,但这种形状还是一个整体。

时装模特笑着说:“这是我用来欺骗芝诺以及其他人的,如果你也相信这些蠢话,那我就该死了。让我给你提一些免费的建议吧。还记得感受质花园吗?你用感受质透镜看过飞蛾的意识的形状、猫头鹰强大的意识的形状以及那位年老女士的感受质的形状。她的意识的形状像一个巨大的明亮的星座,还记得当时给你留下多么深的印象吧?所以你要注意感受质的形状,飞蛾、猫头鹰、老女士的感受质形状是不同的,因为最终金字塔就是金字塔,不可能是球体。”

伽利略问:你是什么意思?

时装模特解释道:“你想想,你的意识就像一系列变形的、独特的形状。为了简洁起见,我们就说你的经验是某个复杂的金字塔的各种不同变化形式,是在感受质空间的伽利略形状的金字塔。如果我拿你这个金字塔过来玩,将金字塔的这里或那里做点改变,那么你还是伽利略,也许你会有点改变:对上帝的怀疑会多一点,对红酒的感觉会更敏锐一点。但是如果我变得异常兴奋,猛烈地摇动金字塔,将它放在手指上旋转,将它踩在我的双脚下(你知道我双脚的威力),又是踩又是捶,还请来女巫,在上面疯狂地跳舞,将它灌满红酒,完全不顾你原本就欠佳的身体状况,最后我们将金字塔变成了一个圆桶,接着又变成一个球体,然后吹一口气:伽利略的金字塔消失了!”

伽利略说:我能够接受。人应该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被击败,我的这个时刻到了。

时装模特吹了声口哨,说:“你的金字塔已经扭曲了,像一座倾斜的塔,倒向墓地。但是你的意识的形状还是像一座复杂的金字塔,而不像一个球体。不,不可能是球体,难道你不是伽利略,而是变成了一个胖修士了吗?承认吧,你不在乎永生,就像你不在乎其他东西!”

伽利略说:我不会为了自己渴望永生,但是我会为了我需要去做的事情以及我希望了解的东西而渴望永生。

时装模特说:“啊,多么让人羡慕的无私精神啊!如果是这样的话,你最好重新投胎,成为其他形状或形式,不是金字塔也不是球体。比如说成为一个牛顿,他会实施你的那些计划的,甚至会有更多计划。只是牛顿永远不会希望成为伽利略(他不是唯一不想成为你的人)。相信我,你也不会喜欢成为牛顿的。也许我们这些关于科学与智慧的谈话只是一个借口。也许你是为了一个女人,一个你不想与之分开的女人。”时装模特笑着说。

伽利略说:不要将女人卷入这场肮脏的交易。

时装模特接着说:“听从那个好的自我的意见吧。有一种方法可以保存金字塔和球体的形状。今晚临睡前,在你关灯的瞬间,我会复制一个一模一样的你,我还可以做更多其他的事。唯一不同的是:杀死你的不是你这颗脆弱的心脏,而是一颗新的心脏。第二天,复制的你会醒来,你的心脏会强有力地跳动,跟你年轻时一样。”

伽利略以怀疑的语气说:听上去跟你对芝诺的提议一样。我知道结果会怎样:我还会是我。

时装模特兴致勃勃地说:“亲爱的朋友,你说对了。而且,作为一个出色的科学家,你得到的待遇比芝诺要好。通过科学技术,我们可以提供绝对可靠的永生。我们会制造一组双胞胎,将他们冰冻起来,每个人的脑中都输入你的记忆,这些记忆会一直有效。他们被解冻了以后,每个人都会认为自己是真的,和你一样正常。你的协议是这样的:你在这个保险单上签字,我们作为承保人会确保你的意识永远存在,这个意识与你现在的意识非常相似,以至于你会以为自己还是原来的自己。你会发现,这个保险单可一点都不便宜,因为要确保你有永久的意识,我们必须将你那无可比拟的意识复制1000份。”

伽利略说:我觉得这不是个好主意。这些复制品也许会保证我的意识永久存在,但是每个复制品的价值是不是会按比例降低呢?如果我的意识的形状被复制了,产生了1000个与我相似的伽利略,就像一群中国兵俑?[3]??,那么我会永久存在,但是我不再独一无二,不再珍贵了。

