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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伽利略与蝙蝠

2020年8月18日  来源:PHI:从脑到灵魂的旅行 作者:(美)托诺尼 提供人:naike39......

经验的特性恐怕不能从物质中获得

没有一个探险者能够抵制洞穴的诱惑,洞穴意味着深度与秘密。伽利略已经深入到洞穴中,他相信自己会有所发现。但是他过于热切了,如今他站在那里,不确定该往何处去。他失去了目标,除了自己的无知,他看不到任何东西。他感到恐惧:想象远处墙上有黑影在颤抖;他的手指头碰到了湿冷的石头,担心石头会忽然崩裂开来。他在悬崖边滑倒了,他的心挣脱薄弱意志力的控制,坠入了深渊。

这时传来翅膀振动的声音。忽然,从深不可测的地方传来的振动声越过他的肩膀。让他感受最深的不是声音,而是冰冷的空气快速地掠过他的眉毛,他的汗水一下子冰冷了。像是蝙蝠振动翅膀的声音,但这不是普通的蝙蝠,像是一只能像蝙蝠一样迅速飞翔的秃鹫。每次振动声离伽利略越来越近,他都感到一股凉意。

蝙蝠很肯定,有什么东西闯进了洞穴。蝙蝠想:最后还是发生了这事。它太大意了,只是在空中毫无目的地游荡,把时间浪费在毫无用处的舞蹈上。它应该建造壁垒,或设下陷阱。现在太晚了。

这个入侵者肯定是个大块头,可能无比巨大。这次来的可不是那些发出声响的小东西,时不时打破夜晚的宁静,只要它一挥动翅膀,这些小东西就会安静下来。蝙蝠想:这个入侵者的回声让人很困惑,也许他藏在第七座桥后面,那里非常热。它应该建造坚固的防御工程,像会坍塌的拱门、设置了锋利工具的陷阱。但是现在太晚了。这个入侵者已经踏入它的壕沟,在离房间不远的地方传来了他沉重的呼吸声。

蝙蝠又一次靠近桥,希望在一个安全的距离回应入侵者。它在空中迅速转身,忽然有一种被挤压的感觉,而且是一种很重的挤压,让人难以忍受。这种挤压如此强有力,以至于它的嘴里满是唾液。这种挤压使它不由自主地靠近一股强大的气流,这么强的气流它之前从未感受过。

蝙蝠害怕得发抖。桥后面的热气很大,看来这个入侵者不会被热气赶走了。它又感到受挤压,它被推得更近了。蝙蝠想,不要管这种挤压,它必须抵制这种感觉。也许入侵者太强大了,可以将体积大它两倍的东西吸走,甚至体积大它十倍的东西都可能被吸走。也许这入侵者非常聪明,可以将它击倒在它自己设的陷阱里。显然,这个入侵者要将它的房间变成坟墓:在桥后等着,在最后一瞬间展示他那邪恶的力量。蝙蝠想,它将会坠落,注定要为自己的懒散付出代价。

接着蝙蝠又想道:至少在坠落的时候,它脑海里会有一种被挤压的感觉,这种感觉如此强烈,以致它会忘记害怕。也许坠落就是这样的。它感到自己的翅膀不受控制地在振动,唾液从口中溢出,回声变得支离破碎,显得遥远而模糊。热气越来越大,越来越逼近,它的身体在摇摆,这时它又感到那种挤压感,是它感受过的最强、最剧烈的挤压。它急速向前飞去,朝第七座桥后面的阴影,朝滚滚热浪猛地俯冲下去。

伽利略恢复意识后,一阵战栗。前面躺着一只巨大的蝙蝠,已经死了,它的秘密被埋藏于颅骨内。接着他听到声音越来越近,可能是猎人的声音,他们在争论着什么。伽利略在石头后面,所以他们看不到他。

一个叫N的男人说:“我的意思是,我们永远不知道蝙蝠感受到的挤压是一种什么感觉。不管我们如何热切地问蝙蝠这个问题,也不管我们多么勤奋地研究蝙蝠的脑部,我们都不可能知道。秃鹫是否讨厌腐肉的味道?当海鳗从洞穴中爬出来,像狮身人面像那样一动不动地盯着某东西看的时候,它在想什么?”

