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众效应
从众效应是一种深深植根于每个人大脑中的信念体系,虽然我们可能察觉不到,但它一直在影响我们。为什么P2P等庞氏骗局屡屡得逞?为什么这些公司向人们承诺不合理的高投资回报率,依然有那么多人愿意相信?
究其根源,无非就是因为大量的人都参与了这个项目,无论是同社区的居民,还是其他的高级知识分子或专业投资人员,我们相信这些参与投资的人会做出自己的判断,既然这么多人做出了同样的判断,那么这个项目一定是可行的。事实告诉我们,诈骗者就是利用人们的从众心态,制造骗局吸引了大量的人跟风跳进了陷阱。贪婪、无知不足以解释这种盲目的跟风,即便在受伤害的人中有很多是聪明人,但共同的集体信念,哪怕是明显违背常识,也会主导群体思维。
类似的疯狂也曾经发生在17世纪末到18世纪初的英国,史称“南海泡沫”。1720年,英国突然出现股市的热潮,原本稳定的股市,从2月开始股价飞速增长。当时著名的科学家牛顿也投资了7000英镑入市小试牛刀,只用了短短1个月的时间,投资的本金就得到了双倍的回报。但是作为一个对经济规律有一定了解的科学家,牛顿认为这种速度的增长是不正常的,所以他果断地抛售了手里的股票。但事情并没有像牛顿预料的那样,在他退市之后,股市依然在增长,而且增长的速度再一次得到了提升,越来越多的人前赴后继地涌入股市。
于是,牛顿对自己的认知产生了动摇,他认为可能是自己忽略了某种商机的存在,既然这种增长可以延续,这么多人都进入了股市,说明这种增速是有道理可言的。所以,牛顿在7月,再次进入股市,虽然进入之后,股市又迎来了一波发展的高潮,但好景不长,从8月开始一直到11月,3个月的时间,股市就跌回原来的起点,牛顿受到“南海泡沫”的影响,损失了2万英镑。这对当时的牛顿来说,相当于他10~20年的薪水,如图7-5所示。
图7-5 牛顿在英国“南海泡沫”中的投资表现示意图
资料来源:Marc Faber,Editor and Pablisher of "TheGloom,Boom & Doom Report."
“我可以准确地计算天体运行的规律,却无法预测人们的疯狂。”这是牛顿在经历了“南海泡沫”之后所说的一句话。像牛顿这样引领了一个时代的伟大科学家尚不能免除从众效应的影响,更何况我们这些凡夫俗子。
身处群体之中,即使群体信念错了,原则上我们是不可能看出群体在犯错,这就是所谓的真理的结构性缺陷。所以“皇帝的新装”只不过是童话而已,现实生活中的我们是看不出群体犯错的。即使我们看出来了皇帝新装的骗局也不敢说,即使说了也没有用。
“众人皆醉我独醒”其实是一种更可怕的状态。因为从众效应就像一个群体信念黑洞,独自对抗黑洞的孤独感和无力感需要极大的定力。这也是为什么在现实中,很多人认识到了群体信念的缺陷却始终不敢言于人前,个体的清醒在集体的狂欢中从来都不会引人注意。
逃不脱的乌合之众
说到从众效应,无论如何也绕不开群体心理学,而从这个角度进行引申的话,我们可以更清晰地看到从众效应的可怕之处。
《乌合之众》[4]是法国著名的社会心理学家、群体心理学的创始人古斯塔夫·勒庞(GustaveLe Bon)的著作,也是群体心理学的扛鼎之作。勒庞在这本书中把受到从众效应极端影响的人们称为“乌合之众”。虽然这不是一本理性论证的书,而且有点夸张,但从“以毒攻毒”的角度来说,效果拔群。
群体心理学的核心理论认为心理学上所谓的“群体”会表现出某些新的特征,它与群体成员们原来具有的个体特征大相径庭。在这个基础上,勒庞又延伸出3个重要的观点,即群体无智慧、群体无逻辑和群体无意识。
1.群体无智慧
大多数人都认为群体智慧要高于个人智慧,比如我们常说的“群策群力”“众人拾柴火焰高”等。但勒庞认为,“人一到群体中,智商就严重降低,为了获得认同,个体愿意抛弃是非、智商去换取那份让人备感安全的归属感”。
