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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卷:难一第三十六

2019年11月17日  来源:韩非子 作者:韩非子 提供人:soucai22......
第十五卷:难一第三十六

或曰:雍季之对,不当文公之问。凡对问者有因,因小大缓急而对也。
所问高大,而对以卑狭,则明主弗受也。今文公问“以少遇众”,而对曰“后
必无复”,此非所以应也。且文公不知一时之权,又不知万世之利。战而胜,
则国安而身定,兵强而威立,虽有后复,莫大于此,万世之利奚患不至?战
而不胜,则国亡兵弱,身死名息,拔拂今日之死不及,安暇待万世之利?待
万世之利,在今日之胜;今日之胜,在诈于敌;诈敌,万世之利也。故曰:
雍季之对,不当文公之问。且文公又不知舅犯之言。舅犯所谓“不厌诈伪”
者,不谓诈其民,谓诈其敌也。敌者,所伐之国也;后虽无复,何伤哉?文
公之所以先雍季昔,以其功耶?则所以胜楚破军者,舅犯之谋也;以其善言
耶?则雍季乃道其“后之无复”也,此未有善言也。舅犯则以兼之矣。舅犯
曰“繁礼君子不厌忠信”者:忠,所以爱其下也;信,所以不欺其民也。夫
既以爱而不欺矣,言孰善于此?然必曰“出于诈伪”者,军旅之计也。舅犯
前有善言,后有战胜。故舅犯有二功而后论,雍季无一焉而先赏。“文公之
霸也,不亦宜乎?”仲尼不知善赏也。

历山之农者侵畔,舜往耕焉,期年,■亩正。河滨之渔者争坻,舜往渔
焉,期年而让长。东夷之陶者器苦窳,舜往陶焉,期年而器牢。仲尼叹曰:
“耕、渔与陶,非舜官也,而舜往为之者,所以救败也。舜其信仁乎!乃躬
藉处苦而民从之。故曰:圣人之德化乎!”

或问儒者曰:“方此时也,尧安在?”其人曰:“尧为天子。”“然则
仲尼之圣尧奈何?圣人明察在上位,将使天下无奸也。今耕渔不争,陶器不
窳,舜又何德而化?舜之救败也,则是尧有失也。贤舜,则去尧之明察;圣
尧,则去舜之德化。不可两得也。楚人有鬻盾与矛者,誉之曰:‘吾盾之坚,
物莫能陷也。’又誉其矛曰:‘吾矛之利,于物无不陷也。’或曰:‘以子
之矛陷子之盾,何如?’其人弗能应也。夫不可陷之盾与无不陷之矛不可同
世而立。今尧、舜之不可两誉,矛盾之说也。且舜救败,期年已一过,三年
已三过。舜有尽,寿有尽,天下过无已者;以有尽逐无已,所止者寡矣。赏
罚使天下必行之,令曰:‘中程者赏,弗中程者诛。’令朝至暮变,暮至朝
变,十日而海内毕矣,奚待期年?舜犹不以此说尧令从已(诸本均作“已”,
当从《纂闻》、《解诂》作“己”),乃躬亲,不亦无术乎?且夫以身为苦
而后化民者,尧、舜之所难也;处势而骄下者,庸主之所易也。将治天下,
释庸主之所易,道尧、舜之所难,未可与为政也。”

管仲有病,桓公往问之,曰:“仲父病,不幸卒于大命,将奚以告寡人?”