“你怎么能这么肯定,你这个缺乏信仰的人?”一个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应该是弗里克的声音,但是弗里克不在那里。

N继续说道:“即使我们很肯定一个系统是有意识的,我们还是不知道它具有的是什么样的意识。因为经验是有特征的,不能被简化成任何东西。闪烁的光、钟声或阵痛的感觉是不同的;天空的颜色与太阳的形状也是不同的。我们不能解释颜色为什么是这个样子,为什么红色是这样的,蓝色又是那样的,为什么颜色与形状不同,与听到的音乐声不同,或与感受到的痛楚不同。我们也不能解释为什么挤压的感觉是这样的。最后,就算我们尽情发挥想象力,物质还是不能解释心智。”

“不要管物质。”那个声音回答道,“只要管事实。记住:大脑皮层某些部分受损,会让人永久性失明,但是不会失去听觉和痛觉;另外一些部分受损,会让人失去听觉,但不会失去视觉;或让人失去痛觉,其他感觉没有受影响。还要记住:在大脑皮层的视觉区域,某些部分负责看到形状而非颜色;另外的部分负责看到颜色而非形状。”

伽利略看到N很有礼貌地摇了摇头,说:“我承认,脑某些部分与某种经验可能存在特殊的关系。但是我们不可能了解这种关系,就像我们不可能了解物质与心智之间的任何关系。我们每个人都生活在一个没有出口的洞穴中,就像蝙蝠那样。”

“等你脑中的某样物质彻底坏掉的时候,你会更好地理解物质与心智的关系。”黑暗中的那个声音说,“我曾经遇到一位画家,他的脑部缺失了一小块东西,很特别的一小块。他其他方面都很正常,除了一点:任何事物在他看来都是灰色的、脏兮兮的,他不能看到、记起、想象,甚至是梦到颜色。盘子里的食物是灰色的,床上的妻子是灰色的。除此之外,他的意识和常人一样,他只是失去了对颜色的特殊感觉,哲学家称之为感受质(qualia)。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他脑部的某部分死了。如果是另外一小块地方受损,那么他不会失去对颜色的感知,而是不能分辨脸孔,或不能听到声音,或不能分辨是非。因此,脑部不同区域负责意识的不同方面——听觉或视觉,嗅觉或痛觉,形状或颜色。”

“也许你说得对,但还是没用。脑不能产生意识,就如同不能从灰色的水中提炼出红色的酒。不会有这样的奇迹发生的。”N说。

“你就继续沉浸在黑暗中吧,如同猪沉浸在泥淖中。”那个声音说,“不可理解?你出生时听到什么?如果你一直喝的是牛奶和水,那么第一次喝红酒会是什么感觉?你现在当然是个行家了,因为你的感觉发展了,改善了,你是一位哲学家了。但是关键在于你是如何发展和改善的?那是由于你脑部某些神经元联结进行重组的缘故。自然界中没有什么是神秘的。”

“成为一头猪是什么感觉我不知道,否则我会说就像猪一样顽固。”N和气地说,“不幸的是,这从哲学角度来讲是不可能的,至少是不可理解的。想想那只可怜的蝙蝠吧。假设蝙蝠具有意识,运用声纳系统,靠回声辨别事物,这是一种怎样的体验?它对世界的感受更多是来自视觉,还是听觉,或者是完全陌生的感觉?被挤压是一种什么感觉?是一阵剧痛还是砰的一声的感觉?也许是介于剧痛与砰的一声之间的感觉,也许是完全不同的感觉?你不可能解释作为一只蝙蝠是什么感觉,被挤压是什么感觉。物质是不能解释心智的。”

N继续说道:“我还要补充几句。如果你不在乎蝙蝠,那么想想你自己。想想黑暗的感觉,想想痛苦的感觉,想想水流的声音。为什么黑暗是这种感觉,而不是别的感觉?为什么不是那种看到明亮的蓝天的感觉?为什么看到蓝色的感觉与看到绿色的感觉或痛苦的感觉不一样?为什么痛苦的感觉与黑暗的感觉不同?为什么新烤出来的面包的香味与回答不出问题的羞耻感不一样?为什么不是那种被挤压的感觉?”