其实这个说法并不难理解,人类从狩猎时代开始就学会了抱团取暖,个人依附于集体而获取更强的对抗天灾与野兽的能力。在融入集体的同时,个体不得不压抑自己的个性,去按照集体的规则行事。在这个过程中,个体发现的、可能会让整个集体进步的可能性,就可能会因为不符合群体认知而被迫忽略。换句话说,集体中智商出现突破性提升的个体,碍于群体认知的限制,只能压抑自身智慧的进步。勒庞认为,群体的叠加只是愚蠢的叠加,绝大多数人构成愚昧的群体。正如人们常说的那样,整个世界并不比伏尔泰睿智。
虽然群体发展的水平会阻碍突出个体的迅速进步属于正常现象,但勒庞的这种说法非常极端,不一定对,甚至是不对的,我们在这里展示他的论断,更希望是“以毒攻毒”,引发观者的思考。
2.群体无逻辑
既然群体无智慧,那么我们是不是可以用逻辑推理的方式帮助群体获取智慧呢?答案是否定的,因为在群体内部,逻辑始终无效。
一方面是因为推理属于人类的后天技能,而群体思维是人类还处于直立人阶段就植根于基因中的认知,所以“群体没有任何批判性精神,群体不会推理或总是错误地推理”;另一方面,“逻辑的法则对群体不起作用,群体只会形象思维,也只能被形象打动”。所以,优秀的演说家靠的总是感性而不是理性。
对群体而言,“做出简洁有力的断言,不理睬任何推理和证据,是让某种观念进入群众头脑最可靠的办法之一”。而“夸大其词,不断重复,言之凿凿,绝对不以说理的方式证明任何事情,是说服群众的不二法门”。
3.群体无意识
群体无意识,我们也可以理解群体无自由意志,这是让我最为悲愤的一点。迄今为止,一个单独的客体是否具有自由意志在哲学领域并没有找到最终的答案,但是在群体中,个体没有自由意识这件事情几乎可以被称为最终论断。
勒庞认为“在群体中,个体不再是原本的那个自己,而变成了不再有独立思想的傀儡”。因为“群体最渴望的不是自由,而是服从”。
在狩猎时代,人们要想存活下来,必须依附于一个强大的群体或者说一个强大的群体领导者,因为只有群体和领导者足够强,才能捕捉到足够多的猎物,让人们生存下来。所以在人类内置的基因中,服从是与生俱来的,而自由才是随着社会的发展逐渐在人们的身上发挥作用的新元素。正因为如此,人们总是习惯于听从强者的指令,比如员工听从管理者的指示,子女服从父母的安排。
为了证明群体中不存在自由意志,1971年,美国斯坦福大学的心理学教授菲利普·津巴多(PhilipZimbardo)组织了一次模拟监狱实验,这就是后来臭名昭著的“斯坦福监狱实验”。
在这个实验中,志愿者分别担任狱警和囚徒两种角色,在模拟真实监狱环境的地下室中共同生活。整个实验条件无限接近于现实的监狱。充当囚徒的志愿者穿上囚服,被关押在隔间中,使用编号代替姓名,不能自由活动,每天只有固定到走廊放风的时间。对于担任狱警的志愿者,没有进行预先培训,只是告诉他们可以使用一切手段来维持监狱秩序和法律的威严。
在这种极度接近于真实的场景中,实验从一开始就失控了,每个志愿者都很快地进入了自己的角色,狱警不断地通过虐待囚徒保持自己在囚徒中的威信,并利用各种安排让囚徒之间互相猜忌;而囚徒也从一开始的反抗到之后的顺从,像极了现实中的囚犯。
随着实验的推进,志愿者原本的个人意识逐渐被实验中的人格取代,甚至有部分充当囚徒的志愿者已经开始把自己看作真正的犯人,而忘记了原有的身份。
最终,主持实验的教授也深深地陷入这个场景,把自己当成主持正义的法官,所以当监狱中不断出现各种不人道的虐待行为时,教授已经忘记了终止实验。如果不是一个来参观的哈佛大学教授看到这些不人道的行为,从而提出抗议,惊醒了主持实验的教授,这个实验可能还会酿下更大的苦果。即便如此,参与实验的志愿者也受到了深入心灵的伤害。
实验的过程让人不寒而栗,正如勒庞所说:“个体一旦成为群体的一员,他的所作所为就不会再承担责任,这时每个人都会暴露出自己不受约束的那一面。群体追求和相信的从来不是什么真相和理性,而是盲从、残忍、偏执和狂热,只知道简单而极端的感情。”