管仲曰:“微君言,臣故将谒之。愿君去竖刁,除易牙,远卫公子开方。易
牙为君主味,君惟人肉未尝,易牙烝其子首而进之。夫人情莫不爱其子,今
弗爱其子,安能爱君?君妒而好内,竖刁自宫以治内。人情莫不爱其身,身
且不爱,安能爱君?开方事君十五年,齐、卫之间不容数日行,弃其母,久
宦不归。其母不爱,安能爱君?臣闻之:矜伪不长,盖虚不久。愿君去此三
子者也。”管仲卒死,而桓公弗行。及桓公死,虫出尸(顾广圻曰“尸”当
作“户”,下同)不葬。

管仲曰:“微君言,臣故将谒之。愿君去竖刁,除易牙,远卫公子开方。易
牙为君主味,君惟人肉未尝,易牙烝其子首而进之。夫人情莫不爱其子,今
弗爱其子,安能爱君?君妒而好内,竖刁自宫以治内。人情莫不爱其身,身
且不爱,安能爱君?开方事君十五年,齐、卫之间不容数日行,弃其母,久
宦不归。其母不爱,安能爱君?臣闻之:矜伪不长,盖虚不久。愿君去此三
子者也。”管仲卒死,而桓公弗行。及桓公死,虫出尸(顾广圻曰“尸”当
作“户”,下同)不葬。

襄子围于晋阳中,出围,赏有功者五人,高赫为赏首。张孟谈曰:“晋
阳之事,赫无大功,今为赏首,何也?”襄子曰:“晋阳之事,寡人国家危、
社稷殆矣。吾群臣无有不骄侮之意者,惟赫不失君臣之礼,是以先之。”仲
尼闻之曰:“善赏哉,襄子!赏一人而天下为人臣者莫敢失礼矣。”

或曰:仲尼不知善赏矣。夫善赏罚者,百官不敢侵职,群臣不敢失礼。
上设其法,而下无奸诈之心。如此,则可谓善赏罚矣。使襄子于晋阳也,令
不行,禁不止,是襄子无国、晋阳无君也,尚谁与守哉?今襄子于晋阳也,
知氏灌之,臼灶生蛙,而民无反心,是君臣亲也。襄子有君臣亲之泽,操令
行禁止之法,而犹有骄侮之臣,是襄子失罚也。为人臣者,乘事而有功则赏。
今赫仅不骄侮,而襄子赏之,是失赏也。明主赏不加于无功,罚不加于无罪。
今襄子不诛骄侮之臣,而赏无功之赫,安在襄子之善赏也?故曰:仲尼不知
善赏。

晋平公与群臣饮,饮酣,乃喟然叹曰:“莫乐为人君,惟其言而莫之违。”
师旷侍坐于前,援琴撞之。公披衽而避,琴坏于壁。公曰:“太师谁撞?”
师旷曰:“今者有小人言于侧者,故撞之。”公曰:“寡人也。”师旷曰:
“哑!是非君人者之言也。”左右请除之。公曰:“释之!以为寡人戒。”

或曰:平公失君道,师旷失臣礼。夫非其行而诛其身,君之于臣也;非
其行则(“则”《集解》为“而”,据乾道本改正)陈其言,善谏不听则远
其身者,臣之于君也。今师旷非平公之行,不陈人臣之谏,而行人主之诛,
举琴而亲其体,是逆上下之位,而失人臣之礼也。夫为人臣者,君有过则谏,
谏不听,则轻爵禄以待之,此人臣之礼义也。今师旷非平公之过,举琴而亲


其体,虽严父不加于子,而师旷行之于君,此大逆之术也。臣行大逆,平公
喜而听之,是失君道也。故平公之迹不可明也,使人主过于听而不悟其失;
师旷之行亦不可明也,使奸臣袭极谏而饰弑君之道。不可谓两明,此为两过。
故曰:平公失君道,师旷亦失臣礼矣。

其体,虽严父不加于子,而师旷行之于君,此大逆之术也。臣行大逆,平公
喜而听之,是失君道也。故平公之迹不可明也,使人主过于听而不悟其失;
师旷之行亦不可明也,使奸臣袭极谏而饰弑君之道。不可谓两明,此为两过。
故曰:平公失君道,师旷亦失臣礼矣。