伽利略听不到黑暗中的声音,也没有听到有人对N这些问题做出回答。但是伽利略不会接受那种观念——认为一个系统具有的意识是任意。他不会放弃充足理由原则,即任何事物是这个样子,不是那个样子,必定有一个原因。如同意识的出现是脑运作的结果,意识的特性也是如此。意识的第二个问题是:什么决定了意识特定的方式?伽利略想,一定存在某些必要充分条件,决定一个人拥有怎样的经验,一旦知道这些条件是什么,就可以解释这个问题了。

这些条件是什么呢?不会是脑内某一特定部位的物质属性:脑内感知红色的特定的神经细胞并不是红色的,感知蓝色的神经细胞也不是蓝色的。也许应该从另外的角度寻找答案。是否具有意识,意识在哪里产生,不是由神经细胞的属性决定的,而是由整合信息的数量决定的,而整合信息是由很多神经细胞产生的。也许意识特定的方式,即意识的特性?,不是由复合体内细胞的属性决定的,而是由产生信息的特定方式决定的。

注解

这一章试图解决意识的第二个问题,但想法还很不成熟,像洞穴中的伽利略一样迷茫,像蝙蝠那样飞得又急促又不平稳。柏拉图的洞穴为我们提供了双重视角,一方面是受到惊吓的伽利略所具有的熟悉的意识,另一方面是英勇的蝙蝠所具有的陌生的意识。然而,空中还飘荡着一个不和谐的声音,这个声音并没有给出清晰的答案或解决方法。问题很明显:任何一个人看到一条海鳗从海底的洞穴中爬出来,一动不动地回头看着什么,显得很神秘,像老斯芬克斯(Sphinx)?[1]??那样摆出一副沉思形而上学问题的姿势,那么他肯定会想知道这条海鳗的感受以及它在想什么。蝙蝠的例子也是如此,尽管蝙蝠不会摆出一副哲学沉思的姿态,回过头看着我们。虽然海鳗的例子更贴切,但是蝙蝠的例子却有着显赫的背景:哲学家托马斯·内格尔(Thomas Nagel)在一篇名为《成为一只蝙蝠会是什么样子》(发表在1974年的《哲学评论》上)的文章中,就是以蝙蝠(可能既不属于鸟类也不属于哺乳类)为例来说明:科学永远无法知道意识的特性。很明显,这一章不断提到的“被挤压”的感觉,对蝙蝠来说是一个很重要的概念,但对我们来说毫无意义。之所以提到这种感觉是为了说明蝙蝠的经验与人类的经验无法沟通。对由于脑部某个区域受损而不能感知颜色(色盲)的画家的描述来自奥利佛·萨克斯(Oliver Sacks)的《火星上的人类学家》(An Anthropologist on Mars)。从灰色水(脑)中提炼红酒(意识)在科林·麦金(Colin McGinn)看来是不可能的。《柏拉图的洞穴》(Plato’s Cave,1998)是肯尼斯·艾华德(Kenneth Eward)的作品。《焚烧蝙蝠的男孩》(The Boy Exposing a Bat to the Flame)是特罗菲姆·毕哥特(Trophime Bigot)?[2]??的画作,现藏于罗马的多里亚·潘菲利美术馆。《蝙蝠》(The Bat)是阿尔布雷希特·丢勒的作品,现藏于法国贝桑松市美术及考古博物馆。同在一个洞穴中的绿色海鳗与灰脸海鳗的照片是理查德·林(Richard Ling)在澳大利亚新南威尔士州西南岩的绿岛上拍摄的。吸血蝙蝠的脑部照片来自K.P.巴特那格(K.P.Bhatnagar)发表在《巴西生物学杂志》(2008)上的一篇文章。

[1]?斯芬克斯是希腊神话中底比斯狮身人面的带翼怪兽,它让人猜一个谜,猜不出谜底的人会被它杀害。在俄狄浦斯解开谜题后,斯芬克斯自杀。

[2]?特罗菲姆·毕哥特(1579—1650),法国巴洛克风格画家。——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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