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是其所是,因它就是如此。
——达西·汤普森
(D’Arcy Thompson, 1917)
1.在意识的黑箱内部
上一章所勾勒的理论虽然稍有助于指明意识如何可以存在于大脑之中,但它的主要贡献是否定性的:推翻笛卡儿剧场这个独断的观念。我们已经开始用一个肯定性的理论来替代它,当然我们还没有走得非常远。为了取得更多的进展,我们必须转换领域,从另一个领域走近复杂的意识现象:演化。既然人类意识不是一直就存在,那么它就必定来自先前没有意识的现象。如果我们看看,在这场演化转变中已经涉及了什么或者也许涉及了什么,我们可能就会得到一个更好的视角,了解种种复杂情况以及它们在创造充分发展的意识现象方面的作用。
神经科学家瓦伦蒂诺·布瑞滕堡(ValentinoBraitenberg)写了一本优美的书《载体:综合心理学短文集》(Vehicles: Essays in Synthetic Psychology,1984),在书中,他描述了一系列越来越复杂的自动机制,这些机制从相当简单、完全没有生命的装置,逐渐建造出有着令人惊奇的生物能力与心理能力的(想象的)实体。这种想象力的练习之所以能起作用,主要是因为他所声称的上升分析与下降综合法则:想象你“从内向外”综合一个装置的行为(以及行为后果),远比分析“一个黑箱”的外部行为,然后找出它的内部在发生什么来得简单。
目前,我们实际上在某种程度上一直把意识本身当作黑箱。我们把意识的“行为”(=现象学)视作“给定的”,然后追问大脑里什么类型的隐蔽机制可以解释意识。现在,让我们把这个策略颠倒过来,思考一下做这又做那的大脑机制的演化,看看是否会浮现出某种东西,给我们一个说得过去的机制,来解释我们有意识的大脑的一些令人迷惑的“行为”。
人们已经提出许多理论——哦,应该说是思辨的推论——来讨论人类意识的演化问题,这个问题肇始于达尔文自己在《人类的由来》(TheDescent of Man, 1871)中的推测。与科学中的多数解释不同,演化解释本质上是叙事,通过一系列的步骤,带着我们从某物并不存在的时候,走到它存在的时候,演化叙事就是要解释这些步骤。我不想以学究的方式通盘考察已经设计好的所有演化叙事,我只讲一个故事,我会大量借用其他理论家的看法,而且集中讨论经常遭到忽视的少数要点,这些要点将帮助我们克服在理解意识时遇到的障碍。为了讲出一个精彩的故事,并保持相对较短的篇幅,我会抵制诱惑,放弃许许多多引人入胜的次要情节,也会抑制标准的哲学家本能,决不炫耀关于我所接纳和拒斥的要点的所有正反论证。我承认,这样做的结果就有点儿像《战争与和平》的百字概要,但我们还是有大量的工作要做。[1]
我们要讲述的这个故事类似于生物学今天正开始讲述的其他故事。例如,比较它与性的起源的故事。今天,许多生物体没有性别,它们进行无性繁殖;曾有一段时间,所有存在的生物体都没有性别,不分雌雄。通过可以想象的一系列步骤,这些生物体中的一些必定以某种方式演化成了有性别的生物体,当然最后其中的一些还演化成了我们。培育这些创新或者让这些创新有必要出现,都需要什么样的条件?简而言之,为什么会发生这些变化呢?这些正是当代演化理论的一些最深层的问题。[2]
性的起源问题与意识的起源问题之间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花朵、牡蛎及其他简单生命形式的繁殖过程中,几乎没有任何性感的地方(从人类的角度来看),但是在它们机械的、明显无趣的繁殖程式中,我们可以发现我们这个更加令人兴奋的性世界的基础与原则。类似地,在有意识的人类自我的原始先驱者那里,并不存在任何特殊的自我感(selfy,如果我可以创造这样一个专业术语的话),但是,这些先驱者为我们人类特有的创新和复杂情况奠定了基础。我们的心智是有意识的,其设计是三个连续演化过程的结果,一个过程堆在另一个的上面,每个过程都比它的前一个过程更加迅速、更加有力。为了理解这些过程的金字塔体系,我们必须从开端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