或曰:桓公不知仁义。夫仁义者,忧天下之害,趋一国之患,不避卑辱,
谓之仁义。故伊尹以中国为乱,道为宰于(顾广圻曰“于”当作“干”,下
句同)汤;百里奚以秦为乱,道为虏于穆公。皆忧天下之害,趋一国之患,
不辞卑辱,故谓之仁义。今桓公以万乘之势,下匹夫之士,将欲忧齐国,而
小臣不行见,小臣之忘民也。忘民不可谓仁义。仁义者,不失人臣之礼,不
败君臣之位者也。是故四封之内,执会(高亨曰“会”当作“禽”)而朝名
曰臣,臣吏分职受事名曰萌。今小臣在民萌之众,而逆君上之欲,故不可谓
仁义。仁义不在焉,桓公又从而礼之。使小臣有智能而遁桓公,是隐也,宜
刑;若无智能而虚骄矜桓公,是诬也,宜戮。小臣之行,非刑则戮。桓公不
能领臣主之理,而礼刑戮之人。是桓公以轻上侮君之俗教于齐国也,非所以
为治也。故曰:桓公不知仁义。

靡笄之役,韩献子将斩人。郤献子闻之,驾往救之。比至,则己斩之矣。
郤子因曰:“胡不以徇?”其仆曰:“曩不将救之乎?”郤子曰:“吾敢不
分谤乎?”

或曰:郤子言,不可不察也,非分谤也。韩子之所斩也,若罪人,则不
可救,救罪人,法之所以败也,法败则国乱;若非罪人,则(王先慎曰“则”
下脱“不可”二字)劝之以徇,劝之以徇,是重不辜也,重不辜,民所以起
怨者也,民怨则国危。郤子之言,非危则乱,不可不察也。且韩子之所斩若
罪人,郤子奚分焉?斩若非罪人,则已斩之矣,而郤子乃至,是韩子之谤已
成,而郤子且后至也。夫郤子曰“以徇”,不足以分斩人之谤,而又生徇之
谤。是子言分谤也?昔者纣为炮烙,崇侯、恶来又曰斩涉者之胫也,奚分于
纣之谤?且民之望于上也甚矣,韩子弗得,且望郤子之得之也;今郤子俱弗
得,则民绝望于上矣。故曰:郤子之言非分谤也,益谤也。且郤子之往救罪
也,以韩子为非也;不道其所以为非,而劝之“以徇”,是使韩子不知其过
也。夫下使民望绝于上,又使韩子不知其失,吾未得郤子之所以分谤者也。

桓公解管仲之束缚而相之。管仲曰:“臣有宠矣,然而臣卑。”公曰:
“使子立高、国之上。”管仲曰:“臣贵矣,然而臣贫。”公曰:“使子有
三归之家。”管仲曰:“臣富矣,然而臣疏。”于是立以为仲父。霄略曰:
“管仲以贱为不可以治国,故请高、国之上;以贫为不可以治富,故请三归;
以疏为不可以治亲,故处仲父。管仲非贪,以便治也。”

或曰:今使臧获奉君令诏卿相,莫敢不听,非卿相卑而臧获尊也,主令
所加,莫敢不从也。今使管仲之治,不缘桓公,是无君也。国无君,不可以
为治。若负桓公之威,下桓公之令,是臧获之所以信也,奚待高、国、仲父
之尊而后行哉?当世之行事、都丞之下征令者,不辟尊贵,不就卑贱。故行
之而法者,虽巷伯信乎卿相;行之而非法者,虽大吏诎乎民萌。今管仲不务
尊主明法,而事增宠益爵,是非管仲贪欲富贵,必暗而不知术也。故曰:管
仲有失行,霄略有过誉。


韩宣王问于樛留:“吾欲两用公仲、公叔,其可乎?”樛留对曰:“昔
魏两用楼、翟而亡西河,楚两用昭、景而亡鄢、郢。今君两用公仲、公叔,
此必将争事而外市,则国必忧矣。”