时装模特说:“我还没说完呢。如果你选择我们更为昂贵的保险,我们会确保你以及你的直系亲属或好朋友(一个女人,也许是情人,或少数几个聪明人)的意识永久存在。如果她死了(但愿不会),那么就会有另外一个她出现,实际上会有成千上万个她出现,这些人可以陪你度过漫长而无聊的永恒岁月!这样你就不会失去什么,也不会感到痛苦。”

伽利略说:我选择死亡。

时装模特咧嘴笑了笑,说:“这样的话,你就能保存你的价值了吗?”

伽利略说:不是的,这样的话……

时装模特说:“好吧。我是不是应该提醒你,你的这个选择会让她也死去?”

伽利略说:一定有一项法律,禁止复制意识。

时装模特笑着打趣道:“凭什么呢?意识保护法?还是上帝的律令?”

伽利略说:我选择死亡。

时装模特大叫道:“你疯了!讲了这么多有关钻石、美丽的形状以及感受质的形状的话题,而你却要选择死亡,而且带着她一起死!”

伽利略说:她已经死了。而我只是一个扭曲的形状,就像一颗扭曲的老树,布满节疤,伤痕累累。我还在为她哭泣。钻石之所以珍贵,是因为它们很稀有,而她只有一个。我熟悉她的步伐,她说话的语调,她的思想已经变成我的思想,我们拥有共同的记忆。她的钻石投射到我的形状中,她存在于我的意识中,真实得如同我自身的存在。我的形状包含好的成分,也包含坏的成分,但是曾经我的形状是由她塑造的。如果存在于我意识中的她的形状消失了,带走了我聊以为生的记忆,那么我的意识就会崩溃,就如同一座教堂的正厅被毁了,这座教堂就被遗弃了。

直到死亡将一切彻底破坏。伽利略曾经经历过死亡,现在又经历了一次。他拿起望远镜看向天空。他看到星星既遥远又冷漠。他又拿起显微镜看自己体内的细胞,看到它们存活,然后死亡,一点都不在乎自己。他感到一阵恐惧,站起来,半欠着身子,伸手去触摸她的手,他听到她的声音,认出这是自己女儿的形状。他看到她的钻石,有亿万个切割面,钻石的轮廓投射到他的形状中,当她与他看到同样的东西时,她形成的经验与他的一样。傍晚,阵阵微风吹过,吹皱了清澈的池塘中他的倒影。当他们交谈的时候,他们的脑几乎在同步波动。他感到女儿西莉斯特燃烧时发出的火焰就在他旁边,他还知道如果他被她的火焰碰到,他自己也会燃烧。还有成千上万,甚至几百万的人会燃烧,他从高处看到火焰吞噬了房间、屋子、城市,耀眼的光线交织在一起。

最后他失去了控制力,变得软弱,在幻象中找寻慰藉,出于恐惧找寻意义。时装模特笑了,将面具递给他,关掉灯,然后离去。

她合上他的眼睛,让他休息,

然后拉着他的手,带他走进黑暗,

两颗星星从夜空坠落。

注解

伽利略最后三个烦躁不安的梦似乎要说明以下三点。一,我们并不孤独。意识有社会性的一面,这促使它发展、扩大,赋予它价值及满足感。二,我们都是人类,我们都有生命。我们可以也应该对其他生命形式产生一定程度的认同。从这点来说,我们的意识是不朽的。三,然而,我们每个人都是独特的,因此才珍贵。没错,一个人的感受质的形状可以延伸,进入他人的感受质的形状中,但是金字塔终究不是球体,而且金字塔有一种独特的美,这种美是球体不具备的。更独特的是伽利略与西莉斯特的金字塔,他们的金字塔赋予他们特殊的价值。伽利略看穿了时装模特的交易,知道如果有1000个或100万个自己被复制出来,他会得到永生,但同时他也会被替代:他会成为一种商品。

