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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屈服而强大

2020年6月26日  来源:工匠哲学 作者:马修·克劳福德 提供人:xiezi96......

想想另一个例子:成为音乐家的过程。通过学习一件特定的乐器,使手指屈服于琴格或琴键的规则。音乐家展现表现力,前提就是要服从。服从于什么呢?也许是服从于老师,但这不是最主要的,因为也有自学成才的音乐家。她要服从的是乐器本身,这反过来符合音乐经由数学方式表达的某种天然属性。比如,以某种压力长拉弓弦可以将音阶升高八度。这些事实不由人的意志产生,也不随人的意志而改变。音乐家的学习过程能帮助我们理解人类能动性的基本特征,这一基本特征只有在具体范围内才会产生。学俄语的例子表明,这些范围不一定是物理的,重点是它们存在于自我之外。

音乐家的服从还有其他几个层次:弹奏前必须有曲子。或者她可能即兴表演,但仍然在既定的旋律形式之内。这些都不是自然的既定事实,而是文化上的,或是混合利底亚调式的,或是晚间拉格式的。从更广义的音乐性来说,她弹奏的是某一种音乐流派,可能是硬博普乐或西岸酷派、印度音乐或卡纳塔克邦音乐,或者是几种风格的自由组合,但不可能无中生有。回溯历史就会发现,文化形态是过去人们行使自身意志的产物,过去必须有人发明了混合利底亚调式。但从当前任何个人的角度来看,文化形态只是既定的可能性的范围。这是我们在第三部分中要讲到的“传承”。的确,不同情况下的文化形态对大多数我们这些平凡人而言都是必要的。

我曾经去听蓝草音乐(bluegrass)吉他手托尼·赖斯(Tony Rice)的音乐会,当时觉得他无所不能。他能如此行云流水般地掌控自己的乐器。但是,如果想要借助一个词语来表达在未受教育的情况下行使意志,“自由”可能不是最佳的表达。如果可以称之为自由的话,他的自由是具有艺术感染力的,因为它是为音乐理念服务的。这些理念是他自己的,但也不仅仅是他自己的。他的表现力是从艺术构造中诞生的。

蓝草、爵士或古典印度音乐家之间的即兴合作演奏,就很好地证明了我所说的注意力生态。这种即兴创作得以实现是因为各种音乐在形式上互相融合、互相适应。它们的历史已经成了遗传物质,构成了其自身的创造性。一位演奏水平高超的爵士音乐家说起《爵士真经》(The Real Book)里的话,就如同老到的传教士传福音一样自如,这本书里的话就成了典故。其他演奏者可能会拿起它,评论它。它可能会爆发出新的可能性,因为又有人在它的基础上进行了即兴的创作。随机应变,伺机而动,新形式就在这样的生态环境中产生了。

请注意,在我刚才对于创造力的描述中,暂不考虑“同一性”与“个性”的对立。更重要的是,在一个生态群落中,成员的资格是产生创造力的先决条件。学习俄语意味着成为说俄语者群体的一部分,没有他们就不存在所谓的“俄语”。蓝草音乐也是如此,这些群体与美学传统一起提供了文化夹具,指导我们的行动。

我认为这是显而易见的。但以这种方式强调群体,意味着站在了美国人信条的主流,即个人主义的对立面。如亚历西斯·德·托克维尔(Alexis de Tocqueville)所说,我们不需要读笛卡尔,就会成为笛卡尔的信徒。笛卡尔的探究,一开始就撇开了所有从“例子或习惯”中获得知识,以改革我们的思想,建立完全属于自己的基础。2笛卡尔认为,将思想从任何群体的权威中解放出来才能变得理性。康德持相同意见,启蒙就是人类脱离自己加之于自己的不成熟状态。不成熟的原因不在于缺乏理解,而在于不经他人引导就缺乏决心与勇气去运用自己的理解。此外,懒惰与怯懦导致大部分人仍然身处不成熟状态之中。3

这说明,认知个人主义是道德理想,至少是类似于指导我们如何获得知识的学说。它与贯穿美国文化的“真实性”理想密切相关。爱默生在《论自立》(Self-Reliance4中写道,社会阴谋丛生,阻止每一个社会成员走向成年。沃尔特·惠特曼(Walt Whitman)写过,他眼中的英雄人物会随意跨过和走出那种不适合他的习惯、先例或权威。他还写道,你将不会再从第二手、第三手资料中接受事物,也不会借死人的眼睛观察,或从书本中的幽灵那里汲取营养。为了过真实的生活,诺曼·梅勒(Norman Mailer)在一个世纪后写道,一个人必须脱离社会,生活在无根状态之中,踏上满足自我反叛需要的未知旅途。5

威尔弗雷德·麦克莱(Wilfred McClay)在他的作品《无主论》(The Masterless)一书中写道,在经历极权主义之后,20世纪50年代,美国的知识分子高度警惕任何对个人主义的威胁,并认为在国内存在大量此类威胁。不止梅勒一人认为,在国家的手中瞬间死去,或通过服从一致慢慢死去,二者之间并无区别。麦克莱写道,毁灭极权主义和实现不受阻碍的自我,这两个幻想是联结在一起的,共同证明了应继续依靠含糊不清的个人自治概念和一个更不牢靠的理念,来实现真正的社会连通性。6

麦克莱所说的含糊不清的个人自治概念指的是,将自治简单地视为他治的对立面。从杰克逊时期到垮掉的一代,对美国人而言,令人不快的他治总是来自他人。自治与他治存在显著差异,文化若建构在这一基础上,就很难清楚地认识注意力,即我们与世界相连的能力,因为所有头脑之外的事物都被视为束缚的潜在来源,对自己构成威胁。这就使得教育变得十分棘手。

引导 / 工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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