韩宣王问于樛留:“吾欲两用公仲、公叔,其可乎?”樛留对曰:“昔
魏两用楼、翟而亡西河,楚两用昭、景而亡鄢、郢。今君两用公仲、公叔,
此必将争事而外市,则国必忧矣。”

难二第三十七

景公过晏子,曰:“子宫小,近市,请徙子家豫章之圃。”晏子再拜而
辞曰:“且婴家贫,待市食,而朝暮趋之,不可以远。”景公笑曰:“子家
习市,识贵贱乎?”是时景公繁于刑。晏子对曰:“踊贵而屦贱。”景公曰:
“何故?”对曰:“刑多也。”景公造然变色曰:“寡人其暴乎!”于是损
刑五。

或曰:晏子之贵踊,非其诚也,欲便辞以止多刑也。此不察治之患也。
夫刑当无多,不当无少。无以不当闻,而以太多说,无术之患也。败军之诛
以千百数,犹且不止;即治乱之刑如恐不胜,而奸尚不尽。今晏子不察其当
否,而以太多为说,不亦妄乎?夫惜草茅者耗禾穗,惠盗贼者伤良民。今缓
刑罚,行宽惠,是利奸邪而害善人也,此非所以为治也。

齐桓公饮酒醉,遗其冠,耻之,三日不朝。管仲曰:“此非有国之耻也,
公胡不雪之以政?”公曰:“善!”因发仓囷,赐贫穷;论囹圄,出薄罪。
处三日而民歌之曰:“公乎,公乎!胡不复遗其冠乎!”

或曰:管仲雪桓公之耻于小人,而生桓公之耻于君子矣。使桓公发仓囷
而赐贫穷,论囹圄而出薄罪,非义也,不可以雪耻;使之而义也,桓公宿义,
须遗冠而后行之,则是桓公行义,非为遗冠也?是虽雪遗冠之耻于小人,而
亦遗义之耻于君子矣。且夫发囷仓而赐贫穷者,是赏无功也;论囹圄而出薄
罪者,是不诛过也。夫赏无功,则民偷幸而望于上;不诛过,则民不惩而易
为非。此乱之本也,安可以雪耻哉?

昔者文王侵盂,克莒,举丰,三举事而纣恶之。文王乃惧,请入洛西
之地、赤壤之国方千里,以解炮烙之刑。天下皆悦。仲尼闻之,曰:“仁哉,
文王!轻千里之国而请解炮烙之刑。智哉,文王!出千里之地而得天下之心。”

或曰:仲尼以文王为智也,不亦过乎?夫智者,知祸难之地而辟之者也,
是以身不及于患也。使文王所以见恶于纣者,以其不得人心耶?则虽索人心
以解恶可也。纣以其大得人心而恶之,己又轻地以收人心,是重见疑也,固
其所以桎梏囚于羑里也。郑长者有言:“体道,无为、无见也。”此最宜于
文王矣,不使人疑之也。仲尼以文王为智,未及此论也。

晋平公问叔向曰:“昔者齐桓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不识臣之力也?
君之力也?”叔向对曰:“管仲善制割,宾胥无善削缝,隰朋善纯缘,衣成,
君举而服之。亦臣之力也,君何力之有?”师旷伏琴而笑之。公曰:“太师
奚笑也?”师旷对曰:“臣笑叔向之对君也。凡为人臣者,犹炮宰和五味而
进之君。君弗食,孰敢强之也?臣请譬之:君者,壤地也;臣者,草木也。
必壤地美,然后草木硕大。亦君之力也,臣何力之有?”


