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学习正字法和语音之间的表征关系如此重要,那么学习书面英语似乎是一场“灾难”。英语读者也许有理由对这样的事实表示出相当多的不满:其他简单的字母文字系统几乎没有任何像mint/pint(薄荷/品脱),dies/diet(死/饮食)和done/bone/gone(做/骨头/去)这样的对比词;不发音的字母;像c、g、y这样代表两个音素的字母;像wind(风/蜿蜒)、dove(鸽子/潜水)和permit(允许/执照)这样的同形异义词;或者像yacht(游艇)和colonel(上校)这样的专有词汇。甚至连the这个英语中最常见的词也有两种发音,例如美国歌星凯蒂·佩里(Katy Perry)的一句歌词“I’ve got the eye of the tiger”(我有老虎的眼睛),这句话中的两个the的读音便不相同。16
当然,这些只是英语的拼写体系中无数奇怪特点的极小部分。数百万人都在努力学习这一体系,但是如果这些奇怪的特征能够被消除,或许人们的学习会更容易,阅读水平也会更高。这种情况以前也发生过:许多简单的字母表源自皇室或者政府的命令。典型的例子就是15世纪的韩国在世宗大王统治时期开始采用韩国语字母表,此后韩国还设立了国家节日来纪念这一历史事件。17
对此,人们提出了一些问题。首先,为什么书面英语是这样的,以及什么形式会更好?其次,书面英语的形式重要吗?文字系统的难度对读写能力会产生影响吗?学习阅读英语比学习阅读芬兰语或韩语更难吗?
书面英语中的不规则现象根植于英语语言和文字系统的历史。但既然使用单词并不需要了解它的历史,所以它们看起来是随意的,特别是对阅读初学者来说。事实上,这一系统遵循了几个设计原则,但问题是,这些原则之间经常发生冲突。18
像其他拼音文字系统一样,书面英语也遵循文字与语音编码单位相对应的原则。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单词发音的变化使得这一原则的贯彻受到了影响。例如been(be的过去分词)在大部分的英式英语中与bean(豆子)发音相同,但在大部分的美式英语中与bin(箱柜)发音相同。元音的持续时间被缩短了,正如许多不规则发音的单词,例如have(有)、give(给)、said(说)等。其原因也许是迫于人们想要流利迅速地发言的压力。与拼写相比,单词的发音变化得更快。这使得曾经可以通过拼写与语音之间的关联推测出读音的单词产生了变化,变得更加不规则。从原则上来说,这些发音的不规则能够通过改变拼写方式来更正,例如将been改成bin以及将said改成sed,这是一些拼写改革者所提倡的,更改后的拼写将减少发音的不规则性,但这样做的代价是什么呢?
这里就要提到另外一个原则,那就是即使单词的发音存在差异,也要保持单词拼写的连续性。如果单词的拼写被简化,这种原则就不能奏效了。英国人和美国人将会有更多拼写不同的词,例如color/colour(颜色)和organize/organise(组织)。加拿大人不得不做出选择。在这些国家中,不同区域的方言又是怎样的呢?在美国南部,人们倾向于将结尾的g和所有格符号后的s省略,例如having(有)被拼写成“havin”,going(去)被拼写成“goin”,getting(得到)则会被拼写成gittn。得克萨斯州则拥有自己的拼写体系。学习拼写已经足够难了;学习同一词的其他拼写方式使得这一任务难上加难。改变单词的拼写方式使其与发音相一致的可行性几乎和进行发音改革让所有人以同样方式拼读单词一样,都是不切实际的。
以been和said为例,它们体现了英语拼写似乎有些矛盾的第三条原则。been的拼写体现了一个事实,即它是动词be(是)的一种形式,如果将been改成bin,这其中的联系便不复存在。同样地,如果将said改成sed,便也无法体现出它作为say(说)的过去式这一联系。在上述例子中,文字系统以违反拼写原则的代价保存了单词之间的词素学关联。你应该知道词素的定义:如同音素和字素的含义一样,词素是最小的语义单位。
像cat或-ly这样的语素在它们所在的单词中发挥了相似的发音和语义作用,但是在语言发展的漫长历史中也发生了一些奇怪的事。让我们看一下sign、signal和signature这三个词,它们都含有同样的词素(词目)。然而,sign是给英语带来“坏名声”的词。sign不发音的字母g看起来完全没有存在的必要,因为这个词可以拼写成类似于wine(葡萄酒)和fine(美好的)的sine,或者拼写成syne或scien(两者均非单词)。如此一来,单词的拼写似乎简单得连巴布工程师(14)都能搞定。
然而,最好的解决办法是人们在不断使用语言的过程中达成某种妥协。英语中的sign很有可能是引自法语单词signe。在法语中,字母g也不发音,但这并不是不规则的用法:这就是法语的发音规则,字母g在法语单词signature和其他许多单词里都不发音。在英语中,由于发音音节不能以音素/g/、/n/结尾,因此sign一词中的g不发音。而这对于后两个单词signal和signature来说就不是问题了,因为/g/和/n/出现在这两个单词的不同音节里。那么该如何拼写sign这一单词呢?如果将其拼写为sine,就失去了它形态学意义上的关联性,并且还形成了与意义上并无关系的sine之间的错误关联。将其拼写为sign则保留了它在形态学意义上与其他单词的关联性,但其代价是多了一个不发音的字母g。对此,语言使用者该怎么办呢?
