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风琴之于巴洛克时期就如同阿波罗登月火箭之于20世纪60年代。管风琴是备受瞩目的、极其复杂的乐器，揭开艺术的面纱，管风琴成品是知识与合作的结晶。把它安置在一座城镇的教会中心，它模仿着人类的声音，却更加有力，召唤会众集合一起发声，主要是为了赞美超越人类创作的伟大光辉。会众也会注意到这赞美的音乐，本身就是极好的。
一架大型的管风琴同时表达了虔诚和骄傲。后者或许非常不加克制，经常使圣坛相形见绌。但似乎这些倾向在集会中都模糊化了。当演奏者弹动所有的音栓，管风琴完全发声时，彩色玻璃都会震颤，整个房间似乎都要发射。演奏者把重心向右移，左脚放在最左边的踏板上，也就是低音C的位置。他重重踩下，空气快速穿过巨型音管，以至于吹散了屋顶上上帝挚爱的鸽子。人们听到上帝自己的管风琴声充满了教堂，此时随之而来的是赞美：哈利路亚！2
成为制琴师，有一点亵渎神灵的感觉。然而他也必须抱以崇敬之心，因为管风琴历经传承而来。这就是制琴师的矛盾之处。
为赴与约翰·布迪之约，我从里士满沿着6号路一路驾车向西至亚富顿，在斯汤顿附近进入希伯伦路。这是一条狭长的柏油路，蜿蜒穿过奥古斯塔的养牛场，一直到爱迪生小溪流过的地方。3泰勒和布迪所在的地方以前是一座校舍，位于一块高地上，高地径直穿越古老的墓地和教堂，那是希伯伦长老教会。他们白手起家，开始制作管风琴。他们使用锯木机，选用当地木材，自己铸造铅锭和马口铁。现在共有16人在此工作。最精美的管风琴每架大约值200万美元，而且卖得不错。
墓地的界标石始于1746年，这让我疑惑，那些埋在希伯伦路上的人会认为巴赫和他们同属一个时代吗？可能预料到巴赫的某一作品会演绎出新的版本吗？我拉开商店的门，里面的一处角落洒满柔和的阳光。我走上楼，进入内门，一小段木制楼梯嘎嘎作响。在一些老建筑中，物件使用过的光泽，以及其固定的用途，都会使我们的感官受到冲击。在这里，人会受到指引，好像是长期从事某项活动的人们留下的痕迹在指引着我们。
内侧的门打开后是一片开阔的空间。朝西的窗户外是一片农田。窗下是工作台，看起来像是自然生长在那里的。工作台上放置着刨子、凿子和其他细木工匠的手用工具。房间里有一块木质的、形状类似于航天飞机的东西，它是57号作品，将用于纽约匹兹福德第一长老会教堂。制琴师与作曲家一样，用连续的数字来命名他们的作品。未及细想，就有一个手里拿着凿子的大胡子问我：“你是做古钢琴的吗？”
我赶紧回答道：“约翰在吗？我来得有点早了。”不管古钢琴是什么，我都不会做。
“从那几扇门穿过去。”
穿过门后是一间较小的房间，靠墙四周摆放着榫眼机、钻床、磨机、陈列台和其他我叫不出名字的工具。房间里有两个人，一个40岁上下，长发；另一个50多岁，短发。
“嘿！我找约翰。”
“布迪吗？穿过那几扇门，橘色的那几扇。”年轻的那位回答道。
橘色的门打开后是个大房间，这间比校舍要现代些。一面是卷帘门，朝阳，房间内有木工车间里所有的设备。一个吸尘装置经由镀锌管连接在各个机器上。约翰·布迪看起来大约60岁，戴着耳塞，穿着牛仔裤和蓝T恤，站在一架20世纪60年代约30厘米大的三角洲台锯前，正在处理一块精美的胡桃木。他看到我，向我招手，然后继续锯他的胡桃木。他将胡桃木的一半推进锯子，走向出料台，然后将另一半推进去，再把机器关上。他走过来，愉快地和我打招呼，仍然戴着他的耳塞。
“我来早了，如果你在忙的话，我可以等一会儿。”我大声说道。
“没事。”
他从墙上取下一卷空气管，吹吹身上的黑色木屑。“你想看音管的制作吗？”“好的。”对话直截了当。在音管商店里，布迪向我介绍了杰夫·彼得森（Jeff Peterson）。杰夫看上去50岁上下，沉默寡言，头发很长，文着文身，感觉像个老派的自行车手。他的工具箱里赫然陈列着哈雷徽章和一套显眼的泳衣。杰夫正在使用一种叫作木工刮刀的木刨，向自己这边一下一下长长地划过来。但他不是在削木头，而是在削一种特殊的铅锡混合薄板，金属呈碎条状剥落下来，有点像刨花，但不卷。他递了一片给我，我发现是软的。布迪解释说铅和锡的固体钢锭，用火炉熔化，再以适当比例混合在浇筑平台上注入长板中，逐渐变得紧实。完成这一铸造过程后，用落锤击打板面。这个落锤是19世纪留下来的一件古老的机器，紧挨着浇筑平台放置。通过击打韧炼金属，使其更具延展性。杰夫对它进行刮削，使它看起来更具历史感。罗比·劳森（Robbie Lawson），30岁左右，潇洒秀气，坐在工作台旁，旁边有打印出来的数字、测量工具和这些专有的金属板片。他用测微仪测量厚度，然后在上面标注出圆锥体展开后二维形状。这些标线是用于剪切金属板片的，然后他会将其卷成锥形的木质芯轴。最后，杰夫将每一部分沿边焊接在一起，形成管风琴的圆锥形管脚。罗比从前是大众汽车的修理工，1996年才来到泰勒和布迪的店铺。杰夫一开始是俄勒冈州尤金的罗杰斯管风琴公司的工匠，和泰勒、布迪一起工作已经快17年了。
他们今天要做的是管风琴修复工作：还原1830年亨利·埃尔本（Henry Erben）制作的管风琴。这架管风琴失去了最低的三根音管，大约在170年前“借给了”另一架管风琴，尽管后来重新找到了，但是在历经磨难之后，风管发生了变化，末端被砍掉了。其他的音管也变得易碎，末端有些碎裂，要把这一部分焊接上。整个单簧管音栓不见了。音栓的作用是：当管风琴演奏者“推出音栓”时，操作管风琴的圆形凸钮，一系列音管就会发出声音。音管通常模仿某种乐器的声音，这里就是单簧管。其中有些乐器可能已经消失了，只作为管风琴的音栓而存在。布迪解释说，修复损坏的管风琴，制作遗失的部件，这种工作很典型。欧洲的管风琴经历了最糟糕的历史，尤其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有的管风琴被熔铸为军需品，很多教堂都遭到了轰炸。在修复的过程中，杰夫和罗比复制出原本管风琴的细节，从另一架埃尔本管风琴复制单簧管音管。布迪说，凭经验来看，修复一架管风琴的成本是重新制作一架的两倍之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