或曰:叔向、师旷之对,皆偏辞也。夫一匡天下,九合诸侯,美之大者
也,非专君之力也,又非专臣之力也。昔者宫之奇在虞,僖负羁在曹,二臣
之智,言中事,发中功,虞、曹俱亡者,何也?此有其臣而无其君者也。且
蹇叔处干而干亡,处秦而秦霸,非蹇叔愚于干而智于秦也,此有君与无臣(顾
广圻曰“臣”当作“君”)也。向曰“臣之力也”,不然矣。昔者桓公宫中
二市,妇闾二百,被发而御妇人。得管仲,为五伯(“伯”《集解》误为“百”,
据乾道本改正)长;失管仲,得竖刁而身死,虫流出尸(王先慎曰“尸”当
作“户”)不葬。以为非臣之力也,且不以管仲为霸;以为君之力也,且不
以竖刁为乱。昔者,晋文公慕于齐女而忘归,咎犯极谏,故使得反晋国。故
桓公以管仲合,文公以舅犯霸。而师旷曰“君之力也”,又不然矣。凡五霸
所以能成功名于天下者,必君臣俱有力焉。故曰:叔向、师旷之对,皆偏辞
也。

或曰:叔向、师旷之对,皆偏辞也。夫一匡天下,九合诸侯,美之大者
也,非专君之力也,又非专臣之力也。昔者宫之奇在虞,僖负羁在曹,二臣
之智,言中事,发中功,虞、曹俱亡者,何也?此有其臣而无其君者也。且
蹇叔处干而干亡,处秦而秦霸,非蹇叔愚于干而智于秦也,此有君与无臣(顾
广圻曰“臣”当作“君”)也。向曰“臣之力也”,不然矣。昔者桓公宫中
二市,妇闾二百,被发而御妇人。得管仲,为五伯(“伯”《集解》误为“百”,
据乾道本改正)长;失管仲,得竖刁而身死,虫流出尸(王先慎曰“尸”当
作“户”)不葬。以为非臣之力也,且不以管仲为霸;以为君之力也,且不
以竖刁为乱。昔者,晋文公慕于齐女而忘归,咎犯极谏,故使得反晋国。故
桓公以管仲合,文公以舅犯霸。而师旷曰“君之力也”,又不然矣。凡五霸
所以能成功名于天下者,必君臣俱有力焉。故曰:叔向、师旷之对,皆偏辞
也。

或曰:桓公之所应优,非君人者之言也。桓公以君人为劳于索人,何索
人为劳哉?伊尹自以为宰干汤,百里奚自以为虏干穆公。虏,所辱也;宰,
所羞也。蒙羞辱而接君上,贤者之忧世急也。然则君人者无逆贤而已矣,索
贤不为人主难。且官职,所以任贤也;爵禄,所以赏功也。设官职,陈爵禄,
而士自至,君人者奚其劳哉?使人又非所佚也。人主虽使人,必以度量准之,
以刑名参之;以事遇于法则行,不遇于法则止;功当其言则赏,不当则诛。
以刑名收臣,以度量准下,此不可释也,君人者焉佚哉?索人不劳,使人不
佚,而桓公曰“劳于索人,佚于使人”者,不然。且桓公得管仲又不难。管
仲不死其君而归桓公,鲍叔轻官让能而任之,桓公得管仲又不难,明矣。已
得管仲之后,奚遽易哉?管仲非周公旦。周公旦假为天子七年,成王壮,授
之以政,非为天下计也,为其职也。夫不夺子而行天下者,必不背死君而事
其雠;背死君而事其雠者,必不难夺子而行天下;不难夺子而行天下者,必
不难夺其君国矣。管仲,公子纠之臣也,谋杀桓公而不能,其君死而臣桓公。
管仲之取舍非周公旦,未可知也。若使管仲大贤也,且为汤、武。汤、武,
桀、纣之臣也;桀、纣作乱,汤、武夺之。今桓公以易居其上,是以桀、纣
之行,居汤、武之上,桓公危矣。若使管仲不肖人也,且为田常。田常,简
公之臣也,而弑其君。今桓公以易居其上,是以简公之易,居田常之上也,
桓公又危矣。管仲非周公旦以明矣,然为汤、武与田常,未可知也。为汤、
武,有桀、纣之危;为田常,有简公之乱也。已得仲父之后,桓公奚遽易哉?
若使桓公之任管仲,必知不欺已(诸本均作“已”,当从《纂闻》、《解诂》
作“己”)也,是知不欺主之臣也。然虽知不欺主之臣,今桓公以任管仲之
专,借竖刁、易牙,虫流出尸(王先慎曰“尸”当作“户”)而不葬,桓公
不知臣欺主与不欺主已明矣,而任臣如彼其专也,故曰:桓公暗主。