心理学家阿希(S. Asch)组织过一个简单的线段认知实验。被测试者需要从图片中选出与标准线段等长的线段。被测试者7人一组,其中6人是实验助手,他们被安排同时选择错误的答案。这只是一个简单的认知实验,但由于实验助手的加入,让原本可以轻松选出正确答案的唯一被测试者出现了心理上的动摇。最终的实验结果是,有高达33%的参与者选择了与协助者相同的错误答案,高达74%的人至少有一次同意了协助者的错误意见。
不涉及理论,不涉及价值观,只是简单的认知,明知道答案是错的,但在从众效应的影响下,人们还是选择了错误的答案,这是一个足以让人悲从中来的现实。所以,加利福尼亚州大学哲学系教授布鲁克·摩尔(BrookeNoel Moore)在《批判性思维》[5]一书中提到,“从众效应是扭曲我们认知的罪魁祸首之一”。类似的话,查理·芒格在《人类误判心理学》[6]中也说过,他认为“从众效应是商业人士最糟糕的误判心理之一”。
认知如何跳出
了解了从众效应,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发生在创投圈的一些怪现象。基金募集基本靠公关,判断风口基本靠媒体;项目获取基本靠抬价,尽职调查基本靠审计;风险控制基本靠对赌,投资勇气基本靠合投;投后管理基本靠放羊,GP收益基本靠管理费。企业之所以这么做,主要原因就是其他人都在这么做。
关于商业社会中的从众现象,巴菲特的老师格雷厄姆讲过一个形象的隐喻——地狱里的石油商。
一位石油大亨去世之后想要升上天堂,但看管天堂大门的守门人告诉他,天堂接纳不同类型人的数量是有限的,而石油商的人数已经满员。石油大亨问守门人自己能不能向门里面喊话,守门人同意了。于是,石油大亨大喊一声:“地狱里有石油。”
然后,天堂里所有的石油商推开天堂的大门,跳到了地狱。最后,石油大亨顺利地获得了进入天堂的席位,但他不愿意进入。他告诉守门人,如果他们都去地狱,说明地狱里可能真的有石油,所以他也要去。
原本只是自己编织的一个谎言,当所有的人都相信了之后,自己也就跟着信以为真。这是人类的天性,不可避免。英国的哲学家伯特兰·罗素(BertrandRussell)说:“很多人宁可死,也不愿意独立思考。”因为群体中的独立思考等同于用自己的意识去对抗天性,用思想去对峙身体。
扪心自问,我们真的知道自己每天在忙碌什么吗?我们走的真的是正确的方向,还是仅仅只是随大流的选择。
过去两年,对我产生生理性震撼的事情就是我认识到“从众效应”,知道所谓的真理的隐含假设是“群体信念”,并且这是内置到我们基因里的,它使得任何人都难以逃脱。认知到这种桎梏,我们才有机会跳出。
怎么办?我们还是应该想着如何打破从众天性的限制。因为物种的进化总要依靠出现相对突出的个体,即便一个人的力量相对微小,但随着打破限制的人越来越多,人类终将打破这种限制,走向更远的未来。
[1]理查德·德威特. 世界观[M]. 孙天,译. 北京:机械工业出版社,2018.
[2]王东岳. 知鱼之乐[M]. 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2012.
[3]布莱恩·阿瑟. 技术的本质[M]. 曹东溟,王健,译. 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2014.
[4]古斯塔夫·勒庞. 乌合之众[M]. 董强,译. 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2018.
[5]布鲁克·诺艾尔·摩尔,理查德·帕克. 批判性思维[M]. 朱素梅,译. 北京:机械工业出版社,2012.
[6]《穷查理宝典》的第十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