这章末尾的引文来自菲利普·拉金的诗歌《晨歌》(与《夜幕降临之一》一章中的引文出处相同)。时装模特的图片是奥罗拉·拉图李瑞(Aurore Latuilerie)的作品,画中人物的身体截取自威廉·阿道夫·布格罗(William-Adolphe Bouguereau)?[4]??的画作《年轻的牧羊女》(现藏于圣地亚哥艺术博物馆),人物的头部截取自电影《我,机器人》(I,Robot)中的照片。贝多芬的画像是卡尔·杰格(Carl Jger)的作品。文中有关弥撒曲的内容参考了贝多芬的《D大调庄严弥撒》与《海利根施塔特遗嘱》。画像《圣安东尼的诱惑》(The Temptation of Saint Anthony)是大卫·瑞克特三世(David RyckaertⅢ)?[5]??的作品,现藏于佛罗伦萨皮蒂宫。大理石半身塑像雕刻的是季蒂昂的芝诺(Zeno of Citium)?[6]??,出土于赫库兰尼姆古城,现藏于那普勒斯国家考古博物馆,图片由Luvius.org.网站提供。埃利亚的芝诺(Zeno of Elea)?[7]??以其提出的悖论而闻名(如阿喀琉斯追乌龟的悖论),试图以悖论说明变化的非连贯性。在这一章中,芝诺面对的是自己的变化,包括死亡。芝诺是巴门尼德的弟子。我们在前面提过巴门尼德,他认为一切都是恒定不变的,而且一切都统一于“一”。泰密查是一位哲学家及数学家。这一章说芝诺高大英俊,而泰密查矮小丑陋,这是毫无根据的诽谤。然而,泰密查与芝诺确实都挑战了意大利南部的一位暴君。芝诺最后被扔进石臼碾死,第欧根尼·拉尔修(Diogenes Laertius)?[8]??记录了芝诺追随者的言论。时装模特说“太棒了”(parfait)的时候,也许还有一层意思,指的是哲学家德里克·帕菲特(Derek Parfit)。帕菲特认为复制人的身体和脑具有哲学上的重要性(如《星际迷航》中跨越时空的意念传送)。居斯塔夫·库尔贝(Gustave Cosurbet)?[9]??的自画像《库尔贝与一只黑狗》(Self-Portrait with a Black Dog)现藏于巴黎的小皇宫博物馆。

兵马俑是中国秦始皇的随葬品,于公元前210~公元前209年被埋于地下,目的是帮助秦始皇管理来世的王国。秦始皇规定,所有兵俑的相貌都是不一样的。兵马俑的照片来自维基百科网站。倒塌的教堂的照片拍的是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比利时的伊普尔教堂。夜晚的欧洲的照片由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拍摄。

[1]?毕达哥拉斯(约前570—前495),古希腊哲学家、数学家,勾股定理的发现者。——译者注

[2]?阿喀琉斯是古希腊神话中的英雄人物,被称为“希腊第一勇士”。在特洛伊战争中,阿喀琉斯杀死特洛伊英雄赫克托耳,后被特洛伊王子帕里斯用箭射中脚踵而死。

[3]?兵俑是指用泥土或木头制作的士兵塑像,在古代中国,作为随葬品列队排在墓穴中。——译者注

[4]?威廉·阿道夫·布格罗(1825—1905),法国学院派画家,常以神话故事为绘画主题,以现实主义绘画技巧诠释古典主义主题,并常以女性躯体作为描绘对象。——译者注

[5]?大卫·瑞克特三世(1612—1661),弗兰德人,巴洛克风格画家。——译者注

[6]?季蒂昂的芝诺(约前334—前262),古希腊思想家,出生于塞浦路斯的季蒂昂,是斯多葛学派的创始人。——译者注

[7]?埃利亚的芝诺(约前490—前430),古希腊哲学家,以芝诺悖论而知名。——译者注

[8]?第欧根尼·拉尔修,生活于3 世纪的希腊哲学家、传记作家,生平不详,重要史料《哲人言行录》的编纂者。——译者注

[9]?居斯塔夫·库尔贝(1819—1877),法国画家,现实主义画派的创始人。——译者注

如涉及版权,请著作权人与本网站联系,删除或支付费用事宜。

0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