李兑(松皋圆改“李兑”为“李克”)治中山,苦陉令上计而入多。李
兑曰:“语言辨,听之说,不度于义,谓之窕言。无山林泽谷之利而入多者,
谓之窕货。君子不听窕言,不受窕货。子姑免矣!”

或曰:李子设辞曰:“夫言语辨,听之说,不度于义者,谓之窕言。”
辩,在言者;说,在听者。言非听者也。所谓不度于义,非谓听者,必谓所
听也。听者,非小人,则君子也。小人无义,必不能度之义也;君子度之义,


必不肯说也。夫曰“言语辨,听之说,不度于义”者,必不诚之言也。入多
之为窕货也,未可远行也。李子之奸弗蚤禁,使至于计,是遂过也。无术以
知而入多,入多者,穰也,虽倍入,将奈何?举事慎阴阳之和,种树节四时
之适,无早晚之失、寒温之灾,则入多。不以小功妨大务,不以私欲害人事,
丈夫尽于耕农,妇人力于织纴,则入多。务于畜养之理,察于土地之宜,六
畜遂,五谷殖,则入多。明于权计,审于地形、舟车、机械之利,用力少,
致功大,则入多。利商市关梁之行,能以所有致所无,客商归之,外货留之,
俭于财用,节于衣食,宫室器械周于资用,不事玩好,则入多。入多,皆人
为也。若天事,风雨时,寒温适,土地不加大,而有丰年之功,则入多。人
事、天功,二物者皆入多,非山林泽谷之利也。夫无山林泽谷之利入多,因
谓之窕货者,无术之言也。

必不肯说也。夫曰“言语辨,听之说,不度于义”者,必不诚之言也。入多
之为窕货也,未可远行也。李子之奸弗蚤禁,使至于计,是遂过也。无术以
知而入多,入多者,穰也,虽倍入,将奈何?举事慎阴阳之和,种树节四时
之适,无早晚之失、寒温之灾,则入多。不以小功妨大务,不以私欲害人事,
丈夫尽于耕农,妇人力于织纴,则入多。务于畜养之理,察于土地之宜,六
畜遂,五谷殖,则入多。明于权计,审于地形、舟车、机械之利,用力少,
致功大,则入多。利商市关梁之行,能以所有致所无,客商归之,外货留之,
俭于财用,节于衣食,宫室器械周于资用,不事玩好,则入多。入多,皆人
为也。若天事,风雨时,寒温适,土地不加大,而有丰年之功,则入多。人
事、天功,二物者皆入多,非山林泽谷之利也。夫无山林泽谷之利入多,因
谓之窕货者,无术之言也。

或曰:行人未有以说也,乃道惠公以此人是败,文公以此人是霸,未见
所以用人也。简子未可以速去盾、橹也。严亲在围,轻犯矢石,孝子之所爱
亲也。孝子爱亲,百数之一也。今以为身处危而人尚可战,是以百族之子于
上皆若孝子之爱亲也,是行人之诬也。好利恶害,夫人之所有也。赏厚而信,
人轻敌矣;刑重而必,失(顾广圻曰“失”当作“夫”)人不比(“比”赵
用贤本作“北”)矣。长行徇上,数百不一失(“失”赵用贤本作“人”);
喜利畏罪,人莫不然。将众者不出乎莫不然之数,而道乎百无一人之行,行
人未知用众之道也。

韩非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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