根据《牛津英语词典》的记载,几百年以来,人们尝试了许多拼写方法,其中包括sine、segn和syne,最后才逐渐确定采用sign的拼写。对保持形态学结构信息的需要胜过了保持拼写与发音的一致性。在语言学中,这种长期以来形成的群体决策被称作历时变化。当这一变化过程的时间变得更短时,它就变成了在线百科。严格来说,历时变化就像在没有互联网的情况下用蜂群思维解决问题。
sign这个例子虽然奇怪,但并不是毫无章法可循。19著名语言学家诺姆·乔姆斯基和莫里斯·哈利(Morris Halle)曾认为,用sign来表示“sine”的发音是一个最佳解决方案。这样的拼写保留了有价值的形态学信息,读者也能够通过其他方式非常容易地做出g不发音的判断:/i/、/g/、/n/三个音素不可能同时出现,因为这样的序列在英语语音学中并没有出现过。并且,因为“sine”对应了一个孩子在日常言语中便能获得的一个词,而/s/、/i/、/g/、/n/(四个音素的发音)并不如此,因此字母g一定是不发音的,其他单词如reign(统治)、phlegm(黏液)、malign(诽谤)等同理。
这就是英语拼写的奇特之处,并且人们也保留了这一特点。对于研究语言结构和历史的语言学家以及高水平阅读者来说,这一点是有意义的。许多单词的拼写是相互冲突的字母顺序和形态学原则的各种要求之间的妥协。对于正在学习阅读的儿童来说,这种结论算是一个小小的安慰。
熟练阅读者会意识到单词之间的形态学关系并将这些知识运用到阅读和写作中20,例如当我们试图推测supernumerary(多余的)或connectionist(联结主义)这种不熟悉的单词的意思时,就会运用这些知识。唯一的问题是形态学也是一种看似规律的现象。词素经常对单词的语义构成起到相似的作用,但并非总是如此。例如,红头发的人在英语中叫作redhead(红发者),但是深色头发的人叫作brunette而非blackhead(黑色的头),这代表着一种表面瑕疵,而单词deadhead(免费乘客)则又是完全不同的情况。
许多拼写错误的原因来自人们对形态学的错误分析。提问:以下哪个单词的意思表示“微小的量”呢?是miniscule还是minuscule呢?词素mini-(意为“小”)的存在会导致人们得出错误的答案:正确答案是minuscule(极小的),该词源自拉丁语minus(意为“更小”)。supercede(代替)一词在结构上看起来与precede(先于)、recede(后退)和concede(让步)非常相似。但是supercede一词实际上有另一个来源,并且其正确的拼写是supersede(代替)。
对sine(正弦)和sign(标记)这样的同音异义词来说,如果采取相同的拼写方式,将丧失大量形态学意义上相似的词的信息。然而,如果增加同音异义词的数量,又将导致不相关词之间差异信息的丢失,例如watch和stalk这类单词,它们只有一种拼写和发音,却有两种甚至多种不相关的意思,比如to watch(看),the watch(手表)。英语中这类单词的数量众多,除非有意为之(例如在俏皮话中使用),否则人们极少会曲解这些词的意义。使用单一的拼写方式简化了该体系的一部分(拼写-发音映射),但会增加其他方面的复杂性,如失去形态学上的关联,造成更多同音异义词的歧义等。
拼写-发音不一致的另一个主要原因是,一些单词是从其他语言中借用而来的。在原语言中一些原本发音清晰的规则单词在被引入英语中后可能就变得不规则了。请看以下的例子。
希腊语:apostrophe(称呼语),chlorophyll(叶绿素),aesthete(美学家)
拉丁语:algae(海藻),equus(马属),ficus(无花果属)
西班牙语:mesa(桌子),amigo(朋友),chipotle(墨西哥辣椒)
意大利语:bruschetta(意式烤面包片),cello(大提琴),cupola(圆屋顶)
法语:chagrin(懊恼),croissant(羊角面包),amateur(业余爱好者)
意第绪语:bagel(硬面包圈),schnoz(大鼻子),nudnik(惹人讨厌的人)
这些单词非常好,它们为英语增添了色彩,但是它们的存在也会造成英语拼写和发音的混乱。其实chaos(混乱)一词本身就源自希腊语khaos。英语对来自其他语言的单词具有高度的包容性;在英语中没有对语言学边界的严格把守。这与有些国家不同,一些国家的政府机构会强制采取语言学保护主义政策,如法国设立法兰西学术院,加拿大设立魁北克法语办公室等。
将这些因素结合在一起,便得到一个看似规则的系统:大多数单词的拼写-发音对应关系是一致的,同时正字法又允许来自不同词源的单词之间存在偏差。姑且不说实施拼写大改革是完全不切实际的想法(毕竟美国是一个连公制体系都没有采用的国家),用简单的正字法表达英语将会在语言和文字系统之间造成现代性的失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